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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煙滅花盡冷暗幽 文 / 米可麻

    「你的孩兒?」儒榮將嘴角高高翹起,笑對子規道:「咱們的孩兒。」

    子規心頭一冽,面上若無其事,盈盈寶靨,如經酣春曉之花,眼波閃動處,殷殷語道:「既大爺如是說,就更不該嬌氣。」

    儒榮聞之心醉神迷,燈光下打眼再看去,舊日清冷小娥,不諳人事的豆蔻少女已長成骨重神清,風華雅麗的佳人,見她對自己,含嬌細語為柔情,自己為她,則乍笑乍啼為癡心。

    愛一個人,實在太幸福,尤其知道那個人也一樣愛自己時。儒榮甜蜜地想。

    恨一個人,實在太辛苦,尤其知道自己也隱隱約約可能,愛對方時。子規苦澀地想。

    這世上事就是這樣,說不清原因就邁出步去,可後果卻是清清楚楚地在盡頭等著呢,叫人受不下也得受的,總是輪迴命運,總是愛恨糾結。

    歡愉時光總歸過得快,一晃眼就是元宵節。這是真正的好日子,城裡城外,凡還有口氣,跑得動路的,沒一個不出來逛逛,看花燈,放紙炮的。

    御街兩廊下,遊人如織,擁擠不迭,見有奇術異能,歌舞百戲,鱗鱗相切,樂聲嘈雜十餘里。

    子規坐於一側某茶樓二樓座上,儒榮早命人將這裡清理出來,要與子規觀燈賞戲看花。

    子規一身紅衣,自打懷上,她不再穿青色,儒榮問她時,她只說要圖個喜氣,青色太冷些,不易胎兒。儒榮自然信之不過。如今他對子規真正是疼愛不過,說什麼是什麼。

    其實在心裡,子規清楚知道,真正原因是。自己不配了,再不配了。

    杜鵑亦一身新嶄嶄錦衣,子規送給她的那對金鐲子光閃閃地套於雙腕上。子規已私下裡對她說過,年後就要將她許配給長新。

    杜鵑雖害羞不說話,可臉上含羞嬌態已叫子規滿意,她知道意投意合,緣分只在一瞬間注定,也算一樁好事,子規心想。總算,自己能親眼見到一雙真正愛侶,成雙成對。

    生憎帳額繡孤鸞,好取門簾貼雙燕。子規知道,不摻一點雜質的愛是多麼可貴。從這一點上說,她嫉妒,她羨慕杜鵑。

    長新那邊,子規也讓長嶺問過,亦是確定無疑,二下裡一拍即和。子規再問過儒榮,便定於二月初行大禮,過門。

    如果我還能活到那時候的話,子規在心裡笑自己。太后笀誕三月初一。在那之前,也許一切就要清個乾淨,償還,還個明白。

    「想什麼呢?」儒榮回頭看了子規一眼,樓下正熱鬧得不迭,唯見懸掛玉柵。異巧華燈,珠簾低下,笙歌並作,遊人成群玩賞,不忍捨去,徘徊緩行。

    子規衝他笑了笑,這個男人是她的,是她這輩子唯一的,愛人,自己腹中有他的骨肉,而他呢,手上卻有自己一家百十來口的血腥氣。

    十三學繡羅衣裳,自憐紅袖聞馨香。人言此是嫁時服,含笑不刺雙鴛鴦。

    「青兒快看!」儒榮手指向身邊樹梢,見顫巍巍的,叫人掛起無數綵燈來,有飛禽,有花朵,錯錯落落,越添越多,不過片刻即滿,細數過去,大約周圍四面約有數千。

    子規瞧了個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正看到亂處,忽聽得遠處城外樹林裡響動起來,再瞧時,原是有人放起幾枝流星趕月來,後便接著一個個的泥筒,接接連連,遠遠近近,放了一二百筒。

    有名的蘭花竹箭,射得子規近處,映得那些樓下身邊那些玉柵珠簾,如畫在火光中一般,閃出紅光,似帶血色。

    子規正出神處,那邊又接連放了幾個響炮,再看過去,樹林裡直竄出黃煙來,於是千百爆竹聲齊響,又再接上無數的煙火,子規只聽得金闐鼓驟,作萬馬奔騰之勢,那些火鳥火鼠,如百道電光,穿繞滿城。

    儒榮見子規望之流連,心裡歡喜,遂問:「可好?」

    子規自是笑著點頭,回道:「好看得很。是大爺手筆?」

    儒榮見此,趁機自誇邀功:「我放話出去,命城中有能之匠人只管做出來,若得青兒歡心,我便大賞。果然重獎之下有勇夫,只要青兒喜歡,我便多費些心力,也心甘情願。」

    杜鵑聞聽,便於背後輕輕推了子規一把,大爺對姨娘可真好!她貼近子規耳邊,悄悄說於子規聽。

    子規笑,她只會笑了,如今。

    蘇雲東站在正對子規所在茶樓處,不過二下裡隔得很遠,遠到他連子規臉也看不清的地步。不過他總是知道,她在那裡。

    剛才的煙火是為她而放的,他聞聽儒榮之言,搶下這項生意。不過他不要儒榮的錢,到手就散出去了。

    他只為她,那個遠遠看著,只是個小小紅點的身影。此時煙花已盡,不過片刻絢爛,卻殘留一地狼籍。

    風吹過他的髮際,帶來料峭寒意,不留情面,幾將他俊俏臉龐刮傷。好在他並不在意,她看不見自己,自己怎樣都沒有關係了。

    她眼裡再不會有我了,想到這裡,蘇雲東慢慢將腰間玉笛解下,最後留戀地看了一眼,頃刻之後,手鬆笛落,一汪碧玉,翠色喜人,卻隨滿地碎屑,共掩於泥下。

    宮中慣例,以草把縛成戲龍之狀,用青幕遮籠,並於草上密置燈燭數萬盞。此時便一併燃起,遠處望去,蜿蜒如雙龍飛走,約百餘丈,光華炫麗,刺痛了子規的眼睛,她看了一夜,聽了一夜,全是歡情悅情,儘是喜氣洋洋,這不與她真實心境相符,她強裝也裝不了太久。

    倒是遠處那片樹木,煙滅花盡之後,冷風暗流,幽暗深邃,黑暗中如幽谷般肅穆沉靜,子規盯住看了半日,待儒榮下樓與相識同仁應酬時,這便靜靜地落下淚來。

    「東哥哥,放這隻,這隻大!也唯剩下這只了。」

    「大雖大,只不好看。若將來我做得主時,我必將城裡最好的煙火一齊撿出來,都放於你看好不好?」

    「當真?」

    「那能有假?我哪回唬過你不當真?」

    「東哥哥,你真好!」

    回想舊事,子規清淚成行,一個男人對自己的承諾,卻由另一個男人來實現,奇妙的命運,詭異的安排。

    風還在吹,一陣陣,不叫人心定,不讓人安寧。遠處樹林裡,蘇雲東已人去無蹤,唯留硝煙片片,不過片刻,也悄悄散去。

    第二日,正月十六,安大奶奶的車隊到了京城,尚書府二門內,子規領著眾人,沿水磨磚擺的花月亮門排在內裡,安安靜靜地等候。

    「妹妹!」寧娥進得二門,下了軟轎,見著子規便親親熱熱叫出聲來:「妹妹這是何苦?天寒地凍,這穿堂的地兒站著,受了風怎麼得了?又是懷著身子的人,不可不慎!」

    子規眼見一身寧娥大紅牡丹妝花遍地金通袖襖,喜氣從她身上直透出來,穿過這冰冷的地下,飄進自己身體內,這就凍成寒氣了。

    「大奶奶為何這樣客氣?奶奶千金之軀,不遠千里,辛苦從家而來,妹妹若不以禮相待,豈不叫人笑話,奶奶調教出來的人兒,一點子規矩不懂?」

    子規鶯鶯燕語,靜婉和妍,見寧娥上來便俯身下去,欲行見面之禮。

    寧娥並不出手相扶,卻於口內歎道:「到底你是跟過我的,我的心意還知幾分。禮數雖不可少,身子也是要緊。你年紀尚幼,又無父母兄親,只怕無人與你細說此事其詳,我來之後,你只放心,諸事有我,你只管安心養著吧。「

    寧娥邊說,邊注意打量子規,杜鵑見她說得誠懇,以為這就不必行禮了,不料寧娥及身邊丫頭並無一人出言相勸,只待子規禮畢方罷。

    寧娥趁子規彎腰時,細細看去,見其果然長成不少,望之稚氣已退,而神清骨秀,風雅宜人,面目雖帶幾分憔悴,而珊珊玉骨,儀態婉嫻,絕非當日在自己身邊時的下人之態了。

    再看身板,見身子雖軟,腰部卻挺得筆直,且身形消瘦,腹部卻珠溫玉潤,圓實實地,一望便知是有孕之人了。

    「你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在我身邊確是委屈你了,子規。」寧娥微笑伸出手去,將子規扶至自己身邊,「如今有你在大爺身邊,我再無憂慮了。」

    二人攜手相視,眉翠含顰,靨紅展笑,一腔心事,皆於彼此秋水雙波中,蕩漾開來。

    「姐姐!」棋澗這時上前來,亦端端正正對寧娥行下大禮。

    「妹妹,近日如今?哥兒身子可好?」寧娥笑吟吟問候。

    梅香最後上前,待行不行地,勉強湊數過關,寧娥並無他話,亦笑笑而過。

    「琴絲呢?」忽然,寧娥發覺少了一人,於是便問子規。

    滿地下,雙雙眼睛齊唰唰看向子規,只看她如何作答。

    子規坦然一笑:「這事,待大爺回來,奶奶親問大爺便知。如今車馬勞頓,奶奶也必累了,請入內來,瓊月樓上,接風席已擺好設定,只等奶奶更衣入席了。」

    寧娥點頭,似無意,再問道:「我歇哪一處?」(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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