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591 辰星人 文 / 冷無痕
即便趙圓讓自己在小輩面前盡量表現出淡定從容的姿態，但是當她提到現在已經落得人憎狗厭的翟政時，身軀仍然微微地顫抖著，同時還下意識地摸著曾經在華亭植皮手術的光滑臉蛋，眼神帶著一股驚懼和憎恨。即便很想做到從容面對，但趙圓卻意識到自己仍然無法坦然面對這個惡魔！
提到翟政，宋辰也感到十分不自然。
他怎麼可能忘記了這個男人曾經用多麼殘忍的手段傷害自己的女人！但是這一輩子因為他扇動的翅膀，翟艷已經遠遠得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所以只要翟政不惹他，他也不想拿出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落井下石，畢竟……不看僧面看佛面，他還需要給翟闊面子，尤其是翟闊默許了他和翟悅翟艷兩姐妹的關係的情況下……
這個面子人情非同小可！
沉吟著，宋辰緩緩問道：「他現在在哪裡？回家了嗎？」
「過兩天就回家了！」趙圓猶豫了一下，看了未來女婿一眼，她又輕聲說道，「你也知道老翟這個人，平時那麼睿智聰慧的人，一碰到寶貝兒子就會腦子發昏，什麼事情都可以原諒……我很擔心他回來老翟就心軟，不讓他走了！」
宋辰苦笑起來。
趙圓的擔心不但不是杞人憂天，而且是非常有可能的！要不上一輩子翟政做了這樣禽獸不如的事情之後，翟闊仍然原諒了自己兒子，讓他回公司——要知道，千禧年之後翟闊電器的大半江山幾乎全是翟艷打下來的，這相當於翟闊用更加殘忍的方式從他女兒手中摘走了這份心血！
可他又能如何呢？說到底這是翟家的家事！
宋辰寬慰道：「不管他回來不回來，岳丈的股權都已經由阿悅保管，而且翟闊電器去年經過資本重組之後重新任命了一個新的權力架構！翟政即便回來，他也沒有太多的資本胡作非為了！」
頓了頓。宋辰稍稍遲疑了一下，又說道：「這樣吧！如果翟政春節過後不回京城，您可以以照顧阿艷的名義跟我們一起回美國，我媽在那邊其實怪寂寞的，幾次都想回老家住一段時間，有您一起生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趙圓眼睛一亮，隨後又猶豫不決起來：「這倒是不錯，不過我怕老翟會反對，而且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宋辰笑道：「怎麼可能麻煩，說不定過幾天出來的兩個小傢伙還要您帶呢！至於岳丈。如果他不同意，到時候我讓阿悅出面勸說好了！」
「那就這樣說定了！」趙圓的表情十分欣慰，「快吃吧！她們估計也快醒了！」
「好！」
……
金黃色的晚霞照在「鋼鐵森林」上，為冷冰冰的鋼鐵大廈鍍上一層金黃色的大衣，多了一抹暖意。隨著太陽西下，下班的白領擁擠在公交車站台前等待，一邊搓著手，一邊口中吐著白霧。
2001年，全中國的私家轎車保有總量還不到八百萬。私家轎車對於普通人來說還是一件需要仰視的奢侈品，所以這時候公路上還遠沒有十年以後那樣擁堵，甚至，整個城市也沒設有多少紅綠燈！
一輛藍色的三輪麵包車在鋼鐵森林中穿梭。車身上塗著「辰星宅急送」五個字，司機體格膘肥，長相敦厚，穿著一套墨綠色的服裝。胸口同樣標有「辰星宅急送」五個字，顯然是一套工作制服。
或許是因為久經風霜的緣故，看上去有些顯老。看樣子有四十多歲了。而實際上，他才三十歲出頭，是99年初便加入辰星宅急送綠城分部的一名普通的快遞員，名叫趙敦程。
穿過鋼筋叢林的繁華，來到灰牆黑瓦，到處都是老房子的棚戶區，道路隨之變得坑坑窪窪起來。最後，車子停在牆壁斑駁的老建築前，從建築的格局來看，明顯來留存著八十年代前後福利房的風格。
這時候正是晚餐時間，有些年老的人甚至早已吃了晚飯，站在趙敦程面前地，便是一名白髮鶴顏的老人，他正帶著老伴出來散步。
他明顯認識趙敦程，於是上去打了一個招呼：「小趙！」
趙敦程回過頭，便見到對方笑吟吟地走過來：「陳伯，吃過飯了？」
「吃過了！你還沒下班？」陳伯詫異道。
「因為年關到了，最近包裹和取件的單子也多了起來！」趙敦程拿著取件清單看了一眼，略帶詫異地說道，「陳伯，您孫子是不是開網店了！」
「你怎麼知道……哦，我忘了你就是做這行的！」陳伯搖頭道，「我孫子也不知道著了什麼魔，最近突然突發奇想得想要在電腦上賣什麼東西，那叫什麼寶的什麼東西？」
「淘寶！」趙敦程笑呵呵地說道，「您還別說，這個城市開網店的人越來越多了！」
「怎麼樣？有沒有前途？」陳伯關心地問道。
「我不知道，不過我們從淘寶賣家取件的單子越來越多倒是真得，我想應該不錯的！」趙敦程憨笑道。
「那就好！」陳伯十分高興地說道，「其實能不能賺錢無所謂，我只希望我孫子不會和社會上的人胡混，待在家裡做生意總比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好，我們一家人也能放心一些！」
趙敦程知道陳老的孫子讀書成績很差，而且高中已經留級一年，現在突然出來做淘寶生意雖然突然，但也沒讓他感到太驚訝。
他摸著後腦勺笑呵呵地說道：「您說得對，我先去您家取件！」
「好的！辛苦你了，改明兒帶著你家的那口子和孩子來我家吃飯！」
「那怎麼好意思！」
「都是街坊鄰居，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就這樣說定了，我現在要去運動一下！」陳伯揮了揮手。
「那您慢走！」
……
陳伯的孫子叫陳少毅，是一個十九歲上下，身材矮胖的大男孩子。
當趙敦程敲開他們家的大門時，他顯然還在吃飯，嘴唇上還沾著一個飯粒，再配上他穿著保暖的睡衣。形象失分搞笑。
見到趙敦程，陳少毅驚訝道：「您是那個……很面善！」
「差不多是街坊了，我比你大十幾歲，你叫我趙哥就好了！」趙敦程笑呵呵地說道，「我同事因為被客戶纏著走不開，只好拜託我處理包括你在內的幾個客戶！反正順路，對了！我聽你爺爺說你做什麼生意，做什麼？服裝？」
「男裝！」陳少毅靦腆得笑了笑，隨後抱怨道，「我進了一批冬裝。但是我感覺男裝沒有女裝好賣呀！而且尺碼進貨的比例也不對，所以庫存雖然不多，但壓力也很大呢！」
「慢慢來，生意會好起來的！」趙敦程大老粗一個，其實也不懂網站和網上賣東西這一塊，要不是年輕的老總交代了要認準淘寶的客戶，他現在估計還傻傻分不清天貓網賣家和淘寶網賣家兩者之間究竟代表了什麼意義。
「承趙哥您吉言了！要不以後您都來接我單子吧，我知道您有提成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陳少毅一邊笑嘻嘻地說這話。一邊變戲法似的從旁邊拿著一個由黑色塑料袋封裝的包裹。
「好啊，不過我要跟我同事打個招呼，否則就不好了！」趙敦程哈哈一笑，一邊公事公辦地從墨綠色的制服口袋裡拿出一份快遞單子！
陳少毅好奇地問道：「那個趙哥。你每天取件送件的數量是多少？」
「怎麼？為什麼問這個？」趙敦程挑起濃密的眉毛詫異地問道。
「好奇唄！我想知道你們這一行每個月工資有多少！」陳少毅聳聳肩，「我爸之前就讓我去當個快遞員……噢，就是你們辰星宅急送的快遞員，這段時間聽說這邊的服務網點招人？」
「是啊！因為有些員工過幾天就要回家過年了。按照公司的制度，逢年過節都需要安排人留守，所以業務會比較重。我就是其中一個！」趙敦程笑呵呵地說道，「不過有三倍日薪！」
陳少毅咋舌道：「這麼多！難怪大家都說你們辰星公司的人幸福！」
「也不是的！」趙敦程搖頭解釋道，「我們快遞員一般來說不靠工資吃飯，我們主要靠取件配送提成！總得來說，我們的工資不錯，像我這樣每天要配送60-70個包裹，取件的數量相對少一些，多的話也只有十來件，少的話就四五件！每個月算上福利大概兩千多吧！過年期間會多一點，如果包裹多一點，說不定有三千甚至四千！」
「很高了！包吃？」
「包吃，還有三險一金！」趙敦程點點頭，隨後略帶憂愁地說道，「不過，聽說過完春節之後，辰星公司上下員工的工資都要調整，我也不知道工資要少多少，希望公司不會砍得太狠！」
「這件事我知道，你們公司的大老闆在電視上說過！」陳少毅吐吐舌頭道，「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先打理我的網店吧！拉一根adsl的錢就讓我媽念了好幾天！」
「應該的！」趙敦程憨笑一聲，從胸口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連快遞客戶聯一起遞給陳少毅，說道，「給你，以後有單子的話就打我電話吧！」
「好！都是街坊老鄰居了，記得收我便宜一點！」陳少毅朝趙敦程眨了眨眼，「對了，送到京城要多少錢？」
「省外啊！如果是我同事來肯定要收你十五塊，我少收你一點，十四塊吧！」
「這麼貴啊！」陳少毅苦著臉從口袋裡掏出兩張十塊錢遞給趙敦程。
趙敦程憨厚地說道：「我沒賺你多少錢，因為我們每取一個包裹都是根據快遞費抽成15%，給你減了一塊錢，我也只賺你一塊兩毛五！不過你賣衣服應該不包郵吧？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給你減一塊錢相當於你多賺了一塊錢吧？」
陳少毅笑嘻嘻地說道：「瞞不過你，總之麻煩你了！」
「客氣，走了！」
「明天見！」
「好！」
……
當夜幕開始漸漸籠罩綠城這座年代久遠的城市時，趙敦程將三輪車開到總部的停車場，準備交了單子去吃飯。
辰星宅急送綠城倉儲中心的辦公室依然通火燈明，趙敦程剛剛將車聽好，便見到年輕的老總李維樂總經理。老總的心腹人事經理李涯和運輸部經理趙強一邊議論著什麼，一邊朝停車場走來。
見到拿著單子往辦公大樓走去的趙敦程，李維樂朝他招招手，大聲道：「老趙，你來一下！」
趙敦程聽了連忙小步跑了過去：「總經理您叫我？」
「是這樣的！」直視著面貌敦厚老實的趙敦程，李維樂沉吟道，「運輸部的老李在回來的高速公路上發生小事故，頭部流血受傷了，包裹也灑了不少，我希望你帶兩個人過去幫忙收拾一下。順便將貨車開回來！留守的員工就你有b類駕照，對吧？」
「是的！」趙敦程點點頭，隨後又關切地問道，「老李沒事吧？」
「說話中氣十足的，問題應該不大！不過我們還是要保險一點！」人高馬大的趙強說道。
「我馬上去！」
看著老實巴交的趙敦程，李維樂老氣秋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好幹，大年夜我會請你這幫兄弟好好地大吃大喝一頓！」
「李總你們不回去過年？」趙敦程詫異地問道。即便性格再內斂不擅於交際，他也知道李維樂是宋辰的親戚。家遠在南方，現在聽他的語氣……
「這裡就是我的家！我的事業！」李維樂張開手意氣風發地大聲道。身旁的趙強和李涯微微一笑，他們都知道，李薇的成功讓李家兩兄弟受了不少刺激。李維樂有這樣的野心和熱血一點也不奇怪！
更何況，李維樂做出這樣的決定恐怕也與他的女朋友有不少的關係！
受到李維樂豪邁的宣言，趙敦程心頭一熱，用力地點點頭：「那事不宜遲。我將單子交給財務室就馬上出發！」
「別忘了帶駕照！」
「知道！」
目送趙敦程厚實的背影，李涯點點頭：「這個人雖然性格內斂了一點，但是人老實。肯吃苦，可以提上來觀察一下！」
李維樂點點頭：「這樣的人用起來很放心，明年辰星宅急送要完成全國兩千個網點的建設，如果沒有其他意外的事情的話，我打算讓他去縣級市將網點開出來！」
趙強李涯聽了默默地點點頭。
……
當趙敦程帶著疲憊的神態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9點左右，他的妻子閆秋正坐在沙發上織著小孩子穿的絨衫，尚在襁褓裡的孩子正躺在趙敦程自己做的木質搖床上睡覺，一台松下電視正回放著宋辰在華亭電視台裡意氣風發的樣子。
見到丈夫帶著一身疲倦回家，閆秋放下羊絨衫頗為抱怨地說道：「怎麼這麼遲回來？」
「同事出了車禍，我和幾個人過去幫忙，所以遲了！」趙敦程摸著後腦勺憨笑道。在妻子旁邊坐了下來，趙敦程看著宋辰年輕鮮明的臉龐，他歎道，「他真得很年輕呢！」
氣質端莊，五官頗為清秀的閆秋不冷不熱地說道：「人是年輕，但也恁是下流一些，也不知道禍害了多少個女人！」
「呵呵！」
站在女人立場，妻子的冷嘲熱諷一點也不讓趙敦程感到意外。當他聽到宋辰在兜售他的「房地產理財計劃」時，趙敦程沉吟了一下，說道，「下班的時候，總經理召見我，跟我說了一些事情！」
儘管不喜歡宋辰，但是閆秋卻很喜歡辰星集團，原因不就是自己的丈夫在辰星集團旗下的子公司工作麼！聽到丈夫提到辰星宅急送分部總經理，同時也是宋辰親戚的李總經理召見丈夫，閆秋立刻支起耳朵緊張地問道：「他跟你說了什麼？」
「……過完年之後他打算讓我去綠城下轄的縣級市當個網點經理！」趙敦程摸著後腦勺苦笑道。
閆秋聽了頓時心花怒放，她用手輕輕地推了一下丈夫的肩膀，嗔道：「那不是很好，你陞官了呢！」
「我什麼都不懂，我擔心搞砸了！」趙敦程搖頭苦笑道。
丈夫的自貶，閆秋不樂意了，她不以為然地說道：「你在快遞公司干了兩年，對這些業務也算門清了，再給你熟悉一段時間，肯定都上手了！」
趙敦程憨笑了一下，隨後又遲疑了起來。
「又怎麼了？」面對老實巴交不善交流的丈夫，閆秋哭笑不得。
趙敦程抬起頭環顧著兩房一廳只有八十多平米大，已經有二十多年輪的老舊房子，忽地出聲道：「老婆，我們買一套更好的房子吧！」
閆秋聽了嗤笑道：「你神經病！」
隨後他看到丈夫嚴肅的表情，閆秋愣愣地問道：「你認真的？」
趙敦程盯著電視沉吟不語。
閆秋側首看了宋辰一眼，隨後沒好氣地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了！別聽他亂說，這些商人除了坑蒙拐騙之外還能幹什麼？無非是變著法子坑害我們這些老百姓！」
趙敦程卻輕聲道：「不，我覺得他是在為我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