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放逐天涯之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牢 文 / 唐樂林
更新時間:2012-11-24
大炎皇都,皇城高牆之內,有一所建在地底暗無天日的囚牢,這裡關押的大多都是判了死刑的重犯,只有極個別的人,是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而被終年囚禁在這裡。
這裡便是皇城的天牢,因為凡是進去的人都沒有再活著出來過,所以人們又都私下把這裡稱作「鬼門關」。
天牢的內部陰冷潮濕,僅僅靠著牆壁上固定著的那一排間隔約摸十步的火把提供著光亮,整個天牢的穹頂上開鑿了上百個通氣的小孔,所以裡面的空氣倒也不算稀薄,只是一旦到了暴雨時節,那雨水就會順著通氣孔流進囚房裡,將囚室裡鋪墊用的稻草通通浸濕,連一處能睡覺的地方都不會剩下。
那段日子是每個囚犯最難熬的時期,許多虛弱的犯人根本挨不到行刑的那一天就提前死在這天牢中了,不過本來他們大都是些死囚,才不會有人在乎裡面的環境是不是真的能讓人活下去。
這裡沒有希望和未來,有的只是萬年不變的血腥味,以及隨時可能會來臨的死亡。
然而這裡卻有一個硬生生挺過了五個春秋歲月還依然活著的囚犯,他的名字叫做柳寓。
沒錯,他就是當朝炎庭局總統兵柳青竹的親弟弟,曾經的炎庭局總統策,炎庭局的二號人物。
但是現在的柳寓,就只是一個被關在天牢裡的囚犯罷了。
他被關押在這裡的原因可想而知——介入蜀中和大燮之爭,乘機消滅千荷亭的計劃不僅失敗了,還原因不明的損失了炎庭局數萬的將士,可惜那個唯一知道事件真相的炎庭局副統兵裘少秋最後還是沒能逃回大炎皇都,也不知是餓死在了萬桐林,還是在什麼地方苟延殘喘著。
柳寓的入獄是焱天祐親自下的旨,沒有任何人敢替他說情,包括他的哥哥柳青竹。
本來誰都以為柳寓不日就會被處死在天牢,但是這道死刑的通文卻遲遲沒有到來,而這一等,就是五年。
五年間,沒有一個人前來天牢探望過他,他只在入獄的當天,收到了一封柳青竹讓人帶給他的書信。
書信中並沒有任何鼓勵的話語,就只有一句理所當然的責備:「你讓我太失望了。」
柳寓恨吶,他一直想要向所有人證明即使自己的武功比不上哥哥,但他也是一個能堪大用的人。
所以他那一次才會那麼費盡心機的想要能人所不能,想要功成名就,當他自詡的才能一敗塗地的時候,他已經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再加上這天牢中昏沉瀰散的氣氛,柳寓真是恨不得一覺睡過去便再也不要醒來了。
卻沒想到偏偏是柳青竹的這一封書信,讓他好不甘心,他不甘心就這麼帶著這種「不甘心」死在這裡。
柳寓可以承認對手的強大,但是卻絕不能承認自己的無能,他堅持認為五年前的失敗只是哪裡產生了一個小小的紕漏,他本來只差一丁點就可以成功。
他的手中還有棋子,他必須證明自己。
於是吃著比沙粒還難以下嚥的米飯,睡著跟冰塊一樣寒冷的地面,忍受著骨節裡酸楚鑽心的疼痛,柳寓用不可思議的毅力活了下來。
在這天牢的每一天,柳寓連吃飯睡覺的時候都在琢磨著怎麼對付唐家和千荷亭,他藉著昏黃的燭火用磨尖的石塊在囚室的牆壁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各種各樣的計劃,他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哪一天有人能來到他這裡,並替他把這些計劃呈遞給焱天祐過目,從而乞求一個翻身的機會。
好在他堅持到了今天,上天總算回應了他的期待。
柳寓正背靠著囚室的木欄發呆,卻忽的聽到走廊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那聲音向著柳寓所關押的天牢深處位置一點一點的靠近過來,越發讓他聽得清楚了些,就好像是有什麼東西飛速的刮著地面,不但如此,他還能隱約聽見那陣窸窣聲中夾雜著好些雜亂的腳步聲。
平日裡除了送一日兩餐的時間,看守是絕不會往這麼深處的地方來的,更何況是這麼多人。
柳寓立刻意識到了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正在發生,他立刻直起了身形,把腦袋擠在了兩根木欄之間,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吃力的看了過去。
在明滅不定的燈火中,柳寓看見了好幾個手執笤帚的天牢看守正在拚命的將地面上的血污掃到路旁,整理出一條勉強看得過去的通路來。
隨著他們清理出來的這條通路,天牢總監頭的身影也出現在了清掃隊伍的後面,然而這個平日對囚犯們凶神惡煞的總監頭此刻卻顯得客客氣氣,他畢恭畢敬的領著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路走來,還時不時的提醒那位少年小心腳下的污漬,以免弄髒了那位少年長袍的衣擺。
令人詫異的是,那少年明明輕閉著雙眼,可他舉手投足之間卻又顯得自在輕巧,跟常人並無什麼區別,就好像什麼都看得見一樣。
這個少年讓柳寓很是眼生,可是少年那束髮的星冠,已經穿著的那一身褐色星紋長袍,柳寓卻能夠一眼就認了出來——那便是大炎朝掌命總司的官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利象徵。
這個人無疑就是莫雨鳴了,就算柳寓沒有見過他,也終歸還是聽聞過這個十二歲就當上了掌命總司的天才的名字。
看清來人,柳寓的眼中精光乍現,他苦苦等待的時機終於來了,於是他不無道理的想到——如果是這個人,那就一定可以把他多年來苦心思索出來的計劃交到焱天祐的手中。
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叫住莫雨鳴,莫雨鳴卻不偏不倚的剛剛好停在了他的囚室之前。
「莫大人,他就是柳寓……」
總監頭在莫雨鳴的耳旁低語了一句,連忙吩咐人將柳寓囚室的房門打了開來,才領著一同跟過來的看守們又撤了回去。
柳寓想要說的話卡在喉嚨裡,他已經明白了莫雨鳴這次來天牢要見的人就是自己,那麼他是來放自己出去?還是終於帶來了賜死的聖旨?
「柳大人,初次見面,在下莫雨鳴。」莫雨鳴的聲音清澈明亮,他矮身鑽進了柳寓的囚室,倒也沒有在意裡面有多髒。
「柳大人不敢當,柳寓現在只不過是一個階下之囚,倒是你莫大人的名諱,久仰多時了。」柳寓的聲線已經變得嘶啞,他說得是客氣,但是卻沒顯出多少恭敬,明明已經熬過了五個年頭,可是臨到了這個當口,柳寓卻顯得焦急起來,「吾皇是要柳寓生,還是要柳寓死,還希望莫大人給個痛快。」
莫雨鳴沒有立刻回答,他踩著還沒干的積水在這間並不寬敞的囚室中逡巡了一圈,彷彿是發現了牆壁上刻著的文字。
「那柳大人是想生,還是想死?」莫雨鳴忽的反問。
柳寓聽得皺眉,因為看不見莫雨鳴的眼睛,所以他拿不準莫雨鳴這句話中究竟有多少開玩笑的成分在裡面。
柳寓冷哼了一聲,答道:「我要是想死,還會苟活到現在?」
莫雨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接道:「如果按柳大人的問法,雨鳴只能說,炎皇要你死,而且早在五年前他就想要你的命了。」
「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還要留我到今天?」柳寓沉著臉色不解的問。
「因為要收回蜀中,還需要柳大人的力量,所以我告訴炎皇,你還不能死。」莫雨鳴說的輕描淡寫。
柳寓心中有些驚異,在他的印象中焱天祐是從來沒有聽過誰的勸的,可事實上他的的確確活到了現在,又由不得他不信,他只好追問道:「能否請莫大人明示?」
只見莫雨鳴一挽袖袍,凜然答道:「唐家氣數將盡,時機已到,這是最後一個你可以將功贖罪的機會。」
「氣數?」見莫雨鳴說得這般正經,柳寓卻不禁想笑,「照這麼說,當年柳某人的失敗,只是因為唐家氣數未盡嗎?」
「正是如此。」莫雨鳴面色從容,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狗屁的氣數——柳寓忍不住在心裡暗罵一聲,氣道,「什麼命啊運的,我柳寓可從來不信這些,你也說了要消滅唐家需要我的力量,要是一切都是注定好的,那我不答應幫你也沒有關係了吧?」
「你一定會答應的。」莫雨鳴就好像在宣佈一個注定的結果那樣平淡。
柳寓當然會答應,可是他偏偏見不得莫雨鳴這一幅什麼都知道的模樣,不由得接道:「若是這五年間的哪天我死在了這個地方,不知道你還有沒有這樣的自信!」
「你不會死。」莫雨鳴的語氣依舊淡然如水,因為他覺得一個人遵從命運的安排只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你怎麼知道我就不會死!?你怎麼知道在這種老鼠都沒法活下去的鬼地方我就沒有半點想死的念頭!?你懂什麼!?」忍無可忍的柳寓狂吼起來,本來就乾澀的聲帶被扯得生疼。
「你哥哥的那封信是我讓他寫的,只要他一天不接納你,你就不會動輕生的念頭。」
簡單直白,莫雨鳴的話語裡沒有絲毫算計得逞的快感,只是平淡再平淡,他沒有再讓柳寓插話,便接著說道,「你的哥哥正在柳府等你,你回去簡單收拾一下,就立刻出發去蜀中金塘鎮,到了那之後不用我說,你也知道該怎麼做了。」
柳寓的怒火還沒有燒起來,就生生被莫雨鳴的話澆滅了,他忽的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變得透明,全部都被人給看透了。他在金塘鎮布下棋子這件事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講過,然而莫雨鳴卻早已安排好了他的去處。
柳寓只好無奈的笑了笑,他已經不想再問為什麼了,因為他終於明白——眼前的這個少年是他一生也無法企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