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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001 青松觀 文 / 白芥子

    黛山如畫,連綿無盡。

    霧嵐四起,蒼穹青湛的如同琉璃般通透欲滴。

    裊裊紫煙散發著能夠使人平靜心境的檀木香,隨著清風飄蕩在山林之中。

    遠處,一陣陣銅鐘撞擊的音波,猶如咒語,不停沖蕩在靜謐的山中,悠揚而又虔誠。

    百丈山巒腰上,一座清雅道觀拔地而起。

    道觀正門,地上整齊的鋪著約莫半丈長的灰色石板,石板羊腸般盤纏,一直延伸至山腳。

    烏紫木匾上,鑲嵌著三枚鍍金大字『青松觀』。

    足有五人高的暗朱大門向內敞開,正對著一座莊嚴的殿宇。

    地面被前夜的雨水沖刷過,一塵不染。

    世間繁華煙柳之地何其多,到是此處清靜的,好似從未染人間煙塵。

    只見,殿宇前的門扇旁,站著三名身穿素衣的幼童。

    其中兩名幼童,像做賊似的,扒著門扇,睜著好奇的眼睛,伸出小腦袋,朝大殿中看去。

    大殿正中,一座鍍金道像,高大的直衝屋頂,金像是名身穿羅裙的女子,慈眉善目,腰別長劍,眉宇間透著一抹英氣,這乃是青松觀開山先祖的金像,五百年來,供奉至今。

    殿中,將近百名道者,有男有女,他們皆穿素衣,挺直腰身,閉目盤坐。口中默念道經,原本細弱蚊蠅的聲音,卻因百人同讀,猶如輕雷。

    趴在門旁的兩名幼童看了許久,才悄悄退回身。

    其中一名男童,剛過八歲,膚色較白,身形圓潤,滿月般的臉上肉乎乎的想讓人捏上一把,走起路來沒過多久便會氣噓不止。

    小胖子猛的吞下一口唾液,細小的眼睛露出一抹羨慕,微張著嘴,嘟噥道:「師兄師姐們可真厲害!居然都能將整本道經背下,俺何時才能進入清心殿誦讀!」

    一旁的少女面容姣好,髮髻梳的光整,白齒朱唇,宛如葡萄般的眸子透著一股靈氣,典型的美人胚子。

    貌美少女名叫宋花,今年十二歲,女子玲瓏有致的身段,已經在她身上小露荷尖。

    她微仰著腦袋,長睫一挑,嗤道:「就你,得了吧,大字也不認得幾個,還想著進清心殿誦讀?」

    男童雖有些不服氣,但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他胖乎乎的手指扯著衣角,有些憋屈的,低頭生著悶氣。

    「你們兩人,再偷懶下去,若是被師叔撞到,免不了一頓責罰。」說話的是名女童,她沒有像他們兩人一般,躲在門後觀看師兄師姐們朝讀。

    而是拿著比自身還要高出不少的笤帚,不緊不慢的清掃地面上的碎葉。

    她身子瘦弱的,隔著衣物都能看出她咯人的身子骨,面色蒼白如紙,好似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

    宋花不以為然,走到瘦弱女童身旁,輕笑道:「絡兒,五位師叔中有三人都下了山,剩下兩名師叔可都在福地修身養性,他們哪有時間一大早便來前殿視察?只要絡兒你不去告狀,就沒人知曉我倆在偷懶!」

    瘦弱女童名叫木絡,今年九歲。

    她身形單薄,纖弱的,讓人看了都不忍心疼。

    木絡抬起眼簾,微撇了宋花一眼,墨黑的眼眸如同平鏡般,沒有一點波瀾。

    她左眼角下,一顆沙礫般血紅的淚痣,映在蒼白的面孔上,極為顯眼,不妖,不媚,更多的卻是一抹淡然,讓人對視上了,不覺的呼吸一滯。

    她知曉宋花脾氣倔,勸說只是多費口舌,便不在多言,只是微微搖了搖頭,又低下腦袋,安安穩穩的掃起地來。

    小胖子嘿嘿一笑,快步上前,說著木絡的好話:「絡姐姐怎麼可能回去師叔那裡告狀,花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絡兒是怎樣的人,我當然知道!」宋花狠刮了小胖子一眼,氣哼道。

    三人相處的時間,也快到一年了。

    宋花自然清楚,木絡只是性子有些冷,話語不多,卻不是愛嚼舌根的人,她也只是半開玩笑的說了句,小胖子卻在一旁拆她的台,不免有些慪氣。

    三人都是青松觀年前收納的道童,平日裡做著打掃大殿,清掃庭院的活。

    青松觀不是幽國最繁華的道觀,人脈可以說也十分稀薄,但是這些,不足抵擋青松觀在幽國的地位。

    青松觀建於五百年前,傳言,當年的先祖周遊列國之際,無意間得到一本仙訣。

    先祖修煉有成時,居然能夠呼風喚雨,召火引雷。

    強大的力量是當時的人們想都不敢想的。

    先祖在世人的心中,儼然成為仙人般的存在,幽國為她而造的廟宇,粗略數數也有上百座。

    五百年轉息而過,強大的無以復加的先祖也早已坐化。

    她遺留下來的仙訣,也在三百年前大火中焚燬。

    數百年前,先輩便發覺,不是所有人都適合修煉仙訣,能夠修煉仙訣的人非常少。可以說,少到一座數萬人的城池,至多也只能找到一兩名有慧根的人。

    道觀中聚集的道者不到百人,都具有所謂的慧根,他們能夠修煉仙訣的幾率,遠比平凡百姓大的多。

    然而,修訣的焚燬,對於青松觀的打擊確實不小,仙訣的傳承也由書面意會,轉變成一代代口述傳承。

    先輩們口述傳承時,難免會強加入自身的理解,多少會與原文有所出入,五百年下來,仙訣也只剩下隻言片語,難以參悟,也因為這點,時至今日,青松觀再也沒出現過像先祖般,那麼強大的道士。

    道,亦修身養性,講究的是身心對於世間萬物變化中體會的感悟。

    修道,是一種追求問與答的過程。

    比如,為何星辰能夠運轉有秩,五行如何相互依存,陰陽為何此消彼長、生生不息…

    道者,追求的是尋找答案的過程中得到的感悟,一種變相的自身體會的哲學觀。

    所以,不同的道者看同樣一本書,因心境,因視角的差異,所得到的感悟也是千差萬別。

    修道只是為其指點一條道路,路能走到什麼地方,多半是要靠著道者自身。

    修行在天,亦在人為。

    如果家中的人能夠進入青松觀,說出去不僅會有無數人羨慕,就連皇帝都會撥款賞賜,以表對修道之人恭敬之禮。

    小胖子名叫王有財,聽說家中是做布匹生意的,錢財賺的不少,生來含著金湯匙,要不然也不會吃的這般渾圓。

    宋花家父在朝中做官,有些官宦家的大小姐脾氣,不過心地不壞,只是性子有些好強,她在三人中年紀最長,心性卻與小胖子差不了多少。

    聽聞兩人自從來到青松觀,宋父官職從五品官升到正三品。

    小胖子家的生意更是藉著『青松觀道童』這個稱號大發橫財。

    而木絡則與兩人不同,她生來就未曾見過親生父母,剛滿月,便被遺棄在寒風凜凜的街頭。

    若不是正巧有個戲班子經過,將她撿來回去,她多半早已喪命。

    戲班子最喜的,就是木絡這種被拋棄的孩童,將其收養既可省下一筆買賣孩童的費用,又可以作為最低賤的勞動力,隨意使喚,就算死了,只要破席一卷,即可草草了事。

    木絡自從記事起,天未亮便起,每日從早到晚練習戲劇基本功,唱、念、坐、打,一樣不差。

    那時,一天至多能吃上兩頓,飯菜少的勉強遮住碗底,就連喂老鼠也不見得飽。

    不僅如此,若是練習有稍許差錯,班頭一頓毒鞭是絕對免不了的,就算未曾出錯,班頭心情不好時,也會見人就打,飽受冷眼。

    她在戲班中待了將近八年,八年中,死在她面前的小戲子不在少數。

    木絡生性喜靜,不喜言語,不過該做的一樣不會少,做事謹慎,很難挑出她的毛病,受到的處罰也是最少。

    有一次,她因傷了風寒,喉嚨赤腫,如火在哽,無法出聲練嗓。

    在外受氣的班頭終於找到個機會,二話不說掄起長鞭,咬著黃牙,毫不留情的鞭打而去。

    班頭正值而立,健壯有力,就是這樣的他,居然鞭笞木絡直到上氣不接下氣,無法抬臂,才勉強罷止。

    班頭之所以會如此發狠,只是因為,她沒有求饒。

    如果求饒的話,班頭可能會饒她一條小命,不過她沒有,班頭自認面子掛不住,這才下了狠勁。

    不管是束縛四肢,攥的腿腳發紫,還是腦袋上的傷痕,流出一條條鮮紅的血液,沾染著耳旁細碎的鬢髮,凝固成結。

    木絡都像是沒有生命的木偶,墨色的瞳中,渙散無光,對上那雙不知懼意的眼睛,連班頭也不禁倒哧一口涼氣。

    她不是不知疼痛,不懂求饒,只是害怕。

    害怕如果多發出一點聲音,惹得班頭發狂,就會像那些小戲子那樣沒了呼吸,只剩下無人問津的冰冷身體。

    她緊攥雙拳,薄片般的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挖出一個個小血坑。

    緊咬著沒有血色的下唇,下頜早已血跡斑斑。

    忍耐,只有忍耐。

    隱藏著心中所有的情感,不曾表露。

    直到某一天,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身穿藏藍道袍,塞給班頭兩錠銀子之後,帶著她來到想都不敢想的青松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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