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章 無聲之戀 文 / 文簡子
水玉草生於林下陰濕之地,全株有毒,毒性最強的是它乳白色的球根,平日若用量少,可以治濕痰氣喘,但若是用得多了,輕者燒灼咽喉,重者麻痺而死。兌主逃過了死劫,但這碗啞藥卻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了。
我取了水玉的根煎了一小罐藥,下山送到了兌卦的院子。
院子裡此刻已經圍了許多人,五音夫人身著青色寬袖紅蓮紋深衣端坐在堂前,兌主則一身素服跪在地上。眾人見我來了紛紛讓出一條道來,我低著頭走到五音夫人身前,行禮道:「稟夫人,小女奉師傅之命前來送藥。」
「明夷,這小兒來了不過兩月就破了你的夜魘咒,留在醫塵那裡似是可惜了,不如讓她跟著你學習巫卜之術?」五音夫人的話著實嚇了我一跳,跟著明夷,這與尋死何異?
「心思不淨,學不得巫卜。」明夷瞄了我一眼,冷冷地說道。
我暗自鬆了一口氣,五音夫人又道:「燕舞,巫士既然說神靈不願收你,你就喝了這啞藥上山去吧!」五音夫人伸手一指,我會意把藥端到了兌主的面前。
兌主接過藥含淚對我一笑。
我心中一痛,在她仰頭喝下那罐毒藥之前攔住了她,低聲道:「你後悔嗎?」
她搖了搖頭,一臉釋然:「這樣已經很好了。」說完一仰頭把藥全倒進了喉嚨。
不到一刻鐘,她的喉嚨已經腫得血紅,手腳也開始抽搐,被逼著說了幾個字已是沙啞含糊沒人聽得懂了。
「甚善,小兒帶她上山去吧!替我傳話醫塵,燕舞與獵戶此生至死不得下山,若有違背,一併處死。」
「諾!」
我扶著燕舞退了出來,到門口時剛好碰到了於安。
於安指使身後巽卦的弟子背燕舞上山,自己則拉了我走到了路邊的一棵松樹底下。
「你的病好些了嗎?」他蹙著眉頭,擔心地問道。
「我早好了,你呢?」
「嗯,我也好了。我今日是來跟你辭行的。」他苦笑一聲,臉色不太好看。
「你要去哪裡?」我忙問。
「我要去趟秦國,幾個月後才能回來。等我回來,你恐怕已經走了……」
「沒關係,我到時候留信給你,以你現在的本事總能找到我在哪裡。」
「嗯,那就好!這天水匕,還是你留著吧,興許會有用。」於安將我前日還給他的那把短匕又重新遞給了我。
「你的任務凶險,留著也好防身,我每天採藥曬藥用不上的。」我把手背在身後不願去接。
「拿著吧!」於安把天水匕往我手上一放,然後重重地抱了我一下轉身便走了。
看著於安漸行漸遠的背影,我的心裡生出一絲不安,他的身上沾了太多的血,藏了太多的秘密,如果將來我們三人能夠再次相逢,我真的能放心把四兒交給他嗎?
於安走後,我把自己留在巽卦的東西理了理就回到了藥圃。水玉草的毒性讓大病初癒的燕舞陷入了昏迷,她的情人,那個原本被關在後山的獵戶握著她的手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他雖說不了話,但千言萬語都寫在了那張消瘦憔悴的臉上,淒苦悲慟的神色讓我轉開眼不忍去看。
獵戶在屋裡守著燕舞,我輕輕地退了出來,為這對久別的情人合上了門。
如果他們早就知道今日的結局,會不會寧願當初沒有遇見,因為倘若沒有遇見,那她還是天樞輕歌曼舞的兌主,而他也還是那個徜徉山林的瀟灑獵戶。有一天,他們也許會在路上遇見,坐在華蓋馬車內的女子和提著獵物經過的男子,也許他們會互相望上一眼,沒有情愫,沒有曖昧,只是隨風而逝的一眼,然後漸行漸遠再沒有交集……
這樣會不會更好?
起碼好過如今的相對無言,痛徹肺腑……
「你躲在這裡幹嗎?」我垂首立在窗外深深地歎息,無邪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沒什麼,只覺得他們現在見面肯定會有很多話想說,可惜一句都說不了。」
「安安靜靜的不也挺好嘛!」無邪啃了一口果子,探頭往裡面瞧了瞧,「啞了還能在這種種地,不然一個送出去陪男人睡覺,另一個冬天還要出來打獵,一個不小心從山上掉下來就死了。哎,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也不知道你在難過什麼?」
無邪從懷裡掏出一個果子,用手擦了擦遞給我,笑道:「別管他們了,快接著,給你留的這個最甜。」
我看著他忍不住笑了,是啊,我在難過什麼呢,這樣已經很好了……
我接過果子咬了一口,豐潤多汁的果肉讓我從舌尖一直甜到了心裡。
此時正是初春時節,冰雪消融,萬物萌芽,燕舞病癒之後,每日我和無邪、雪猴一起「上山採藥」,她就和獵戶留在藥圃裡給花花草草灑水松土,為醫塵碾藥曬藥,日子過得平淡倒也舒心。
日落時分,我們會帶上當天新採的藥草到溪邊沖洗,分類。遇到紅霞漫天的日子,獵戶會拿一根樹枝在石頭上輕輕地敲打,然後燕舞就會踏著敲擊聲在小溪邊的沙地上翩翩起舞,沒有飛揚的裙擺,沒有招搖的廣袖,有的只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和翩躚欲飛的舞姿。
有時我看得癡了也會起身舞上一段,心想著,也許他們當初就是在這樣的霞光中相遇,而以後也會像現在一樣笑著,舞著送走每一日的夕陽。
日子如水從指間輕輕滑落,轉眼到了暖春三月,山澗裡開滿了黃色的蒲公英,鋪天蓋地的,似是長到了天際與藍天接到一處。我坐在溪邊呆望著對岸新綠叢中的一樹野桃,它原本空蕩蕩的枝頭如今已經暴出了顆顆粉色的花蕾,鳥叫蟲鳴的季節終於到了,而我也已經在天樞待了整整四個月。
日前,五音夫人派人將我留在明夷處的頭發送了回來,另外又告知四月初我可隨天樞的一隊女樂一同前往秦國。
從風陵渡經渭水到秦國是逆水行舟,來的時候十日能到的,回去恐怕要走上二十多日,再加上水流急的地方要改行陸路,這樣前後一算,女樂們到達雍城最早也是在五月,而在這個時間雍城裡最盛大的宴席非公子利的大婚之宴莫屬。
我掏出懷中包著頭髮的絹布,心想天樞為何不長不短恰好留了我四個月,如今看來恐怕早就做好了讓我隨女樂回秦的打算。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無邪跑來一屁股坐在我旁邊。
「我在想五音夫人怎麼會這麼容易就讓我回秦,她當初為什麼要留我,現在又為什麼讓我走?」我皺著眉頭怎麼也想不明白。
「想那麼多幹嘛,萬一他們想在路上對你施什麼詭計,我就帶你逃走。」無邪拿起岸邊的一顆石頭投入了溪水中。
「我剛要同你說,等我走了之後,你找機會給醫塵灌一壺千日醉,然後帶上雪猴從山上翻出去。你下山後先找到四兒,然後到風陵渡雇一艘船到雍城來找我。」
「我不,我要陪你一起走。」
「我和女樂們待在一起,路上還會有艮卦的勇士護衛,你不用擔心我的安危。四兒一個人在山下待了那麼久,得不到我們的消息現在一定已經急死了。你護著她到雍城來找我,如果公子利大婚之前你們到了,就在將軍府的後門牆角畫一個圈,然後住到西市的驛站裡去等我。如果婚宴結束之後我沒來找你,你就悄悄地到公子利府上找我。明白了嗎?」
「好吧,那你這回可別再被人抓走了。」無邪一臉不情願地說道。
「呵呵,我無論走到哪裡,你不是都能找到我嘛!放心啦,我會小心的!」
「那你什麼時候走?」
「雍城的人都以為我死了,所以我這次要扮作巫士的童子入秦,明日就要住到離卦的院子裡去了。我這裡有一樣東西,等我走後你幫我交給燕舞。」
「生薑,做什麼用啊?」無邪接過來聞了聞,一臉茫然地問道。
「水玉草的解藥就是這常見的生薑,你讓她每日取一小塊煎湯服下,雖然以後唱不了歌,但說話應該不難。」
「獵戶也能喝?」
「獵戶的藥不是我下的,況且時日已久,怕是不行了。不過喝也無妨,讓他們都試試吧!還有,這裡雖然平時沒什麼人,但你記得提醒燕舞,就算嗓子好了也要小心謹慎,萬一被別人發現,怕會給惹來殺身之禍。」
「行了,都記下了。」無邪點了點頭,拉著我的手道,「如果這次你見了家主以後不想留在秦國,我們就找個山腳開個藥圃替人治病,好嗎?」
我把頭輕輕地靠在無邪手臂上,淡淡地說道:「到時候你上山打獵,我替村民治病,得了錢再給四兒和於安在旁邊也蓋一座房子,沒有紛爭,沒有殺戮,平平安安地過完一生。」
「你這樣說可是想和我成親?」
無邪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來,把我嗆了個半死:「誰要和你成親?你又懂什麼是成親!」
無邪拍了拍我的背,無辜道:「你急什麼啊,不成親就不成親,在一塊兒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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