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七章 緣起緣滅 文 / 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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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拾……」
眼前的人是我刻進骨血的人,耳中的聲音是我過往歲月中最動聽的聲音,我手足無措地往後退了一步,整個人抖得幾乎站不住。
「阿拾,是你嗎?」他扳著我的肩膀把我拉向他。
我艱難地抬起頭,望進他的眼睛,這一瞬,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的眼中只有兩個幽暗的,深不見底的黑洞,那黑洞震顫著呼嘯著越變越大,猛烈的旋風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從黑洞深處衝了出來。我的腿突然冷得發木,牙齒開始咯咯作響,一種難以言喻的寒冷侵入骨髓。
我抓住胸口開始拚命地喘氣,但每一口氣吸到一半就再也吸不進去了。
我快要窒息了。
「你怎麼了?」張孟談推開伍封,在我倒地的一瞬,接住了我。
我拽著他的衣領,想要說話卻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這樣呢,這樣會不會好一點?」張孟談扶著我的腦袋,扯開我的領口,轉頭朝館驛裡急聲大呼,「明夷!明夷!」
「阿拾……」伍封焦急地蹲下身子,用手來摸我的額頭,看著他越來越近的手我喘得更加厲害。
「伍將軍」,張孟談抱在我背上的手猛地一緊,將我整個攬進懷裡,「巫童突發惡疾,恐對將軍不利,還請速速避離!」
「巫童?不,她是阿拾!」伍封突然瘋了一般伸手來搶我。
「將軍,請自重!」張孟談抱起我,旋身避開。
「你……」
伍封還來不及說話,明夷已經從館驛裡奔了出來,厲聲喝道:「你們在做什麼,是要害死她嗎?快放下來!」
張孟談聞言把我放了下來,此時我已經神志不清,依稀聽到明夷惡狠狠地說了一句:「打暈她!」
然後,我便如願地暈了過去……
是夜,我醒來時安然地躺在床上,嘴上的紗布已經被解開了。
床頭,張孟談抱著一個小陶罐靠牆睡著。
我稍微翻了一下身子,他隨即醒了過來:「你醒了?快,先把藥喝了。」
我坐起身子接過陶罐,輕聲道:「我沒事了,你回去睡吧!」
「先喝藥吧,明夷熬了一個多時辰。」
我舉起陶罐湊到嘴邊,藥汁碰到嘴唇上的傷口,痛得我一陣陣地發顫。
「要是痛,就哭出來吧!」張孟談輕輕地拍著我的背。
我一口氣把藥喝完,把陶罐遞給了他:「我沒事,你不用守著我,去睡吧!」
他把罐子放在身側,雙手交叉在胸前,輕笑道:「這就是我的房間,你讓我上哪去睡?」
「那我回自己的房間。」我掀開被子想要下床,卻被他一手牢牢按住。
「你消停會兒吧,今天快要被你嚇死了!好好的,怎麼會驚恐過度到窒息呢?」
「是明夷說的?」
「嗯,你為什麼會怕伍將軍?」張孟談盯著我的眼睛,沉聲問道。
「你告訴他我是阿拾了?」我拉著他的手,急問道。
「我什麼都沒說,明夷說你是他從小跟在身邊的巫童,因患有痼疾才會失態。」
「那他信了?」
「他自然是不信,雖然蒙住了嘴巴,但他從小看著你長大,如何能瞞得過去。」
「他現在人呢?」我心中一痛,低聲問道。
「伍將軍原本是來找世子的,如今見了你便不肯走了,現在人還在大堂裡坐著,非要你親口告訴他,他才相信你不是阿拾。」
我掀開被子,披衣下床。
「你又要去哪裡?」張孟談拉住了我的手,我回看了他一眼,把手輕輕抽了出來:「我要看看他。」
我推開門,就著走道上昏暗的燈火摸到了轉角。
可這時,我的腳卻不自覺地停住了。
我這是在做什麼?難道昨晚看得還不夠多嗎?難道傷得還不夠深嗎?
不,我只看一眼,再看一眼……
我緩緩吐了一口氣,又往前走了兩步,用手扒著牆壁探頭去尋他。
白日喧鬧的館驛如今空蕩蕩的,昏暗的大堂裡只點了一盞暗黃色的油燈,他獨坐在斑駁的光影裡,散亂的長髮遮去了大半張臉。
半年前的一別,再見已恍如隔世,他靜靜地坐著,我遠遠地望著,午夜的風嗚咽著穿進門縫,挑動著忽暗忽明的燈火。
阿拾,我來帶你回家……
阿拾,你是我求之不得的奢望……
阿拾,卸下你的硬殼和尖刺,若你害怕,便由我護著你……
阿拾,阿拾……
往日的記憶排山倒海般朝我奔湧而來。
「阿拾!」
我慢慢地抬起頭來,原本端坐在案幾前的人不知何時已近在咫尺,一呼一吸之間全是他的味道。
伍封猛地一把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裡:「你還活著,還活著……」
我呆呆地望著頭頂脫漆破敗的木樑,突然很想開口問他,你在我腦中說的那些話,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
「阿拾,你說話啊……你可是在怨我?」他抱了我許久才發現我的異樣。
「伍將軍,巫童既濟是不會說話的。」明夷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後,他輕輕地把我從伍封懷里拉了出來,「不管將軍此刻眼中看到的是誰,這都只是一場幻境,巫童的這張臉不過是將軍心中的思慮所化。」
「阿拾,你告訴他,你是阿拾,你不是我的幻覺。」伍封捧著我的臉,急切地向我求一個答案。
我看著他木然地搖了搖頭,他的臉瞬間頹敗,原本閃爍著點點星光的眼眸遽然隱入了黑暗。
「伍將軍,逝者已逝,強求也是無用,不如放手吧……」明夷空靈的聲音襯著搖曳的燭火讓此刻的一切猶如一場朦朧虛幻的夢境。
伍封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著我的眉眼,他輕笑著,一如記憶中的溫潤。
我們就這樣對望著,彷彿過了一世。
最後,他又變回了那個波瀾不驚的上將軍伍封,他默默地朝明夷施了一禮,然後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我乾涸了許久的眼淚在他關上門的一剎那,像不受控制的洪水從眼眶中奔湧而出。
夜盡,夢醒,人散,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昏暗空蕩的館驛,我才驚覺臉頰上的淚痕早已冰冷一片。
也許是時候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