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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十三章 緣來是你 文 / 文簡子

    等我回到院子時,趙無恤已經坐在屋簷下,他回頭打量了我一眼搖頭道:「你穿成這樣,我可不同你出門,太累人!」

    「知道了,現在就去換了。」我笑著點了點頭,進屋換了一件白底暗雲紋朱紅緣深衣走了出來,「這樣可行了?」

    「把這個戴上!」趙無恤從身後拿出一個掛了白色薄紗的竹笠子遞給了我。

    以前,像這樣的竹笠子,公子利送過我很多。哎,不知現在太子鞝回去以後,他的處境如何……

    「這樣的竹笠,以前有人送了你很多吧?」趙無恤走在我身前,冷不丁回頭問了一句。

    我在心裡暗暗吃驚,這人也太可怕了,為何我心裡想的,他好像都能聽得見。

    「嗯,以前府裡是有幾頂。」

    趙無恤把頭轉了回去,悶悶地說道:「你可別以為男人送這個是為了你好,他們是不想給自己添麻煩。」說完他打開院門大踏步走了出去。

    他在說誰?公子利還是他自己?

    我輕笑一聲快步跟了上去。

    「留在秦國驛站的人有傳消息來嗎?」我和趙無恤走在新絳熱鬧的長街上,迎面看到手挽手的姑娘,心裡就覺得空落落的。

    「還沒有,不過公子利府上沒有抓到什麼刺客,四兒和無邪也許只是有事暫時離開了,你不要太擔心。」

    「嗯……」

    「你可有東西想買的?」趙無恤見我悶悶不樂,就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子在我眼前晃了兩下,「我今天可是帶足了錢,你要買什麼,儘管問我借。」

    「那就借我兩個布幣吧,我想買一尺絹布縫幾條帕子。」我從袖子裡抽出一條染了綠色草汁的帕子,就著陽光看了一眼,「洗了好幾遍,還是留了印子,這可是最後一條了。」

    「這花是你自己繡的?」趙無恤指著手帕下方的淡藍色木槿花問道。

    我點了點頭,他突然停了下來,彎起嘴角不懷好意地看著我。

    「怎麼了?笑得這樣奇怪。」

    「你今天借我兩個幣子,來日卻要還我二十個了。」

    「哪裡有你這樣的人,憑空就多要了十倍,十足的小人。」我冷哼了一聲,轉頭不理他。

    「哎,小賊,被我逮到了還想跑!」他伸手一把拉住了我,湊到我耳邊輕聲道,「兩年前,你是不是在雍城一戶人家的院子外刨了顆竹胎,然後留了一方帕子在門環上?」

    「我……那是你的……」想起當日青竹叢下的一片狼藉,我頓時變得結巴。

    「你這小賊趁著雨夜亂刨一氣,傷了我青竹的根須,我多要你十倍的幣子難道不對?」趙無恤掀開竹笠前的輕紗,把頭探了進來,和我眼對眼,鼻對鼻地看著。

    他的臉離我不到一寸,炙熱的鼻息拂在我臉上,讓我不由兩耳發燙。

    「還你錢就是了。」我紅著臉退了一大步。

    「唉,我當年還想著是哪位佳人留下的定情之物,沒想到是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兒。」趙無恤笑著執了我的手繼續往前走。

    我側過頭看著他彎翹的嘴角,心中不禁感歎,原來那夜在漫天風雨之中,為我點了一盞明燈的人就是他;原來,窗子上那個模糊的人影就是他;原來,我們曾隔著薄薄的一塊門板,在那樣寒冷狼狽的夜晚遇見……

    「紅雲兒…」

    「嗯?」他轉頭看著我,一雙眼睛都在笑。

    「遇見你真好……」

    「你說什麼?」他掀起我臉上的輕紗,柔聲道,「這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話,再說一遍。」

    我只笑不語地看著他,他不急也不惱,就這樣靜靜地站在我身前,帶著淺笑,帶著光亮。

    「無恤!」這時,忽然有人從我身後竄了出來,一拳捶在趙無恤的肩膀上,「回來了也不告訴我!莫不是怕我搶了你帶回來的美人?」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趙無恤笑著把我往他身後拉了拉,「昨晚上才到的,正打算明天去找你呢。」

    「這就是你藏在車裡的美人?」男子笑嘻嘻地衝我抬了抬下巴。

    我隔著輕紗打量著來人,這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青色的長袍配上繡玉片的革帶,看穿著應該是個士族,但說話動作卻是十足的遊俠兒作派。

    「今日我還有事,明日去燭府找你。」

    「既然都碰上了,還等什麼明日啊,走走走,到前面的酒館喝上幾碗,我可是有好久沒見到你了。」男子不由分說,拉起趙無恤就往前走。

    去酒館的路上,男子又碰到了幾個相熟的少年,於是也一併招呼著進了酒館。

    「你若不自在,就另外找張案幾坐下,等我一會兒就好。」趙無恤在我耳邊輕聲道。

    我搖了搖頭,接過酒娘送來的一隻長柄黑漆描紅紋酒勺,熟練地替眾人斟上了酒。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就算看不到臉,我都知道一定是個美人。」男子朝趙無恤擠眉弄眼。

    「你周遊列國時,什麼美人沒見過,今日怎麼調笑起我來了。」趙無恤笑著飲了一杯。

    「對啊,燭大哥快說說,這天下哪裡的女人最美?」幾個少年喝了兩杯酒就開始哄鬧起來。

    「這女人嘛,越女清麗,楚女發美,鄭衛之國的最識風情,齊魯之地的最為難纏。」他說完神秘兮兮地往前湊了湊,小聲道,「不過最讓人魂牽夢縈的卻是……」

    「是什麼?」幾個少年全都湊了上去,個個面紅耳赤很是急切。

    「是秦女。」

    「咄——燭大哥可真會騙人,西陲荒蠻之地,都是些粗鄙的女子。」少年們全都擺出了一副不屑的樣子。

    趙無恤轉頭衝我挑了一下眉毛,極盡調侃。

    「喂,你們別不信啊!我幾年前在秦國的市集上遇見過一名少女,她遠遠地站在那兒像是薄雲遮蓋下的一輪明月,走近了又像是清水中初放的一朵芙蕖,你若看了她的眼睛便再也移不開你的眼睛,你若抱了她的腰肢便再也捨不得放開自己的手。最**的,是她右眼角下的一顆小痣,像是淚珠兒似墜非墜,哎,隔了那麼多年還在我心口撓著呢!」男子一臉癡迷,說完還用手在自己心口上抓了幾把。幾個少年被他說得一愣一愣,只有趙無恤鐵了一張臉坐在旁邊猛喝酒。

    「這麼說你還抱過那名女子了?」趙無恤端著酒杯嗤笑道。

    「抱到了嗎?什麼味?可是一捏就碎的小細腰?」少年們來了勁頭,七嘴八舌地問道。

    「那是自然。」男子一臉得意,「我與她在市集上相遇,兩情相悅,嬉笑追逐,原可成就一段美事,但後來被她的家人硬生生拆散了。」

    我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時間,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這兒也有一個關於秦女和遊俠兒的故事,不知大家願不願意聽?」

    「哈哈哈……說,趕緊說!」除了趙無恤外,其他的人都很是興奮。

    「有一日,一個衣衫不整,滿臉絡腮鬍的遊俠兒在秦都遇見了一名少女,他下馬放言,要以二十個幣子買下這個少女。誰料,少女不願。於是,他便用強想將她抱上馬去,結果……」我故意頓了頓,男子的臉瞬間垮了下來,他的嘴角微微抽搐著,神情極為尷尬。

    「結果怎麼了?」眾人問。

    「結果,身高八尺的遊俠兒被怒火沖天的少女一棍子打破了頭!他惱羞成怒追著少女一口氣跑了好幾條街,最後還被一位路見不平的俠士痛打了一頓,灰溜溜地跑了。」

    大家聽完都哈哈大笑,只有燭櫝一人沉著臉騰地一聲站了起來,連推帶踢地把幾個少年都哄了出去。「聽夠了吧,喝夠了吧?滾滾滾!」

    「你真的打了他?」趙無恤湊過頭來小聲問了一句。

    「打得都出血了。」我笑道。

    「哈哈哈……」趙無恤拊掌大笑,朝站在門口的燭櫝高聲道,「阿匣,來來來,快坐下。」

    燭櫝訕訕地跪坐在我面前,一臉憤憤之色:「我剛開始說到秦女時,你怎麼不說話?等我說完了才開口嘲諷我!」

    「你的裝束與那日不同,鬍子也修整過了,我哪裡能認得出來。再說,我沒料到你能說出兩情相悅,嬉笑追逐這樣的話來!」我說完捂著嘴笑個不停。

    「你們原來還是舊相識啊,再喝一杯吧!」趙無恤笑著替燭櫝滿上了耳杯。

    「我的臉算是丟盡了,不喝了不喝了!」燭櫝懊惱地推開了酒杯,「只要遇上這個小兒都要丟死人。」

    我取了趙無恤的杯子對燭櫝道:「這一杯算是小妹為當年的無禮之舉向燭大哥賠罪。」

    一飲而盡,又倒一杯:「這一杯是為了感謝燭大哥方才對小妹的讚美。」

    喝完之後,我又滿滿地斟上一杯酒奉到燭櫝面前:「若是燭大哥肯原諒小妹,便飲了這杯如何?」

    燭櫝看了我一眼,無奈地笑道:「怎麼能不喝?被你這丫頭撓了這麼多年。」他接過酒一口飲盡,湊過頭來小聲問道,「你到現在都還沒有束髮及笄嗎?那我當年碰見你時,你是什麼年紀?」

    「十二。」我笑道。

    「啊——」燭櫝一掌拍在自己的腦門上,「我燭櫝識女無數,竟栽在一個十二歲的小兒手裡!」

    「他是行人燭過的嫡孫,名櫝,字珍匣,武藝超群,義薄雲天,不是個壞人,只是在女人方面浪蕩了些。」

    「我知道,當年見他使劍的樣子,我就知道他不是個壞人。」

    「你當年真的只有十二?不是十五或是十四?」燭櫝不死心趴在案幾上又問了一句。

    我笑著搖頭,他緊接著又是一通捶胸頓足。

    最後,趙無恤付了酒錢,把滿臉懊喪的燭櫝拉出了酒館。

    「這事我保證不會讓人知道,你就放心吧!」

    見我還在一旁吃吃地笑,燭櫝用鼻子冷哼了一聲,挑撥道:「無恤,你別看這丫頭現在一副柔弱識禮的樣子,爬起樹來比猴子還要快!」

    我一下子就笑噎住了,這個人還真是……

    「你拿棍子打人,還會爬樹?」趙無恤笑得更加開心,「哎,今天真是讓人暢快,我可是許久沒這麼高興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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