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十八章 踏雪問情 文 / 文簡子
智府出了這樣的大事,史墨早早地就被請去卜卦問神。最後,酬神的祭祀都做了三回,府裡眾人仍不見好。
個中緣由,只有我與無邪知道。祭祀原來要用的酒大都進了盜跖的肚子,負責看守酒窖的人恐是怕因此丟了性命,就往酒罐裡摻了水,結果卻在祭祀途中被發現了。但智瑤府上的怪病與鬼神怨怒無關,是我命無邪在井水之中下了一種致幻的毒藥。明日,我只需向史墨自請為智府消災,就能光明正大地住進智府,尋找藥人的線索。
這一日,我還沒來得及去找史墨,無恤就駕著車來了小院。
院子裡,無邪總是探頭探腦地不讓我同無恤自在說話,最後我只能攜了無恤去了澮水邊。
昨晚,新絳窸窸窣窣地下了一長夜的雪,澮水河畔坎坷不平的荒地被白雪填滿,變成了白茫茫一眼望不到邊的平原。遠處的山脊白了,近處的老樹也裹上了潔白的外衣,偶有風過,兩岸垂條如波蕩漾。千萬顆細小的雪粒離了枝丫在空中旋轉,飛揚,陽光照在它們身上,晶瑩璀璨,如漫天的繁星頃刻間落入天與地之間。
「你今天來不是為了陪我賞雪的吧?」我拉著無恤的衣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裡。
「昨晚下雪時我便想來了,怕你已經睡了,才作罷等到現在。」無恤彎腰捏了一個雪團,遠遠地丟進結了冰的澮水。
「新絳城這幾日被盜跖鬧得這麼厲害,你這個大劍客估計也閒不了。」我輕笑著,一路踩著無恤的腳印往前走。
「小心摔跤……」無恤回頭看了我一眼,把我拉在他衣袖上的手拿了下來,握在手心,然後轉頭繼續向前走,「卿父派我和城尹一同搜捕盜跖,不過這事用不著我出力,智府的人個個拼了命地在找。讓他們去找吧,依我看,盜跖此刻早已經離了新絳城。三頭六足?虧他們想得出來。」
「盜跖大鬧宴席那晚,你可見到他了?」我拽著無恤的手,幾步走到他面前。
「見到了,可惜沒有交上手。你不問我,今天為何而來?」
「不是來陪我賞雪的嗎?」我歪著腦袋笑盈盈地看著他,「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你當真不知?新絳出了件大事,智府上下一夜之間死了一百多人。」無恤皺著眉頭沉聲說道。
「什麼?死了!」我的心一下子縮了起來,「怎麼死的?」
「許是被人下了藥,毒死了吧!」無恤鬆開我的手往前走了兩步,「十四五歲的小婢子死了三十多個,現在智府後門還在一車車地往外運屍首。」
我腦子裡嗡地一聲炸開了一片白光,天旋地轉之後一下子坐在了雪地上:「怎麼會這樣,我,我……」
「這事是你幹的?」無恤轉身走到我身邊,驚疑道。
我點了點頭,又猛地搖頭,眼淚止不住地往外落:「我只是讓無邪下了點致幻的草藥,他們不該死的啊……紅雲兒,我該怎麼辦?」
「現在知道怕了,我早就讓你離智府遠一些,你可是一句話都沒聽進去!」無恤蹲下身來,用手捏著我的下巴,輕輕地拭乾我的淚水,「才死一百多個人就哭成這樣,看來你的膽子沒我想得大嘛!你今日若答應我,以後老老實實聽我的話,那我就告訴你該怎麼辦。」
「嗯。」我點了點頭,可轉念一想,人都已經死了,又還能怎麼辦呢?心中的懊悔排山倒海般湧來,眼睛瞬間又模糊了。
「我騙你的。」無恤湊到我耳邊輕吐了幾個字。
「你說什麼?」我一下子愣住了,直直地看著他。
「我說我是騙你的,智府的那幫人都還好好地活著,等著你去救呢!」他嘴角輕佻,戲謔地笑道。
「趙無恤!」我顧不上擦眼淚,整個人往前一撲,狠狠地把他推倒在雪地上,掄起拳頭就往他臉上砸。
他大手一抵,將我的拳頭包在掌心,我咬牙死命往外抽了兩下,卻如螞蟻撼樹,絲毫動彈不得:「你放開我,你為什麼要嚇我!」我半坐在他身上,大聲叱問。
「只許你嚇我,就不許我嚇你了?」他哼笑一聲,兩腳輕輕一勾把我反壓在了身下,「智府一出事,我就猜到是你幹的。我之前和你說了那麼多,你是完全沒聽進去啊!說,智府宴席那晚你在哪裡?是不是我前腳剛走,你後腳就帶無邪那小子混進去了?」
「我……」提起那晚的宴席,我突然想起智顏澆在他背上的那杯酒,惱怒的心立馬就熄了,吶吶地說道,「我沒去宴席,和無邪下了藥就回來了。」
「說謊!」無恤放開我的手,坐了起來:「那晚你在屋頂上,對嗎?」
我支起身子,拍了拍背後的雪,故作輕鬆道:「真是什麼都瞞不了你啊,嗯,你打敗蔡仁的那一招我看見了,真是厲害,卿相之後怕是要對你另眼相看了。」
「你看到的不只有這些吧!」無恤站起身來,逕自往前走。
我連忙趕了上去,伸手攔在他面前:「智顏那個混蛋,我以後定會找機會幫你教訓他,你無需為了這樣的人難過。」
「難過?」無恤嗤笑一聲,大手一攬把我抱至身前:「像他這樣的人我自有法子處理,只是你……別用這種憐憫的眼光看我。」
「我沒有……」
「你有,你的眼睛騙不了我。」
我伸手去掰他摟在我腰上的手,訕訕道:「我是想幫你呢,不識好人心。」
「你給我聽仔細了,不管你和無邪那小子有什麼打獵行醫的計劃,現在最好都斷了它!我不會放你走,我要做的事情我自會做好,你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要待在我看得見的地方。」雪地反射出太陽耀眼的白光,無恤幽深的眼睛微微地瞇著,他語氣強硬,神情卻有些哀傷。
我什麼都不需要做……
這是第一次有人同我說,我什麼都不需要做。
「丫頭,別這樣看著我,我怕我會……」他話沒說完,便俯下頭深深地吻住了我。
我瞪大著眼睛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鼻尖唇際全是他的味道,我的心在砰砰地亂跳,我瑟縮著,像避火一般想要掙脫。但他握在我腰間的手,貼在我唇上的炙熱,好似有一種未知的力量,讓我無處可逃,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在無法承受的暈眩中。
然後,我感覺到他柔軟的嘴唇貼上了我的耳垂:「我是第一個這樣做的人吧?」
我猛地醒轉過來,狠狠地推開了他:「趙無恤!」
「是嗎?」他纏上來,不依不饒地問道。
「不是。」我調轉頭,快步往回走。
「是誰?伍封!」他幾步走到我面前,樣子很是可怕。
「不是,一個無情冷血的人。」
我說完,無恤便呆住了,他不說話,越發讓我覺得尷尬,於是低頭自顧自地往回走。
「阿拾。」他追了上來。
「嗯?」
「我剛才說的是認真的,無論我將來做什麼,你都不要費心幫我。」
「你確定?我能幫你實現的,也許是你夢寐以求的東西。」我轉頭看著他的眼睛,我知道那裡藏著多大的抱負……
「我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知道你的能耐,你不需要再和我確認這一點。」無恤牽起我的手一步步地往前走,「不要為我籌謀,留下來,替我釀酒調香吧!」
「我這輩子沒打算再嫁人了。」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