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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紅雲入心 文 / 文簡子

    為了不讓智瑤覺得我是迫不及待想要逃離智府,我硬著頭皮又在他府裡住了兩日。

    這兩日,智顏身上的葛毒已經退了,但身上的皮肉能抓破的都抓破了,抓不破的也紅紅紫紫看上去慎人。

    我推說潭姬之前住的西院邪氣太重,就讓家宰封了院子,這樣一來,再也沒有人在毒井取水,日子久了等毒被地下水流衝散,這件事的真相也就無跡可尋了。

    這一日清晨,我與老家宰告辭後,帶著四兒出了智府。

    府門外停著一輛黑漆華蓋的馬車。馬車旁,趙無恤一身青衣立在晨霧之中。白霧縈繞,初升的陽光在他身上投下淡淡的金色,他牽著馬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額角的一縷碎發被霧氣打濕,倏地垂了下來。我的心忽而一顫,似是被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

    「你怎麼在這裡?」我走到他身前輕聲問道。

    他低下頭微笑:「我來接一個討人厭的麻煩鬼回家。請問姑娘,你可見著她了?」

    我臉一紅,嗔怪道:「我可沒見著什麼麻煩鬼,公子怕是要再等等了。」說完逕自轉身跳上了馬車。

    「我都等了你兩個時辰,你居然想跑。」無恤翻身上馬,長臂一撈就把我從馬車上抱了起來,「四兒,你先坐車回去,我們待會兒就回來。」

    「不急,不急,晚點回來也沒關係。」四兒滿臉堆著笑,完全無視我的掙扎。

    無恤將我放在身前,大喝一聲,驅馬飛奔。

    風從耳邊呼呼地吹過,我把頭靠在他胸前取暖,那裡的衣襟微微有些濕潤,一股青草香混著露水的味道鑽進我的鼻子。衣服都被霧氣打濕了,他是天未亮就在門外等我了嗎?這樣冷的天……

    「冷嗎?」無恤圈在我腰際的手緊了緊。

    我搖了搖頭,輕聲問:「你要帶我去哪裡?」

    「帶你去一個人煙不至的地方,然後把你關起來。」他低頭笑道。

    我聞言立馬坐直了身子:「你怎麼知道……這話我只跟四兒說過!」

    「神子大人,這世間竟還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他輕佻長眉調笑道。

    「你那會兒在屋頂上?」我拉著他的袍袖不依不饒地問。

    「坐穩了,小心待會兒摔下去。」他重新把我按回胸前,騎馬飛奔出了新絳城,一路朝南。

    耳邊的風呼呼地吹著,不知過了多久,無恤終於勒緊韁繩停了下來。「好了,我們到了!」

    我轉頭一看,一片碧藍澄清的湖水豁然出現在我面前。清晨的陽光透過雲層漏下一柱緋色的天光,在平靜的湖面上升騰著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一縷輕風吹過,消散了湖心的朝霧,露出倒影著七彩雲霞的湖水和水面上一對交頸而眠的飛禽。

    無恤翻身下馬,雙手一伸把我抱了下來:「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這兒嗎?」

    「為什麼?」

    「因為這幾天我一直想做一件事情。昨天你打發人來說,今天會出智府,我天未亮就等在門口了。」他的眼睛微笑著,墨玉般的瞳仁裡閃過一道迷人的亮光。

    我捂著嘴往後退了一步,臉一下子熱了起來:「上次的事我沒同你計較,可不是說你以後次次都可以胡來!」

    「胡來?待會兒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胡來了。」無恤話音才落,我已經被他打橫抱了起來,速度快到讓我根本無法反應。

    「趙無恤,你要是敢……我饒不了你!」我抓住他的衣領,有些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

    「你以為我要做什麼?臉這麼紅。」他低下頭把唇輕輕地貼上我的臉頰,「好燙……」

    沙啞的呢喃,炙熱的溫度,被他碰觸到的地方,一陣酥麻,我整個人騰地一下燒紅了,腦袋混成一片。

    無恤抱著我往前走了幾步,他低下頭用一種幾欲將我融化的眼神看著我。我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彷彿此刻主宰我身體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下一刻,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兩手猛地一鬆。

    砰——我被扔進了冰冷的湖水。

    冰火兩重天……

    「趙無恤——」我嗆了一口水,扒在岸邊拚命地咳嗽。

    他彎腰握著我的肩膀把我拎了上來,而後不知從哪裡變出了一條毛氈子把我緊緊地裹了起來。

    等我打著哆嗦喘勻了氣,對著他就開始破口大罵,好些難聽的詞,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從哪裡聽來的。

    「你會的葷話可真多。」趙無恤不氣不惱只一臉好笑地看著我。後來,他見我罵個不停就乾脆牽著我的手任由我一路走一路罵。最後,我們在離湖邊不遠處的一間小木屋前停了下來。

    「進去吧,我去給你燒熱水。」口乾舌燥的我被他反手推進了屋子。

    這是一間普通的農舍,屋子的角落裡升著火,正中央放著一個半人高的大木桶,木桶旁的案幾上整整齊齊地疊了一套女子的長袍和幾件白玉珮飾。

    我脫下毛氈子坐在火堆旁取暖,趙無恤拎著兩個水桶,屋裡屋外走了好幾趟,終於在大木桶裝滿了熱水。

    「趕緊洗洗吧,小心待會兒著涼。」

    「怪人!著涼得風寒死了,才隨了你的意。」我冷哼一聲,伸手去脫身上的濕衣服。

    他垂下眼眸轉過身子背對著我:「今天的事我不會道歉,那日在智府救你的時候我就想這麼做了。半夜三更你跟著一個陌生人在智府亂跑,還被人設計關進了智宵的院子。我根本不敢去想如果那晚我沒去找你,結果又會怎樣。你行事如此莽撞,也許有一日我真的會抓你去一個人煙不至的地方,然後關你一輩子。」他說完打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我抬眼望著窗外的人影,眼睛莫名地有些酸澀。

    原來他一直不放心我,原來他一直都在……

    曾經就是窗戶上的這個人影為我在雨夜裡點了一盞明燈,我刨了他院外的竹胎,他收了我繫在門環上的絹帕。到後來,他在太子府上替我解圍,在公子府救了痛不欲生的我,他在半夜為我種花,赤著腳和我在雍城的大街上追趕刺客。

    我突然發現,原來他一直都在……

    我把自己沉入溫熱的水中,過往的一幕幕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現,本以為碎了的心,此時竟悄悄地有了一絲悸動。

    待我換上乾淨的衣服打開門時,無恤已經在屋外升起了一堆篝火,火焰上兩條肥魚滋滋地冒著香氣。

    「你還是穿女裝好看些。」無恤走到我身邊,從腰間的香囊裡取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迎春俏別在我耳邊,「剛剛抓魚時,在湖邊看到的,今春開的第一朵。」

    「它都還沒開呢,就被你摘了。」我用手扶了扶蕊黃色的花苞,輕聲問,「好看嗎?」

    「嗯,花好看。」

    「哼。」

    「餓了吧?這湖裡的魚最是肥嫩,你嘗嘗。」無恤拉著我在火堆旁坐下,用樹枝叉了一條金黃的烤魚給我。

    「你常來這兒?」我用手撕了一塊魚肉扔進嘴裡,焦脆的魚皮混著鮮嫩的魚肉,讓我食慾大開。

    「這屋子是我自己蓋的,想要安靜的時候會來這裡住上兩日。等再過幾月,住在湖邊的雁群就該飛回來了,到時候我帶你來看。」

    「你這幾日一直待在智府?」我迅速地吃完第一條魚,沒臉沒皮地把另一條也拿在了手裡。

    「你以為智府的守衛都是瞎子?我只去了四次,次次都要為你提心吊膽。」

    「我自己闖的禍,我自己會解決的,你不用替我擔心。」

    「沒良心的東西……」無恤奪過我手裡的烤魚,轉身留給我一個大背。

    「智宵的事你還沒同我說呢?」

    「他是智瑤的族兄,當年智氏立宗子的時候,智瑤差點輸給了智宵,所以他當上智氏宗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囚禁了智宵。」

    「那他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智宵?」

    「殺人也是要理由的,而且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受罪。」

    我想起那間奇怪的小院和釘滿木條的窗戶不由點了點頭:「對了,智府給我開院子的事,我會去卿相那兒解釋的。」我轉到無恤面前蹲了下來,指了指他手上的烤魚,哀求道,「再給我一半,我沒吃飽。」

    「你去說,這事只會越描越黑,我自有辦法解決,你不用擔心。」無恤一邊說著,一邊把魚去了骨刺,盛在一片樹葉上遞給了我。

    我接過魚肉,乖巧地點了點頭:「以後遇到麻煩事,我第一個告訴你!」

    「那智瑤求長生的事,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呃,呃……」我非常不爭氣地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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