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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范氏素姬 文 / 文簡子

    喝了那一壺九醞,陳逆很快就暈睡了過去。

    趁著夜色我悄悄地離開了死牢,張孟談交給我的事情,我已經完成,剩下的便要看他的了。

    晚上,陳逆會被人偷偷地運出死牢,有人會報信給右相闞止,說陳世子陳盤謀反作亂,鋌而走險救走了他的摯友陳逆。如果事情不出我和張孟談的意料,那麼齊國左右兩相的爭鬥不會在明日結束,反而會從明天起愈演愈烈。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讓無恤有足夠的時間,找到失蹤的范吉射,那個被我無意中救活又放走的范氏宗主。

    陳逆被救後的第三日,我坐在淄水邊的小院裡,抱著酒罈,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

    「阿素,阿素……」

    淄水河畔那個面黃肌瘦,單薄謙恭的女子讓我心甘情願地救治了與趙家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范吉射。她用了四天的時間,騙取了我的信任和憐憫,最後還帶著我對她的喜愛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素消失後,我把遇見她的事告訴了張孟談。張孟談細細地盤問了我所有和阿素有關的事。

    那一日,他陪著我去了水邊的那座破屋。回來的路上,他一言不發,直到我告訴他,阿素父親的左手比常人多出一根小指時,他停下了腳步。他深褐色的瞳仁裡燃起了噴湧的怒火,他緊緊攥成拳的右手似乎隨時都會揮上我的臉。

    那時,即使他還沒有說出范吉射的名字,我也已經猜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麼糟糕的事。

    到臨淄城不到十日,我居然掏心掏肺地幫了對手的大忙。

    我懊喪,但我更害怕。

    設下這個局的人,她瞭解我,她知道我懂醫術,她知道我會到淄水泛舟,她甚至清楚我不會見死不救的脾性。

    而我對她,卻一無所知。

    為了將功補過,我提議張孟談派人假冒陳氏救出被關在死牢裡的陳逆。陳逆是被齊公判了斬刑的罪人,「陳家人」如果強行救他出獄,則罪同謀反。陳恆與我無仇,但這個時候我需要在齊國引發一場更激烈的內亂。

    彼時,張孟談聽完我的話,又驚又喜,最後只說了一句,好一條毒計,便依言在五天內安排下了所有的環節。

    朝堂之上一片混亂,臨淄城內劍拔弩張。

    闞止上奏齊公,請求以謀反叛亂罪嚴懲陳氏一族。

    陳恆聯同崔氏、子尾氏狀告闞止,以假亂真,誣陷陳氏,其心歹毒。

    闞止調兵圍了陳府,陳氏兄弟徹夜不眠商量對策,這便是我要的結果。

    「中行寅已經伏誅,家主後日就該到了。」張孟談拿了一隻紅漆雙耳杯坐在了我身旁。

    「你說闞止這回能扳倒陳恆嗎?」我端著酒罈給張孟談斟了一杯酒,酒液漾出耳杯撒了好些在他衣擺上,他卻也不惱,笑道:「陳逆只是陳家的遠親,他當街殺人動不了陳氏的根基。但這次右相闞止若能死死地咬住陳世子劫獄謀反的事,興許能耗去陳氏大半的元氣。」

    「那陳逆現在如何?」

    「不知道,許是已經遠走他鄉了吧!」張孟談抿了一口酒,轉頭頗有深意地打量著我,「你是如何騙得陳逆喝下了那壺酒?我與他有過幾次交往,他不是個迷戀女色的人。」

    「他不迷女色,先生之前為何不說?還費盡心機替我備下那一套勾人的輕紗。」我把自己的酒杯伸進罈子舀了滿滿一杯梨花春,微笑著湊到嘴邊啜飲了一口。

    闞止的私心是希望陳逆逃獄或者陳氏劫獄的,所以負責看管陳逆的只是兩個六十多歲的老獄卒。以陳逆的才智和劍術想要逃出死牢,逃出齊國易如反掌。他沒有逃,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逃。因而對我們來說,解決獄卒是小事,如何把劍術超群的陳逆帶出死牢才是難事。於是,張孟談讓我誘之以情,趁其不備下一劑蒙藥。

    張孟談飲了一口酒笑道:「我想你既然連家主的心都能迷惑,那陳逆自然不在話下。事實證明,你果然是個有手段的女人!哎,只可惜了那一套冰蠶絲的紗裙啊,這光買絲就花了我整整三百金,結果只被你穿了一回就勾絲拉線,還粘了一堆的老鼠屎。」張孟談看著我一臉惋惜,他如今和我說話雖然還是不太友善,但眉目之間已經沒了最初的咄咄逼人。

    「虹織坊的東家還會心疼一套衣裙?再說,先生若能以劍術制伏陳逆,又何需小女子來耍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如何迷惑男人的心,這是天樞兌卦的女樂們必學的一項。當時,教習嬤嬤只說,一個聰明的女人要做的,便是讀懂男人的心,讀懂他們要的是什麼。我打聽了許多陳逆的過往,嘗試著通過那些已逝的人去瞭解他,揣摩他。於是,臨淄城的死牢裡,便有了一個杜若。她美麗,哀傷,堅強,她是他生死故交的ど妹,流落風塵卻不忘情義。試問,世間又有多少人能拒絕這樣一個女子,在臨刑前夜奉上的一杯送別酒。

    張孟談伸手取過我懷裡的酒罈放在身側,而後身子一挺跪坐了起來:「這齊地能與陳逆的劍術比肩的不出五人,即便有一百個張孟談也不是他的對手。姑娘,後天家主回來,還請姑娘信守和孟談的約定,色誘陳逆之事姑娘不能告訴家主,姑娘放走范吉射的事,我也會代為隱瞞。」

    我聽罷輕笑一聲,把耳杯裡的剩酒往地上一潑:「先生還真信了我的約定?我既是秦人的奸細,又怎麼會放過離間你和無恤的大好機會?」

    「姑娘你……」張孟談面色一變。

    「先生放心,色誘陳逆之事,我不會告訴紅雲兒。但我受阿素所騙,放走范吉射的事我卻不能瞞他。設局之人瞭解我的脾性,也知道你何時在淄水放舟,如果我們兩個都不是范吉射的人,那就意味著無恤此次齊國之行早已經被人盯上了。左相陳恆如今是自身難保無暇分身,但再過些時日,闞止萬一落敗,待陳恆穩定了局面,無恤再留在齊地就太危險了。」

    「陳氏的人還不敢直接和晉國趙氏為難。」

    「不然!去年冬天,智氏新立宗子,陳氏不僅送了價值連城的海珠為禮,私下還派使臣住進了智府。他們兩家若是互相勾結,有所圖謀,那趙家就岌岌可危了。」

    張孟談聞言雙眉一蹙,陷入了沉思。

    「張先生,陳恆與闞止如今勝負未分,你我也無需太過擔心。倘若闞止將來佔了上風,我們便可趁勢與他結盟,支持齊公除去陳恆。齊國若少了陳恆,二十年內齊國不足為懼。」我說完拍了拍自己滾燙的臉頰,失笑道,「喝多了話就多,先生莫怪。這些事,等紅雲兒回來你們再作籌謀吧!」我說完拎起地上的酒罈,搖搖晃晃地朝房內走去。

    「阿拾姑娘……」張孟談快步走到我面前,朝我深深一禮,「待家主回來,還請姑娘與我們共議齊國之事。」

    「先生說什麼玩笑話,難道你不疑心我了?」

    張孟談一愣,低頭不語。

    我這會兒也不想為難他,於是轉而問道:「先生,我前日讓你幫忙打聽的人可有消息了?」

    「哦,暫時還沒什麼消息,但我已替四兒姑娘在鹿鳴樓包下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那附近聚的最多的便是各國來的劍客和遊俠,姑娘說的人,如果也在臨淄城,就一定會在那裡出現。」

    「多謝先生費心,四兒此番若能覓得良人,成婚之日定請先生喝一杯水酒。」

    「謝姑娘抬愛。」

    我朝張孟談一擺手,扶著牆暈乎乎地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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