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八十章 疑心難消 文 / 文簡子
梨朱得了那一盒精緻的晚食後自是滿臉得意。原先和她坐一輛馬車的五個姑娘全都笑嘻嘻地湊了上去，吵著要讓她勻一些出來與大家分食。
那食盒共有三層，層層都有不同的美食。別說梨朱一個人吃，就算六個人分，每人都能分到不少。梨朱雖與阿素針鋒相對，斤斤計較，但為人倒也大方。她欣然應允，帶著五個和她同車來的姑娘呼啦啦地進了前堂。剩下的人雖然和我一樣吞著口水，但因著與梨朱不熟，也不好腆著臉去蹭食，於是便老老實實地取了漆碗，盛了桶裡的粟米羹。
「姑娘，你剛剛不是說餓了嗎？現在怎麼不吃了？」寺人毗大口大口地喝著自己碗裡的湯水，好似那浮了幾根野菜的淘米水就是人間美味。
「我吃了兩碗了，喏，你吃我這個，你那野菜湯管不了飽。」我把自己喝了兩口的粟米羹遞給了寺人毗。看今晚的伙食，齊公和闞止是打算把這綺蘭閣裡的人都活活餓死了。
因為疑心阿素的食盒有問題，我故意沒有回房，坐在前堂裡看著那六個姑娘開開心心地把一盒東西吃了個精光。待她們抹淨了嘴，各自回了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難道是我想太多了嗎？剛剛的事莫非真是梨朱故意挑起的？阿素頻頻示弱，只是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
哎，阿素說，她和我做對手累得慌，我天天琢磨她的心思也一刻不得輕鬆啊！
因為傍晚鬧了這麼一出，是夜，綺蘭閣的人都待在了自己的房間。
我現在住的這間屋子原先應該是綺蘭閣守夜人的房間，離院門口近，四四方方，在裡面走上六步就能碰到牆了。房間裡只有一張矮塌、兩床被褥、幾個破木箱子、一方案幾掉了漆還少了一個角。
我讓寺人毗去收拾床榻，自己藉著昏暗的燭火，搬出了今天帶進宮的一大堆草藥。這堆草藥裡，毒藥其實沒有幾味，大部分都是用來治骨折和脫臼的藥材。肩上的傷越來越腫，除了痛之外，這會兒右手的指尖也開始有些發麻。我怕自己再不用藥，右肩就會留下病根。
我忍著痛，用晚食之後在小院裡撿到的一塊石片，慢慢地把早已經風乾的獨活和防風切成指節長度的小條。這兩味藥都有消腫涼血的作用，待會兒和其他幾味草藥一起煎煮了，可以用來擦拭傷處。
這屋子沒有窗戶，點著燈又不能開門，因此待我切完一根獨活時，身上已經膩了一層汗。寺人毗怕熱，這會兒出了大汗，正對著鏡子往自己臉上猛補粉。
「這裡就我們兩個人，你這敷了粉要給誰看啊？」我擦了一把汗，看著面白如雪的寺人毗打趣道。
「奴丑，不敷粉怕嚇著姑娘。」寺人毗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又神秘兮兮地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盒，「姑娘瞧見堂裡生了銅銹的燈盞沒？」
「瞧見了，怎麼了？」
「這是奴下午從燈上刮下來的銅綠，聽說北地來的女人會把它塗在眼皮上，讓眼睛看著更有神。明日和了水給姑娘試試？」寺人毗打開小盒，裡面裝了一層薄薄的翠藍色銅銹。
「拿銅銹塗眼皮？算了，你收起來吧，我用不著。要不——你拿去送給你喜歡的素姑娘？」我一抬眼睛調笑道。
「姑娘這說的什麼話，奴這身子哪裡還能喜歡女人！」寺人毗面色一變，羞惱地把小盒重新納進了懷裡。
「這就惱了？我看你關心素姑娘，隨便說說的。毗，你什麼時候做的相府寺人？」我笑著轉過臉，繼續切我的藥。
寺人毗跪坐到我身旁，拿了一根獨活，小心地用手掰斷：「五歲就賣進府了，家宰讓淨了身子在後院伺候相爺的女公子和侍妾們。素姑娘來的時候，年歲和我一般大，她待我總是很和善。」
「那你知道素姑娘和我這回入宮是做什麼的嗎？」我把切好的藥倒進小陶罐，又加了紅花、薑黃、赤芍和半碗午後用剩下的清水。
「不是替相爺向國君邀寵的嗎？」
「素姑娘是這麼和你說的？」
「是奴自己猜的。其實，素姑娘和我不相熟的，她十歲以後就不住在府裡了。我認得她，她可能已經不記得我了。」
「那這次是誰讓你來服侍我的？」我笑著又問。
「是陳爺讓我來服侍姑娘的，他說姑娘是貴人，要細心伺候。」
「原來是這樣啊……」
「姑娘，是我伺候得不好嗎？」寺人毗見我出了神，揪著衣角往我身邊移了兩步，戰戰兢兢地問道。
「不，你伺候的很好，我只是隨便問問。」我拍了拍寺人毗的手，把剩下的藥全攬進了陶罐，開門走了出去。
「姑娘，這麼晚了你去哪？」寺人毗連忙小跑著追了出來。
「我要煎藥，要是在屋裡生火，我怕你臉上的粉再好再厚也要被汗沖光了。」
綺蘭閣因為還在修葺之中，所以院子裡丟了很多碎石和斷裂的木條。我和寺人毗很快就在牆角壘了一個小灶，升了一小堆火。
「姑娘，你生得這麼漂亮，這回進宮是為了邀寵做那人上人嗎？」寺人毗幫忙把我手裡的陶罐放在了火堆上。
「如果姑娘我告訴你，我只要閉上眼睛就能碰到天神的衣角，那算不算已經是人上人了呢？」我看著寺人毗認真的樣子好笑道。
「那不是人上人，是天上人了！姑娘，你說的是真的？天神長什麼模樣？」寺人毗一聽立馬好奇地把臉湊了上來。
桔紅色的火光給他雪白的面龐添了幾分暖色，我半瞇著眼睛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寺人。其實，如果沒有這滿臉蒼白厚重的香粉和那條又粗又短的臥蠶眉，其實寺人毗也算是一個長相靈秀的青年。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我若告訴了你，你可就活不長了。」我轉過臉不再看他，只用一根從廢棄的窗欞上掰下來的木條輕輕地撥著火。
自從上回在淄水邊受了阿素的騙，我變得有些疑神疑鬼。雖然我和寺人毗只相處了一日，但我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嘴甜心善的青年。可他終歸是陳府出來的人，這不免讓我擔心他會是第二個阿素。
陳氏這幫人是瞭解我的。他們既知道我性格上的弱點，也清楚我的「狡猾」。像我這樣一個「詭計多端」的敵人，如果沒有萬全的準備，他們絕不會放心讓我入宮。
陳恆的勢力再大，這齊宮終究不是他們陳氏的地盤。一旦讓我擺脫了阿素，有了單獨接觸齊公的機會，我就很有可能會做出不利於陳氏的事。現在，明面上看著我的人是阿素，陳逆如果做了宮裡的侍衛便算是半明半暗，而這裡只有寺人毗能光明正大地跟著我，寸步不離。他會不會是陳恆故意安排下的暗子？只等著事成之後，把我、阿素、陳逆全殺了？
「姑娘，你在想什麼？」寺人毗側頭看向我。
我把燒火的木條在草地上碾了碾，熄了上頭的火苗：「沒什麼。毗，幫我看看，這藥是不是煮開了？」
「嗯。」寺人毗拍了拍手打開藥壺看了一眼，「起泡了，應該算開了吧？」
「好，我來滅火，你幫我端進去。」
「諾！」寺人毗脫下自己的粗麻外袍，用袍子墊著極小心地把陶罐從火堆上端了起來，慢慢地朝屋內走去。
我隨後默默地跟進了屋。
「好燙！」寺人毗把陶罐往小几上一放，連忙用手捏住了自己的耳垂，「姑娘，外面的火還沒滅……」
他話沒說完，我拎起手裡的木條，呼啦一下朝他的腦袋揮去。
阿素和陳逆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果寺人毗是陳恆的暗子，那麼武功一定在他二人之上。危機時刻，人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選擇避開危險。寺人毗如果是個高手，像這樣的偷襲他一定能夠避開。
咚——話說到一半的寺人毗被我一下敲到了腦袋，匡的一聲栽在了地上。
我……
我看看自己手上斷成兩截的木條，又看看地上後腦流血一動不動的寺人毗，頓時傻了眼。
他是高手，高手不是都能避開的嗎？
還是，還是說……我打錯人了？！
「毗，醒醒——毗，寺人毗！」等我反應過來衝上去抱起寺人毗的時候，他早已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