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君前問對 文 / 文簡子
此刻的休明殿，四周燈火通明，一眼望去，裡三層，外三層全是手舉火把的帶甲劍士。大殿外的屍體已經被人搬走，白玉石鋪就的地面上，還殘留著暗紫色的被人拖曳過的條條血痕。
「人帶來了。」黑臉大漢扯著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了休明殿前。
「放肆！還不快放手！」殿門口候著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寺人，他一見到我就急忙上前扯開了大漢握在我手臂上的手：「姑娘恕罪，這些莽夫不知禮數，沒傷到您吧？」
「沒有。」我看著老寺人狐疑地搖了搖頭。
「姑娘請隨老奴來，君上和趙公子正在裡面等著姑娘呢！」老寺人一彎腰將我請了進去。
休明殿內安安靜靜，除了走路時衣袂相擦的聲音，便只有老寺人渾濁沉重的呼吸聲一進一出。堂中巨大的跪俑樹形燈一片冷寂，整座大殿昏暗陰涼，只有幾盞嵌在牆壁上的青銅獸頭小燈還燃著微弱的火苗。
老寺人帶著我穿過兩扇小門後停在了一扇黑漆大門前。
「君上在裡面呢，姑娘請進吧！」老寺人朝我彎腰行了一禮，恭身退到了一邊。
終於要和齊公正式見面了，我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重重的木門。
木門之後，是一間兩丈見方的小室，裡面放了一張窄小的床榻和一應青銅水器，想來該是侍奉齊公入寢的寺人和婢子的房間。
再往裡走便看見一副兩丈多寬的紫晶掛簾，我撩開串串紫晶石，眼前出現了一間巨大的寢居。
這裡沒有一絲燭火，整間房間只有窗外透進來的暗紅色火光在黑色的花崗石地面上，隱隱浮動。
我在偌大的房間裡來回走了幾步，四下看了一圈，卻連個人影都沒瞧見。
齊公在哪裡？無恤在哪裡？門口那老寺人莫非在戲耍我？
我轉身打算退回門外，這時，寢室左面的一副珠簾後面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你就是晉人的神子？」
是齊公的聲音！我心下一驚，連忙轉身向前俯地行了頓首禮：「晉國巫士子黯參見君上！」
「晉人的神子竟是個女子？」那聲音問。
「侍神者無論男女，君上所見皮囊而已。」我不敢抬頭，以額叩地恭聲回道。
「你走近些。」珠玉叮噹，似是齊公撩開了簾子。
我低著頭彎著腰往前移了兩步。
「再近些。」
他要做什麼？這裡為什麼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心裡疑惑著，又往前走了三大步，直走到齊公的跟前，看見了他踩在踏几上的金絲錦履。
「抬起頭來。」
我慢慢地抬起頭，眼前的齊公，穿著一身素色繡螭龍紋的寢衣，頭頂寶冠已去，夾著幾縷銀絲的長髮披散在身後，與那日小雅閣相比，他似是一夜蒼老了許多。
「你就是那天貼了『綺姜翅』的美人？有心做出那翼翅擾亂寡人心神的人，寡人還道你和那素姬一樣是陳恆的人，沒想到你竟是趙鞅的人。」齊公打量了我一番，嗤笑著靠在了背後的軟墊上，「你們現在是看寡人被逼到了絕路，都想來我齊國要點好處吧？」
「陳恆居相位而不思忠君，謀逆造反，還意圖弒君，是逆了為臣之道，逆了天道。晉國趙氏此番入齊只想助君上正一正天道，子黯侍神祇想消弭三國戰亂，替君上積攢百年德行。」我雙手抬至身前，並指交疊，彎腰禮道。
「哼，替寡人正天道？他趙鞅把持晉國朝政又懂得多少為臣之道！哼，晉公如今無恙，不過是德行修的比寡人多些罷了。」齊公冷笑一聲，從身側取出一隻一尺來長的黑地描紅色纏枝蓮花紋的長盒遞給了我，「你是不是晉國的神子，寡人不知，但寡人這裡有一個問題卻還要你來解答。」
我跪地雙手接過長盒，輕輕一開，發現長盒裡面被木片隔成了九個小格，每個小格裡都放著三支不同顏色的蜉蝣翅。
「寡人喜歡貼『綺姜翅』的女人，可你知道為什麼這些年，寡人宮裡的如夫人都不敢貼這翼翅來邀寵嗎？」
「外臣不知。」
「是因為貼了『綺姜翅』的人都必須回答寡人一個問題，答不出的，答錯的，都是要掉腦袋的。」齊公一撩珠簾，探出身子冷冷地看著我，「你雖是晉人，但寡人也不想為了你壞了這個規矩。」
「君上這般為難外臣，恐會傷了與晉國的盟約。」我抬頭正色道。
「右相已經調集了臨淄城的兵馬，只等寡人一聲令下，三千虎賁之士就會攻進陳府，剿殺陳恆。趙氏的人幫與不幫於寡人而言沒什麼差別。不過，今晚趙無恤救了寡人一命，寡人正在考慮要不要與他定盟。」齊公說到這裡斜著腦袋瞥了我一眼，「這四年來，已經死了十一個女人，寡人倒是不想有第十二個。你既說你是神子，那你自然能回答寡人的問題，不是嗎？」
這齊公自以為有了闞止和三千虎賁之士就能與陳恆相抗了，這會兒倒和我們擺起架子來了。
「請君上示下。」我把蓋子一盒，朗聲說道。
「巫士大善！」齊公大笑一聲往後一靠，隔著一副珠簾，緩緩道，「寡人只問，天下蟲蝶翼翅無數，寡人為何單單選了這蜉蝣翅描彩？」
為何單單選了蜉蝣翅？因為它大小合宜，透明好上色？不對！因為齊宮裡有蓮湖，蜉蝣群聚易捕捉？也不對！
綺姜翅……綺姜和齊公……我腦中靈光一閃，恭聲道：「蜉蝣之羽楚楚，美自是不用說的，但外臣以為君上取蜉蝣翅描彩卻是取了蜉蝣朝生夕死的寓意。」
「說下去。」齊公離了軟墊，把身子往前傾了傾。
「蜉蝣朝生夕死，一生便只有一日，一日便是一世。對蜉蝣而言，一次日昇日落便抵過人間百年，神木千年。君上是願貼了這蜉蝣翅的人知道，相守一日，便是相守一世！」
言畢，偌大的寢殿裡靜悄悄的，只有我話語的餘音混在穿堂風裡，久久不散。
齊公把身子隱在珠簾之後，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你去吧……趙無恤在偏殿等著你。」
「君上和趙氏的盟約？」
「你告訴他，寡人已經應允趙氏，只要他們能助寡人剿滅陳氏，三年內，齊國絕不插手任何與晉國有關的事。」齊公暗啞的聲音從珠簾後傳出。
「君上英明！」我心中一喜俯身便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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