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百三十一章 初抵魯都 文 / 文簡子
如今已是六月末,魯地的天氣熱得發了狂。道旁的大樹上,枝條沒精打采地垂著,藏在樹葉中的知了全然不顧路人煩躁的心緒,一直吱吱地叫個不停。
我在樹下站了不到半刻鐘就覺得背上汗津津的,嘴巴裡幹得像是一張口就能噴出一團煙來。
大樹底下除了我之外還坐著幾個替人趕車的車伕,他們一邊拿著竹笠扇著風,一邊激動地吹噓著各自在匪盜手中死裡逃生的經歷。有人說自己遇見了兩個劫道的匪人,另一個就說自己遇見了十個,剩下的一個就非說自己遇見了一百個。不管是貴族還是庶人,男人們湊在一起,總免不了要吹吹牛。
不過他們的話倒讓我想起號稱天下盜匪之首的柳下跖。盜跖是魯國人,不知道這些橫行費邑的盜匪和他有沒有關係。
我心裡正琢磨著,一個車伕突然拍了拍屁股從地上站了起來:「哎,不說了,說得老子口都渴了。你們誰有錢?去給大哥買碗漿水解解暑吧!」
漿水?聽到這兩個字,我嘴巴裡立馬生出了口津。
「老梅熬湯,老梅熬湯——」這時,街道的一頭恰好出現了一個推著小車賣梅湯的小販。
想到陳年的烏梅子那酸溜溜的味道,我忍不住嚥下一口口水,抿了抿嘴唇當即從腰帶裡摸出一枚幣子朝小販走去。
正午的太陽白晃晃的,黃泥夯實的街道在經歷了長久的暴曬後積聚了一股炙熱的火氣。那火氣在我邁出樹蔭的一瞬間就透過腳板直竄了腦袋,我的眼睛忽然一黑,堪堪只走出五步就猛地打了一個踉蹌。
頭好暈……莫不是中了暑氣吧?
我心中暗叫不妙,連忙捂著腦袋退到樹蔭裡慢慢蹲了下來。
這時,街道右邊的巷子裡突然走出來一個頭戴斗笠的褐衣男子:「小哥,給我來一碗梅湯。」
男子久違的熟悉的聲音遠遠地飄進了我的耳朵。我心頭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地又站了起來,邁步朝買梅湯的男子走去。
「阿拾,你去哪?」無恤從我身後跑了上來,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渴了,想買碗梅湯喝。你雇到車子了?」我和無恤說著話,眼睛卻再次瞟向了賣湯水的小車。
咦,人怎麼不見了!難道是我頭暈看錯了,聽錯了?
「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外面日頭毒,你先上車等著我,我去替你灌一桶回來。」無恤說著朝左側吹了一聲口哨,隨即有車伕駕著一輛雙騎紅頂蒙輕紗的馬車駛了過來。
無恤扶著我上了馬車,自己從車裡取了一隻竹筒飛快地朝小販跑了過去。
將軍府的書房裡常有魯國來的密報,這費邑既然是季孫氏的封地,秦人在這裡設暗樁也不無可能。只不過,秦國和魯國一個在西一個在東,他不可能會來這裡吧?
我忍著暈眩的感覺撩起輕紗往外打量了一圈。正午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幾個行色匆匆的路人,在他們中並沒有我熟識的身影。
無恤買好了梅湯後很快鑽進了馬車。
車伕得了令後一甩長鞭,拉車的馬兒長嘶一聲就朝著費邑西邊的城門飛馳而去。
「你剛剛買梅湯的時候可碰見什麼人?」我接過無恤遞來的竹筒猛灌了幾口。
「沒有啊,你看見無邪了?」無恤擦了擦我額際的汗,柔聲問道。
「沒有。紅雲兒,我好像中了暑氣……」我把竹筒遞給無恤,枕著他的腿半躺下了身子。
「睡一會兒吧,待會兒到了下一個驛站我叫你。」無恤撥開我被汗水粘在頸邊的頭髮,輕輕地用袖子替我扇著風。
「嗯。」
接下來的幾日,我們白日趕路,夜晚便在沿途的驛站中休息,五日之後終於到達了曲阜。
當年,周成王封周公於魯,地方七百里,革車千乘,命魯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禮樂。魯國是除周王室之外,唯一可以演奏天子之樂的國家,而魯都曲阜的建造據說也是仿製了周王室舊都鎬京的佈局。中正、對稱,這座與周王室緊密相關的城池,自有一股浩然正氣。
「紅雲兒,待會兒到了住所,你差人替我去買幾套男子的衣袍吧。」我透過輕紗望著車外的街道,最近幾日在魯國的境遇實在讓我有些懊惱。
「怎麼,被憋壞了?」無恤靠在我身後,撩起輕紗笑著把腦袋往外探了出去。
「快回來,小心被人瞧見!」我一扯無恤的衣袖,猛地把他拉了進來,「你一個男子坐在女子的車裡還東張西望,我可不想一入曲阜就被人說成是不守禮教的淫婦。」
在魯國,男女之防遠重於中原諸國,前幾日我與無恤在驛站同案而食就惹了不少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如今到了魯都,要是被人瞧見我們男女同車,惹幾句罵是一定,說不定還會招來幾顆石子。
「早知道在費邑的時候就該買幾件男子的衣袍備著,都是你,非要我穿女裝,憋屈死了。」我氣呼呼地瞪了無恤一眼。
「你不怪魯人迂腐,怎麼怪起我來了。」無恤笑著湊到我耳邊,「你說,孔丘要是知道晉人叫一個女子做了祭祀的『屍』,他會不會罵晉人要亡了天下?」
「你這話倒提醒了我。一直沒聽說孔夫子收過女弟子,明天我們去孔府拜訪,你給我也粘個大鬍子吧!」
「明日拜訪孔丘?」無恤扳過我的臉,上下打量了一番,戲謔道,「小兄弟,敢問明日拜訪孔大夫有何人於你為介啊?」
「為介?」
「孔丘重禮,但凡晚輩拜訪長輩、後輩拜訪尊者都需有人從中牽線。你不遞拜帖,無人為介,難道要直接衝去孔府嗎?」
「這個……」孔丘重禮,如果我第一次登門拜訪便失了禮數,那如何對得起夫子生前對我的教誨,「紅雲兒,你當年不是同孔門子路比過劍嘛,要不,你找他替我們引薦孔大夫?」
「你忘啦,子路如今在衛國為蒲邑宰。」
「那我們找誰?」我端著下巴在心裡搜尋著合適的人選,突然一個頭戴金冠,手裡抓著大把金算籌的男人出現在了我腦中,「對了,我們可以去找端木賜!」
「端木賜?」無恤失笑道,「這些年儒門子貢確實聲名遠播,只是你認識他,他可未必認識你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說起來,我與這端木賜還頗有些交情。」我洋洋得意地沖無恤抬了抬下巴,當年我們在雪夜偶遇端木賜的事,他至今還被蒙在鼓裡。
「什麼交情?」無恤一臉狐疑的樣子
「不告訴你。」我輕哼一聲故意賣起了關子。
「兩位外客,你們說的地方到了。」駕車的車伕吁了一聲將馬車停了下來。
「到了?就是這裡嗎?」我掀開車幔跳了下來,入眼的是一條窄小的巷弄。
「就是這裡。我來拿東西,你去叫門吧!」無恤點了點頭,衝我指了指左手邊的一間高牆大院。
啊,終於到了!我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四兒,整個人忽然有了精神。
我拎起裙擺飛奔到了大門前,一邊用手大力地敲門,一邊高聲喊道:「四兒——我回來了——四兒,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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