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看書網第一卷 第二百六十八章 燕燕于飛 文 / 文簡子
無恤是個凡事都要提前周密計劃的人,但當他從自己的行囊裡捧出那一套赤色暗雲紋繡龍鳳大袖展衣時,我依舊驚訝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這女人說風便是風,說雨便是雨,幸好我把它帶在身邊,不然你出嫁之日怕是連件像樣的吉服都沒有。」昏暗的燈光下,無恤推開葦席上的黑漆小几,將手中的大紅展衣放在了我面前。
「這是……」我驚愕地撫上展衣玄底繡紅水紋的領緣,這樣紅錦,這樣的繡工,竟比當年百里氏紅藥出嫁時所穿的吉服還要華貴幾分。
「這是我前些日子剛叫人從齊國送來的。今春,長姐要在虹織坊採辦吉服,我就命人按你的身量一併做了這一件。」無恤俯身掀開展衣兩隻寬逾兩尺的大袖,「兩年前,周王之女出嫁,虹織坊用齊地最細的冰紈,最好的茜草染了十丈紅錦。四丈做了王女的吉服,餘下六丈我便讓孟談一直替我存著。這錦紅而不艷,濃而不重,很合我的心意。你呢,可喜歡?」無恤一手攬過我的腰,一手將展衣寬大的下擺放到了我膝上,「四兒說,你平日穿衣不喜衣飾過重,所以製衣的時候我就沒讓繡娘用太多的金絲。這鳳鳥的鳥羽、飛龍的鱗甲用的都是彩雉身上的絨羽,束腰上也沒用大塊的玉石,換了你喜歡的珍珠,且剛好是一百顆。更巧的是,替你繡衣的三個繡娘,聽說年歲加起來恰好也是百年……」無恤貼在我耳邊絮絮地說著,我怔怔地看著手中騰雲欲飛的鳳鳥,心中一時五感交加竟不知自己該對他說些什麼。
無恤見我默不出聲,臉上便有了慌色:「怎麼?你不喜歡?」
「不,我很喜歡。紅錦、繡工,還有這龍鳳和鳴、珠結百子的寓意我都喜歡……」
「好,你喜歡就好。」無恤兩肩微沉似是鬆了一口氣,「之前你說你喜歡花椒多子的寓意,我還特地派人去尋過紅色的琉璃珠,可想著婚禮時會有四方之賓,最後還是定了龍鳳圖紋。早知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就該做一套合你心意的。」
「花椒也好,龍鳳也好,有夫郎待我這份心意,便什麼都好……」為了不讓無恤看見我眼底的水光,我忙俯低身子,把臉埋進了他的胸膛。今夜的合婚之說原只想在他這裡騙得一夜溫存,豈知他當日在月下松林說要來年執雁送我,竟是字字真心。假意真情,到最後竟還是我辜負了他……
「今晚雖然只有你我二人,但這婚禮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操辦了,你在屋裡先把吉服換上,我到四處找找可有行禮用的上的器物。」無恤在我發間輕吻了一下,作勢就要起身出門。
我連忙拭去眼角的淚水,跟著也站了起來:「一起去吧,兩個人找得快一些。」
「你現在倒是比我還著急。好吧,拿上油燈,我們一起去找。」無恤笑著牽起了我的手。
藉著昏暗搖曳的燈光,我們在荒廢了許久的草堂裡找到了一隻缺腳的香爐,兩塊乾裂變色的香木,幾隻陶盆、陶碗,外加一串渡水用的干匏瓜。東拼西湊,最後竟真的被我們找到了婚禮所需的一應「禮器」。
夜深沉,無恤將置辦好的東西悉數搬到了落星湖畔。我潔面淨手,對鏡梳妝,小心翼翼地換上了那套華貴無雙的嫁衣。
窗外,風吹竹葉沙沙作響,我靜坐在草堂之中等待著我的良人騎馬來迎時,卻忽然出了神。
我要出嫁了,這一回我是真的要出嫁了……
原以為在這個時候我會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我以為我會想起伍封,想起自己年少時做的那些美好而瑰麗的夢。可我沒有,我此刻腦中竟只有幼時阿娘抱著我站在別家院牆外,仰望枝頭繁花的場景。
那天的天很藍,翠綠的葉間透著暖洋洋的陽光,阿娘一手抱著我,一手扶著長滿綠蕪的院牆。她仰著頭,蒼白的脖頸伸得很長,長得讓年幼的我有些害怕。我抱緊她的脖子,仰頭如她一般凝望,但那些閃爍在綠葉間的大大小小的光暈迷離我的眼睛,它讓那日記憶中的木槿花變得模糊、遙遠。時隔多年,我雖記不得枝梢木槿的花色,可我卻記住了阿娘的眼睛,那雙渴望的,盈滿思念的眼睛。
木槿花,朝開夕落,只一日的恩愛,卻要用一生去追憶。
彼時,阿娘的歡喜、悲苦,我也許很快就會懂了。
…………
「踢踏——踢踏——」靜夜之中傳來清晰可聞的馬蹄聲。
我斂去眉梢眼底的哀色,漾起了最甜蜜幸福的微笑。
我的良人,他敲開了我的房門,他用他星芒璀璨的眼睛述說他的愛慕,他牽起了我的手,他如珍似寶地將我抱上了馬背。
十五歲的夏末,我終於出嫁了。
夜,挾著微涼的風吹過滴著雨水的竹葉,林間的草鶯被我們的馬蹄聲驚醒,低低地囀了幾聲夢囈般的鳴叫,便又合翅入眠了。
無恤騎著馬帶著我在林間穿梭,當我們耳邊湖水拍岸的聲音愈來愈響時,他卻執意摀住了我的眼睛。
「傻子,這麼黑的天你不捂我的眼睛,我也看不見啊!」我握住無恤溫暖寬厚的手掌嘲笑著他難得一見的傻氣。
「閉上眼睛,我們馬上就要到了。」他低頭在我耳邊輕囈了一句,便策馬在竹林裡小跑了起來。
風聲、水聲、心跳聲,在我耳邊交織成了一曲神秘的小調。
少頃,無恤輕笑著拿開了捂在我眼前的手掌:「到了。」
黑暗中,幾點深藍色的螢光忽的躍入了我的眼簾。是星星?還是螢火蟲?我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天宇之下,一片星光璀璨的湖泊驟然間奪去了我的呼吸,我的思想。我凝望著眼前浩瀚無邊的星空如墜夢境。
「這就是落星湖?」我轉頭看向無恤癡癡地問道。
「嗯,這就是落星湖的秘密。」無恤貼著我的耳廓低低地笑道,「我說過今晚要帶你來看星星,瞧,我沒有食言吧?」
夜色中的落星湖褪盡了黃昏時迷濛的霧氣,在它細密柔滑的波紋間,閃爍著無數點耀眼的星光,它們翻湧著,起伏著,時而連成一片,時而又匯成一條條蜿蜒的熒藍色光帶隨著水紋輕輕蕩漾。
傳說中,太陽每日都要在甘淵洗浴,難道今夜這滿天的繁星都趁著濃雲蔽天跑到這湖中遊玩了嗎?
無恤將出神怔愣的我從馬背上抱了下來,我牽著他的手一步步朝湖水走去,萬千繁星在這一刻朝我們撲面而來。
落星湖畔,我們對席而坐。黃土陶盆代了沃盥禮中的青銅匜,一劈兩半的真匏瓜做了合巹禮上的匏型耳杯。沒有巫士,我便自己做了巫士,沒有主禮之人,無恤便自己做了主禮之人。天為蓋,地為廬,星為燭,我已想不到這世間哪裡還有比這更叫我心喜的成婚禮。
禮成之後,無恤並沒有急著帶我回院,他在湖畔用束薪升了一堆篝火,我們相擁而坐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滿湖星光。
「原以為要盼到這一日,還要多等好些時日,沒想到在這他國荒鄉你就這樣點頭嫁了我。阿拾,這該不是華胥一夢,夢醒了你就不見了吧?」無恤轉頭深深地望進我的眼睛。
我舉起自己被他牢牢握住的左手,抿唇笑道:「你抓得這樣緊,我就算生出翅膀飛到九天之上,都還得帶著你啊!」
「這倒是,你既嫁了我,這輩子就休想再逃出我的手心。」無恤嘴角噙著笑,右手用力一拉。我身子一傾,便哧笑著順勢倒在了他左手的臂彎裡:「夫郎真不會說話,好好一句不離不棄,硬叫你說得這般難聽。」
「膽大包天的小婦人,居然敢嫌夫主說話不好聽?等我過兩日好好想想,總得給你立出三卷家規來。」
「你若立了家規,我就再不同你嬉鬧親近了。」我伸手攥住無恤胸前的衣襟,身子稍稍往上一挺,就張嘴咬住了他右耳的耳珠,「不這樣……不這樣……也不這樣……」我一邊呢喃著,一邊順著他的耳際一路吻至了他衣領正中微露的凹陷。
「小東西,你在做什麼?」無恤沉聲一歎一把捧起了我的臉。
「夫郎……教我……」我仰頭凝望著他幽暗深邃的眼眸,一點點地吻上了他的嘴角。
無恤呼吸一重,猛地將緊貼在他身上的我拉開了半尺。
他緊抿著嘴唇沒有說話,只低下頭深深地凝望著我。我不閃不躲,只蹙著眉迷茫地看著他。「乖,張嘴……」無恤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地從我唇邊劃過,我喉頭發緊,不自覺地伸出舌頭輕舔了我的下唇,他的指尖。
腰際陡然一緊,無恤猛地仰身將我抱坐了起來。他熾熱的唇瘋狂地吻上了我的唇,我心中巨顫,只能緊緊地圈住他的脖頸,將戰慄的身體貼了上去。
無恤呻吟一聲,猛然扶住我的腦袋,狠狠地吻著我往後仰去。
我的長髮糾纏在他指間,他的唇在我身上點起簇簇火苗。我閉上眼睛往無盡的虛空裡墜去,周圍的一切彷彿全都消失了,我的世界只剩下了一團愈燒愈烈的火焰。
無法抗拒,不容抗拒,無恤的唇在我身上一路攻城掠地,我像一尾擱淺的魚,喘息著緊緊地攥住了身下濕漉漉的青草。
突然,他從我身上抬起了頭。下一瞬,我已經被他一把扛上了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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