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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看書網第一卷 第二百八十章 再入棋局 文 / 文簡子

    雍門街……

    當我從黑子口中聽到一個「雍」字時,我就已經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若看雖說兌卦訓練出來的女樂遲早都是要被送出去的,可送進卿族大戶為妾,還是送入教坊為伎卻有天壤之別。小秋天性純良,不諳世事,乾乾淨淨像方素白的帕子,可雍門街卻是個魚龍混雜,骯髒污穢的地方。白帕落了泥地,處子進了教坊,小秋如今的處境可想而知,黑子對此不提一字,但他的痛苦也全都寫在了臉上。

    「回去吧,風吹得有些冷了。」我拍了拍黑子的肩膀起身站了起來。文字首發/文字首發

    「明夷的晚食應該做好了,待會兒吃完了我送你回去。」黑子一個挺身飛快地爬了起來,顯然他也不想在雍門街的話題上和我繼續說下去。

    「我們什麼時候去天樞?」我問。本書首發[熬夜看書]閱讀

    「明天早上我去弄輛馬車,日中過後就出發吧!」黑子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草屑,彎腰替我撿掉了一條紮在裙擺上的刺荊。

    「好,那我明天收拾好了東西等你來。」我一邊說一邊邁步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阿拾……」黑子在我身後輕喚了一聲。

    「嗯?」我轉頭。

    「沒什麼……」黑子衝我扯了扯嘴角,兩個箭步跑到我前面,留給我一個高大沉默的背影。

    我該細問他小秋的事嗎?他是個男人,小秋又是他喜歡的姑娘,他會不會反感我提及教坊的事?

    雲夢澤上的夜霧被風吹捲著在闊野上四下瀰漫,天空中一輪素白的月亮在濃雲之後時隱時現。一步,兩步,三步,當耳邊時起時伏的波濤聲漸漸遠去時,空闊的原野顯得格外安靜,這安靜,讓兩個一路沉默的人愈發侷促尷尬。

    「如果她從雍門街回來了,你會嫌棄她嗎?」我在心裡踟躕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

    「不會。」黑子的回答格外迅速。

    「那就好,待會兒吃飯的時候我幫你同主上求求情。等我們到了天樞就派人把小秋從齊國接回來,她可以繼續住在兌卦的院子裡,像她以前希望的那樣做個教習嬤嬤。」

    「阿拾……」黑子聞言突然停下腳步,轉了過來。

    「怎麼了?」我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懊惱道,「求你不要這樣吞吞吐吐的了,看著讓人更著急。」

    「我想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不要替小秋求情,我和她的事也求你不要告訴明夷和主上。這事……說不得。」

    「為什麼說不得?」黑子的請求大出我的意料。

    「天樞有天樞的規矩,就算主上同意讓人把小秋從齊國帶回來,只要她回了天樞,五音夫人照樣會處死她。」

    「這怎麼可能?五音夫人不是應該聽命於天樞的主上嗎?難道伯魯要救的人,她也敢殺?」

    「趙氏改立世子之前是什麼情況我不知道,但是自打主上卸下世子之位後,五音夫人就變成了天樞的新主人。趙家去年雖然新立了世子無恤,但在卿相把天樞正式交給趙世子前,五音夫人才是天樞真正的主上。」本書首發[熬夜看書]閱讀

    伯魯無權無位已經不能再控制天樞,無恤雖是世子卻還未得到趙鞅的正式授權,而據明夷所說,這一年來趙鞅時昏時醒,病情一直反覆難愈。這種青黃不接的時候,五音趁機奪權並不奇怪,只是以她的閱歷和對無恤的瞭解,她不該如此肆無忌憚地展露自己的野心。明夷為什麼要選擇在這個時候讓我重回天樞?伯魯又為何要讓我做乾卦的主事?除了衛國的戰事之外,他們真正想讓我做的是什麼?

    我仰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陰謀,算計,我人雖未到天樞,卻已然嗅到了危險的氣味。

    「阿拾,你會替我保守秘密吧?」黑子見我遲遲沒有回應,試探著問道。

    「嗯,當然。快走吧,他們一定等急了。」我點了點頭,邁步飛快地朝小屋走去。

    炙肉、水蒿、葵菜、野鴨,石屋內,明夷備下了滿滿一桌的佳餚。伯魯熱情地招呼著我在他身邊坐下,黑子拿濕布抹了一把臉後也在明夷身旁坐了下來。

    「吃吃看這個,明夷剛剛烤好的。」伯魯將一片炙肉夾到我碗裡,又挽袖替我勺了一小碗熱氣騰騰肉湯。

    我拿起食箸,微笑著把炙肉塞進嘴裡。半肥半瘦的炙肉被明夷烤得極香,但我此刻卻無法專心享受伯魯熱情和眼前的美食。

    從我離開魯國到現在已經過了四百多天,這四百多天的時間裡,我釀酒、打獵、行醫,莫說籌謀政事,就連複雜點的算計都沒有。如今,眼看著我就要回歸以前錯綜複雜的生活,可我的腦子卻有些轉不動,吃不消了。明夷在飯桌上把天樞的現狀同我細細講了一番。我默默地聽著,嘴巴裡的東西越嚼越沒有滋味。明夷這回交給我的絕不是什麼得利的好事,踩在黑子頭上做乾卦的主事也絕不是什麼砸到頭上的「好運」。

    天樞這幾年發生了太多的變化,坎卦的主事因為一卷奇怪的蒲草密函丟了性命;於安離開天樞去了新絳,巽卦的刺客群龍無首亂成了一盤散沙;醫塵年紀大了,五音夫人正在物色新人接替他坤卦主事的位置;而此刻坐在我眼前的這位離主顯然也已經不打算再回天樞了。天樞八卦,撇開我這個光桿的乾主不說,有半數都處在變化動盪之中。晉、衛、齊三國眼看就要開戰,負責軍情密報的天樞卻亂成這副光景。且不說如今獨掌大權的五音夫人願不願意讓我插手天樞之事,就算她大大方方地接納我,在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裡我又如何能照明夷所說組織起一支影子軍隊協助無恤抵抗齊國,攻下衛國?

    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我不行,我做不到。」我看著伯魯,拚命地搖頭,「如果此番晉衛之間的戰局真如你們所說的這般危險,你們就應該找一個更合適的人去幫助無恤。我是釀酒的宋娘,是治病的楚巫,我已經脫離棋局太久了,天樞這盤棋我真的下不了。」

    「你可以的,我相信能夠幫到他的人就只有你。」伯魯懇言勸道。

    「你不該相信我,我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害怕了,就會逃走。我很擅長逃跑,這一點你們比我更清楚。」

    「你害怕了就會逃走?」伯魯聞言笑著捏住了我的手臂,「阿拾,信我一句話,天樞永遠不會讓你害怕,因為它不會讓你愛的人拋棄你。和它打交道也許會要了你的命,但你害怕的從來都不是死亡,對嗎?」

    「天樞不會讓我愛的人拋棄我……我害怕的從來都不是死亡……」我看著伯魯蒼白溫潤的面龐,酸澀的眼眶再度被濕熱的液體填滿。

    「無恤沒有和狄族的公主行合婚禮,我想他一定已經和自己心愛的人盟過誓約了。阿拾,你才十六歲,現在退縮,實在太早了。有的人,有的事趁你還年輕,趁你還有力氣,總要奮力爭一爭。輸了,痛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你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用來療傷,用來遺忘。」

    「可他還會原諒我嗎?」我哽咽著,緊緊地抓住了伯魯的手。

    伯魯輕輕頷首,微笑道:「他不是個擅長原諒的人,但你永遠都是他的例外。」

    面頰上有溫熱的水滴悄然滑落,但這一次我沒有躲閃,沒有逃避,我重重地點了點頭,任它們在我臉上肆意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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