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悲憶 文 / 香貓
緹雅背靠樹幹坐在青草地裡，安靜聆聽嘉蒂絲滔滔不絕地講述有關維蘭.卡斯諾爾的故事。
「維蘭取得『風末』那天，他的父親帶回一個名叫芝露的女人，一個……惡魔。」
「惡魔？」緹雅大惑不解，以為她在開玩笑。
「在他父親的勸說懇求下，元素精靈王接受了芝露，讓她成為卡斯諾爾大陸第一個惡魔契約者。」嘉蒂絲握緊垂至眼前的枝條，語氣中充滿艱酸的情感。
「什麼？！」顯然，緹雅公主認為這是個無比驚艷的開場。
「芝露並非第一個進入精靈界的惡魔，但彼時，大陸尚未遭遇大規模黑暗力量的入侵。」
「他們……我是說，維蘭的父親和那個惡魔是怎麼認識的？」
「不要插話！」嘉蒂絲瞪了她一眼，鬆開樹枝，長長地歎了口氣。
「維蘭的母親，麗慕兒，是一位高貴優雅的暗夜精靈，全心全意地愛著自己的丈夫，並為卡斯諾爾家族孕育了兩個男孩兒。」
「他還有兄弟？！」緹雅不想打斷嘉蒂絲，但波瀾起伏的故事內容實在讓她難以自控。
「不要插嘴！」嘉蒂絲不滿地重複她聽似簡單的要求，緹雅抿住嘴，懷抱膝蓋，蜷起身體。
「溫柔的麗慕兒，儘管她察覺到愛人與芝露的關係非同尋常，但依然友好大度地接受了這位惡魔契約者。維蘭起初懷有強烈的牴觸情緒，但他從小崇敬父親，順從母親，呵，估計他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他乖乖聽話的兩個人了。所以——」嘉蒂絲深呼吸，頓了幾秒，突然從對卡斯諾爾家族的描述轉換到另一個話題。
「惡魔不喜歡大陸，這裡的空氣讓他們痛苦。雖然比起人類，精靈的魂魄和血肉蘊含更豐沛的力量，但對於懶惰的惡魔，乾乾淨淨地吃掉一個人類，比闖入精靈界尋找食物要簡單許多。但如果，卡斯諾爾大陸有惡魔渴望得到的東西，他們不會遲疑。惡魔，永遠都是貪得無厭的低劣的生物。」嘉蒂絲說著，一把拽下眼前飄搖不定的枝條，揉進掌心。
「芝露背叛了卡斯諾爾家族的信任，背叛了整個精靈界。」
「究竟……發生了什麼？」緹雅沒能忍住，微弱的聲音從唇間飄出。這回，嘉蒂絲沒有大吼，她垂下眼簾，神情哀傷。
「遇見維蘭的父親、進入大陸、成為契約者，全部都是她的陰謀！她的主人，是地獄七君之一。他渴望入侵精靈界，渴望精靈的血肉，卻始終得不到魔王路西菲爾的許可，於是讓芝露偷了魔王重要的寶物……」
「所以，為了追回魔王的寶物，他得到了入侵許可？」緹雅早已忘了嘉蒂絲「不准插嘴」的警告，逕直說出自己的猜測。
「你還有點腦子。」綠精靈冷淡地回了一句，繼續講述：「惡魔攻破艾爾韋斯荒原外緣，建立了進入大陸的通道，入侵精靈界。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就是在那時前往戰場，守護我們的家園。實際上，維蘭未成年的弟弟也參加了初期的戰鬥。維蘭不知道，芝露事先將魔王的寶物藏在他弟弟身上，戰鬥中，芝露的主人殺了維蘭可憐的兄弟，取回寶物。」
聽到這裡，緹雅已是手腳冰涼，指尖顫抖著地望向臉色愈發沉鬱的嘉蒂絲。
「而芝露的主人以殘酷的真相徹底擊潰了他。維蘭抱著弟弟的屍體，發瘋般跑回城堡，卻發現麗慕兒倒在血泊中，氣息全無，而他的父親和芝露，杳無蹤影。」
「不見了……」緹雅垂首呢喃，因維蘭的遭遇而感到心痛。
「死了。死在維蘭手中。他找到兩人，結束了芝露的生命，還有，他的父親。然後，他逼迫凱文森，在最後一個小隊戰士未曾撤出荒原的狀況下，開啟了『聖月』封印。」嘉蒂絲說完，雙手摀住臉，盡量不讓緹雅看到她奔湧而出的淚水。
「怎麼會……」緹雅拚命搖著頭，不敢相信這殘酷血腥的事實。
「現在，你是否清楚，維蘭痛恨惡魔，卡斯諾爾大陸痛恨惡魔的根源？維蘭的父親背叛了麗慕兒，在他得知真相後，依然擋在那個惡魔身前，讓『風末』貫穿他們心臟……」嘉蒂絲放下手，淚流滿面地抓住緹雅的肩膀，把她從地上拽起來。
「整個事件，我是旁觀者，可維蘭的痛苦，憤怒徹底將我淹沒。所以我原諒了，原諒他將我的親人封印在荒原。我生來即是他的女人，可是我不敢，不敢表露我從未改變的愛，我緊張於任何一個接近他的女人，我害怕,我害怕……」
「你害怕成為下一個麗慕兒？」緹雅輕聲低語，眼角變得有些溫熱。
「哦，上帝，我竟然全都告訴你了……」嘉蒂絲甩開手臂，悲傷的回憶讓她陷入混亂的痛苦。
緹雅仰起臉，長長地歎了口氣。絢麗夜空浮現出維蘭冰冷的眼眸，原來在那層淡漠的霧灰之下，蘊藏著如此悲傷的往事、痛苦的靈魂。她明白了，他對她無緣無故的怨恨，憎惡……
呵，他有一個值得任何人諒解的理由；她也終於明白，他對她說出那句「我決定再相信一次」的真正含義。
「他的靈魂煢煢孑立，不被軀殼束縛，卻禁錮在孤寂的悲歎中。」緹雅眼中閃著淚光，吟出詩歌般優美的句子。
「你說什麼？」嘉蒂絲扭過頭，瞅著鼻涕問道。
「你可以相信我，你們可以相信我。」緹雅靠近精靈，認真地凝望她的眼睛。
「嘉蒂絲，我只想做一個純粹的人類，我沒有那樣複雜的背景，我的黑暗力量永遠不會甦醒——」
「你知道你母親的過去嗎？」嘉蒂絲瞪起眼睛，毫不客氣地逼近公主的臉龐。緹雅顯然沒料到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個陌生的問題，驚訝之際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他知道。維蘭的爺爺凱文森知道。可他不願告訴任何人。他和你的母親締結契約，讓維蘭去人界守護你，並非因維蘭失手殺了自己的父親，具體原因，我、我也不清楚……」嘉蒂絲目光恍惚，轉身徘徊在斑駁的樹影之間。
「凱文森的靈魂在繼任儀式當天就被惡魔抽走，現在想來，他那樣急切地將維蘭喚回大陸，舉行儀式，似乎他早已知道自己會死。然而，最可疑的是，除非艾爾韋斯荒原的『聖月』封印徹底損毀，否則，能吸取精靈魂魄的高等級惡魔根本無法進入大陸。但是，還有一種可能，凱文森與惡魔訂立了契約，親自將靈魂送入地獄。」
「所以，你認為他的死，與我母親有關？嘉蒂絲你忘了麼，我的母親早已離世……」
「你從未想過嗎？她為何悄無聲息地隱匿在人界，又因何捨棄昔日身份去和一個平凡的人類生下你這個『半魔人』，你從未考慮過這些事的真正原因嗎？」
緹雅驚訝地望著句句緊逼的嘉蒂絲，她不曾料想，平日裡直爽潑辣的綠精靈，竟有如此細密的思維。
「我不斷提醒維蘭，讓他清查你的背景，可他居然選擇相信你！」嘉蒂絲說完，猛地轉身，掌心重重拍在樹幹上。
「如何才能查清呢？母親並未留下什麼故事，我的父親也已去世，唯一瞭解內情的凱文森帶著真相長眠……也許，他所知的真相裡還有更深的秘密。我無法瞭解完整的歷史，卻能決定自己的命運，那就是，作為一個正直的人類活下去。」
或許嘉蒂絲感受到了緹雅的決心，她不再說話，緊繃的五官也逐漸鬆懈，平靜地注視著公主無比堅定的眼眸。
「嘉蒂絲，我向你保證，封印修復後，我會立即返回人界。現在,卡斯諾爾大陸正遭遇危機——」
「留下幫忙吧。」綠精靈大改之前的疾言厲色，想必是經過一番發洩，心情痛快不少，她走到緹雅面前，由於身高差距而不得不舉目仰視她。
「我可以相信你，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就算你以千萬個理由為自己開脫，我們都不會，手下留情。」嘉蒂絲神情嚴肅認真。
「回去吧，估計維蘭正在城堡等著你呢。」緹雅終於能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她舒了口氣，喚來獨角獸，跟在嘉蒂絲身後，飛往月光籠罩的卡斯諾爾懸山。
不過，維蘭並未回到城堡恭迎兩位美麗姑娘翩然歸來，他在水晶城堡與誤入溫柔圈套的夏依女王糾纏不清時，一條來自艾爾韋斯荒原的壞消息解除了他的尷尬困境。
「女王陛下，『聖月』封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