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 悲傷的謊言 文 / 香貓

    西爾芙的耐心被緹雅公主紛飛不止的怨念徹底磨碎。她始終不肯正面回答問題，反覆念叨著「我不知道、我是無辜的」等等毫無意義的話，風之精靈王只好使出殺手鑭，無奈地說了句：「留著力氣和維蘭解釋吧！」

    「不要——」緹雅清脆的嗓音因長時間缺水而變得乾澀沙啞，她奮力呼喊，想要伸手阻止，竟不小心撕扯到掌心的傷口，疼得她差點咬破舌頭。

    「我、我被天使騙了。毀掉『雙翼』，獲得淨化，這是我進入大陸的最初目的。」她招了，如實坦白。可緹雅明明記得已經放棄，為什麼又突然想起，義無反顧地衝進「契約之殿」搞破壞？

    「淨化……你不喜歡自己？」

    「我本是一個高傲的公主，然而，自從維蘭.卡斯諾爾來到深林城堡，我就變成了一個仰望暗夜王子的卑微少女。他憎恨惡魔，這種強烈的牴觸情緒瀰漫在城堡的每一個角落，隨著時光滲入我的血液。」

    緹雅眼中閃著晶瑩光芒，她已經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孤寂中帶著一絲甜蜜憂鬱的回憶如寧靜流水，沖刷著她依然血跡斑駁的掌心。

    「所以，你聽信大天使米凱爾的話，準備毀掉契約者的『雙翼』，換取純粹的人類身份？」

    「哦，請相信我，我本來已經放棄這個愚蠢的念頭，天知道怎麼又想了起來……」緹雅再次回到含淚怨念的狀態。

    「我需要和維蘭談一談。」西爾芙平靜地說道。

    「什麼？」緹雅的淚滴瞬間凍在眼圈裡。

    「他有權知道真相。」

    「不……你不能告訴他，你不能——你這個混蛋精靈王！」

    西爾芙飄忽的身影在緹雅公主毫不優雅的咒罵中消散不見，她想從水晶柱上極力掙脫，可稍一用力，鑽心刺骨的疼痛就讓她恨不得撞暈自己。

    好不容易取得維蘭的信任，又要全部還給他嗎？如此想著，她驀然發現，身體的疼痛遠比不上心裡糾結的酸楚。

    「維蘭，無意間，你讓一個高傲的公主變成卑微的少女，很厲害呢。」

    在契約之殿隔壁的大廳裡，西爾芙微風般繞過暗夜精靈漆黑的身影，落在圓桌盡頭的座位上，其他三位精靈王也隨之現身。

    維蘭孤零零地站在大廳中央，面色陰沉，他已從可以進行場景記錄的「印象水鏡」裡看到緹雅瘋狂搞破壞的場景，還有她對他「聲淚俱下的控訴」。

    「我們深入她的血液，發現了一些問題。」西爾芙與身旁的水之精靈王對視了一下，嚴肅地說道。

    「什麼問題？」維蘭環抱臂肘，不耐煩地皺起眉。

    「她的本源力量，從未被封印。至今為止，她的超速復原能力、逐漸提升的速度、對『風末』奧義的領悟、愈來愈精湛的劍術，均來自她未被封印的本源之力。」

    「什麼意思？」暗夜王子一頭霧水。

    「在她血液裡，的確有一個牢固的封印，但裡面藏的什麼，即使我們四位元素精靈王合力碰觸，也無法得知。這個封印遮蓋了她體內屬於惡魔的氣息，但並未阻止她黑暗血液的生長。隨著她不斷使用超越常人的強大力量，黑暗已經開始逐步吞噬光明。」

    「怎麼會——」維蘭攥緊雙拳，砸在冰涼清透的桌面上，幽藍的影中霎時浮現出記憶中的一個畫面。

    那夜，在人界的深林城堡，維蘭無意間經過緹雅虛掩的房門，看到她垂在身後的淡金長髮，竟不由自主地駐足聆聽。

    她夢囈般的禱告似夜鶯婉轉的歌唱，又似行吟詩人的憂歎，她對著深遠星空表露心聲，感謝母親母親封印了她不想擁有的力量，並給予她選擇命運的權力。

    如果痛恨惡魔的維蘭打算追尋自己內心污點最初的來源，記憶中最清晰的影像，莫過於此。

    也正是那個夜晚，緹雅不經意轉身，發現佇立在門口的精靈，於是，她請求他的信任，而許久之後，在卡斯諾爾大陸的星空下，他終於給予她一個真誠而又肯定的答案。

    「她並不清楚這些事，對嗎？」從回憶中走出，維蘭緩緩直起脊背，目光中流淌著隱秘的期待。

    「她的眼神很朦朧，似乎渾然不知然但又像是有所隱瞞。我們不敢保證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能思索，為什麼緹雅進入大陸之後，封印才被破壞；為什麼米凱爾要用一個荒唐的任務欺騙她——」

    「你想要我怎麼做，西爾芙？」維蘭高聲打斷喋喋不休的精靈王，有些不耐煩地側目盯著他。

    「殺了她。」西爾芙神情嚴肅地下命令，很快，他又搖著頭笑起來，自我調侃般地說：「還是騙不了你呢。」

    「我們只是維持元素平衡的守護者，雖然被稱為『精靈王』，但並非你們的神。維蘭，你也是守護者，比起強硬的要求，我們更喜歡把選擇的權力留給你，對於永遠不會背叛自己正義信念的人，只需給予他最堅定的信任。維蘭.卡斯諾爾，我們相信你。」

    「呵，把難題都拋給我了麼？」維蘭看著西爾芙似笑非笑的臉，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走出大廳。

    緹雅懸在半空中，時而劇痛難忍，時而麻木無覺，她正祈禱著有誰能來解除她的悲苦，暗夜王子修長的影子即如幽靈般，籠罩了她的視線。

    他嘴唇微開，高聳的水晶柱迅速回落，縮至一人大小，她的雙腳終於觸到地面。

    「維蘭，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她搖著頭，淚水在眼圈裡打轉。

    「嗯，的確不是我想像中那樣。」他呼出的清冷氣息落在她臉上，瞬間結了一層霜。

    維蘭選擇坦誠相對，給予緹雅公主充分的知情權，他詳細講解並複述了西爾芙的深入分析，末了，他抬起手中寒光凜冽的冰刃，面無表情地說：「我必須在此，結束你的生命。」

    「儘管惡魔能夠自愈，我們依然有許多方法可以至它於死地。這支魔法冰刃將穿過你的心臟，釘在十字架上，很快，你就會枯竭而死。」他漠然的話語伴著淒冷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她顫抖的身體。

    「準備好了麼？」他低聲沉吟，鋒利刀尖抵在她劇烈起伏的胸口上。陰冷寒氣切割著她戰慄的骨骼，她閉上眼睛，努力抿住瑟瑟發抖的蒼白嘴唇，大顆淚珠滑過臉龐。

    維蘭望著她，指尖輕微顫動，冰刃不小心溜出他的手掌，清脆地敲擊著堅硬的地面。

    緹雅抬起睫毛，因恐懼而急促慌亂的呼吸逐漸平穩。他念出幾句咒語，釘在她掌心的冰刃無聲消散，失去支撐的身體立即軟綿綿癱倒於地。

    「你真的認為，我會殺了你？」

    他的眼眸和語氣充滿迷茫的疑惑，以及一些不確定的情感。

    她跪坐於他腳邊，淚水不停滴在掌心逐漸癒合的傷口上，沖刷著殘留的血跡，最終，沉默哽咽變為低聲抽泣，她很久、不，她從未如此悲傷，從不曾灑落這麼多溫潤晶瑩的淚珠。

    「維蘭，請回答我，卡斯諾爾大陸可以再次接受一個惡魔契約者嗎？」緹雅仰起沾滿淚水的臉，凝望他高貴的容顏，纖長的睫毛在他朦朧目光中瑟瑟顫動。

    暗夜精靈平靜搖頭，她自嘲地笑出聲，對於這個已知答案的問題，她竟懷有隱秘的期待，只可惜，那個名為芝露的惡魔已經搶先毀掉最後的信任與希望。

    惡魔都喜歡說謊麼？若事實如此，倒也附和緹雅公主的習慣。

    她從十歲起就開始欺騙自己，相信母親封印了她的黑暗力量，相信只要不解開封印，她永遠都是一個平凡的人類。然而，在她幽深迷幻的夢境裡，另一個聲音時常迴盪鳴響。

    「緹雅，我不能阻止黑暗血液在你體內生存，但這個封印可以掩蓋它的氣息。只要不受傷，不需血液進行自愈，它便不會散發出任何氣息，也不會『變壞』。」

    「封印裡面是什麼呢？」

    「封印裡，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是代替我保護你的力量。只有你可以解開它，在生命攸關的時刻，你可以用它保護自己和你想要保護的人。然而，一旦開啟封印，你可能會失去一些東西……所以，我把決定與選擇的權利，留給你。」

    緹雅公主十九歲生日之夜，她無意間忘記母親溫柔的聲音，拿著短刀刺向自己胸口，傷口癒合時才想起何為「事實」。

    於是，她擔憂，她害怕，血液是否會「變壞」？黑暗力量是否會吞噬她的理智？她是否會變成嗜血墮落的怪物？雖然記憶中的母親始終美麗優雅，可是她不敢確定自己的未來……

    她渴求「淨化」，哪怕只是零星散落的希望，她也願意嘗試。所以，她接受了米凱爾荒唐的任務；她甘願被梵卓摧折；為了留在大陸，求得一絲渺茫的機會，她不得不繼續欺騙自己，欺騙維蘭相信她永遠不會變成惡魔。

    這個根深蒂固的願望佔據著緹雅的靈魂，讓她鼓起勇氣與惡魔戰鬥，讓她忘記體內的黑暗力量一直存在著。

    她曾一度相信，征服獨角獸，獲得「風末」，足以證明自己的純淨，而今，她再也無法繼續活在虛幻的夢境裡。

    沒錯，她真的認為，維蘭會毫不猶豫地結束她的生命，那是他的誓言。

    「果然，想要以人類的身份活下去，是不可能的吧……」

    緹雅拾起安靜躺於地面的鋒利冰刃，緩慢起身，背靠著水晶柱，抬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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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名詞註解：

    印象水鏡————一種魔法鏡面。可記錄一段時間的影像並進行回放。

    冰刃————一種對付惡魔的魔法武器，可以對具有復原能力的惡魔造成致命傷害。平均一千年才能產生數量有限的一批冰刃，通過咒語可以召喚，但只限於卡斯諾爾家族的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