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15章 皮條客,命運的又一個作弄 文 / 西紀胭
幾分鐘後,保瑞領來一個中年男子。姑娘跟這個cāo外地口音的漢子交談了幾句,就走到保瑞跟前,塞給他一張鈔票。姑娘轉身走開時,保瑞拽住了她的衣服。
「我還能為你服務嗎?」他用令人吃驚的直率問。
姑娘沉默一下,很快點點頭。她和中年漢子走了。
保瑞站在那裡,久久琢磨著姑娘的表情。她是多麼善良。他的精神世界,陷入麻痺狀態。幾分鐘後,他驀然想道,怎麼沒有跟蹤她?她要是不來找他了咋辦?萬一韓美嬌明天不要他了,他就連要飯的地方都沒有,丐幫的小片長是不會讓他安生的。必須把丟失的錢找回來。他邁開兩腿,朝火車站的後面奔去。
他走上天橋。直到這會兒,橋上還站著不少人。他們的形跡全都十分可疑。一些男人在幾個女人的身邊轉來轉去。一個女人死死地盯著他,似乎還朝他微笑了一下。他立刻也弄出一副笑臉來。這下可好,她竟然跟了上來。他有意放慢腳步。她走到他的身邊,拽了一下他的衣服,用更加放肆的樣子朝他媚笑。
「想住旅館嗎?」她小聲問。
「旅館在哪兒?」他問。
她朝前一指,說,就在天橋下面不遠,很安全的。朝她指的方向望去,是一片一片農式四合院住宅;再往遠望,也就是山腳下面,是大片的田野。就是八年前,他也沒有去過那裡。身邊這女人過分謹慎的樣子,使他的膽子更大了。他跟上了她。
「就是這裡。」她在一個院子門前停下來。
這是典型的四合院結構。一些屋子的窗簾捂得嚴嚴實實,只從裡面透出昏暗的燈光。一個男人從一間光線很暗的屋子裡走出來。女人馬上過去,跟他說著什麼。他又進了屋子。
「他是這家旅館的老闆,只管抽錢。」她對保瑞說。
他觀察一番,說,這裡恐怕不太安全。他朝外面走去。她抓住他的胳膊。他扳開她,說,實在抱歉。她咕噥幾句,沒有追上來。他在另一家旅館門前站住。立刻有兩個女人跑出來。
他在院子裡走動,跟她們交談、說笑。一個姑娘覺出他對她們沒有興趣,就說再找一個來。他想拒絕,她已經去了。另一個女人這時夾緊雙腿,收緊肚子。他以為她哪裡不舒服,卻見她做了幾個下蹲運動。以後他才明白,她練的是縮yin功。她就是要讓男人們對她無比滿意,都成為她的回頭客。她在他面前沒有一點不好意思,就彷彿她跟站大腳的沒什麼兩樣,都是器官出租。站大腳的出租四肢,她出租屁股。站大腳臉上多了點倉皇,是由於穿得太破。她卻比城裡的時髦女人還時髦,這季節就讓大半個乳房露出來。走在街上,她不讓雅婦們羨慕死才怪。她們會爭相效仿她,在高原的寒涼中體驗瀟灑。所以,她怎麼會不顯得尊貴。
他冷冷地注視著她,覺得自己真不該再有什麼不安,他只是器官出租行業的中介而已,他必須趕快把八十塊錢掙回來。
驀然間,一間屋子的燈亮了,一男一女走出來。男的朝他瞥一眼,出了院子。女的進了一間屋子,提起爐子上的茶壺,往塑料盆裡倒了些熱水,又舀進一些涼水,然後脫下褲子,屁股蓋在盆子上,洗起來。保瑞正在驚愕,另一間屋子的門開了,出來兩個女人,其中一個就是剛才去給他找姑娘的。另一個女子,最多也就十仈jiu歲,她剛走出幾步,腿一軟,就坐在了地上。
「媽啊……」她這麼呻吟一聲。
保瑞趁姑娘還沒爬起來,轉過身,出了院子。
從這天晚上起,保瑞認為自己才算開始了在這座城市裡的掙扎。他丟掉了一切幻想。煉獄,就是你的人生。赤貧小子,你徹底沒有了尊嚴,你落難到了人類的最底層,你被剝成赤身,踏著你正淌血的靈魂,向著未來的苦難前進……你同時正凶狠地踐踏著祖訓的說教,這倒讓你有了一絲暢快。好啊好啊,就讓尊嚴這個詞永遠從貧賤的侯家堡的字典消失吧。只是,你最好別讓高尚的兒子女兒猜到你在城裡幹了些什麼。他的心臟抽搐一下,也只是抽搐一下。他也跟城裡人一樣,變得麻木了。
「總有一天,我要與這個行當進行一次清算。」
通過最早建立起關係的名叫春花的姑娘,他又認識了幾個年輕或不算年輕的女人。每天傍晚直至深夜,他就像個幽靈,在廣場的各個角落游竄,充當人體器官出租行業的中介,而不是什麼拉皮條……白天,他則換成另一副面孔,擺弄潔白的瓷碗。
幾個女人感激他,或是想討得他的好感,經常請他吃飯。為了不使她們的好意撞在一起,並避免白天跟她們進進出出,他讓她們輪流請。為了省事,她們有時乾脆塞上幾塊錢了事。在這些交往中,誰也不感到彆扭。過去,他要是看見她們,如同看見髒東西,會很不舒服。現在,他的感情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發現她們除了幹那種事,跟常人沒一點不同。你對她厲害,她也會生氣;你誇她漂亮,她也會高興;你說下流話,她也會害羞。她們除了幹那事,真的跟常人沒一點兒不同。她們也渴望尊嚴。簡直跟他侯保瑞沒有任何區別。她們也老是想跳出來,如同他也隨時準備離開這行當一樣。他想,他確實跟她們都一樣。
由於經常不在釀皮攤吃飯,他能領到更多的工錢。可韓美嬌發現了他的勾當,就會馬上辭了他。在危機感的迫使下,他的目光總是在尋找掙錢的機會。
一天晚上,看見那邊貨運樓前,停著卡車,他遛達過去。卡車駕駛廂裡鑽出一個腦袋,司機問他肯不肯搬點兒貨。
「都是舊衣服,每袋也就百十來斤。」司機說。
保瑞說,這活兒一人就能幹。兩個人很快商量好了價錢。一個穿著鐵路制服的女人來了,把貨運室的門打開。司機趕緊從駕駛廂裡出來,過去,給女人的手裡塞了幾張鈔票。
保瑞抓住一個麻袋,拎起來,感覺至少有二百斤,就對司機說,工錢還得再加五塊。司機很痛快地答應了。背到了第五個麻袋,保瑞從開線處看到,裡面的衣服上帶著血跡。這八成是走私進來的死人衣服。哦,黃定國只是搞一點小錢,還沒有形成產業的趨向。據說在車間用機器成批生產人的時代,快要到來了。他想像不出來,那將是什麼結果。不過,金錢還會支配一切。你想買一個機器生產的漂亮點的女人或男人,就得付更多的錢。物質不可能極大豐富了,因為新的東西天天在出現。而能不斷趕上時髦的,只是少數。你若不能成為強人,就別想獲得幸福了。
這次經歷,幾乎把他的鬥志泯滅。還沒有掙到錢,他就再次把這個世界看透。不過普通人的未來,真就都那麼灰暗嗎?
還是必須搏擊,至少在表面上使自己像個普通市民,哪怕不能成為民間的市民,也要成為一個准市民。
一個多鐘頭後,幾十個麻袋全裝上了卡車。
司機忘記了保瑞的存在,就要開車走人。經保瑞提醒,司機這才想起來,又問有沒有三十五元零錢。保瑞掏出三十五元給了司機,司機給了保瑞一張五十元的鈔票。手上的錢,有些不對勁兒。保瑞追上去,拍駕駛廂的玻璃。見司機不肯停車,他抓住車斗的鐵欄杆,一隻腳也飛上了車斗。司機這才把車停下來。
「是我給你的那張嗎?」司機把錢拿過去端詳。
「狗日的,去派出所講理。」保瑞揪住對方的衣領。
「算我倒霉,給你換一張不行嗎?」司機掏出一摞五元的鈔票,數出十張,給了保瑞。保瑞這才鬆手。他瞅著開走的車,目光仍然有些疑惑,自己怎麼就發現了那是假錢?可這是多麼低檔的智慧,多麼被動的智慧,這是弱者的智慧。他並不得意。
他現在成了皮條客,離准市民的距離更遙遠了。
他的心在疼,他看到命運之神還在作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