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十八章 孤墳埋伏化敵嫌(末) 文 / 昔月
凌雲軒經過方才一拼仍是巋然不動,凜凜然沉聲道:「你弒師不孝,卻還仗著所學功夫為害人間,實在大逆不道!」格羅本眼瞳擴放,神情間寫滿了「驚恐」二字。他當年師從齊知行一事並未公之於眾,後來錯手殺師也極為懊悔,許多年來雖是屢犯殺孽,卻始終不得開脫心結,反倒使心魔糾葛,令他不能釋懷。此刻聽到凌雲軒此言,格羅本一時難有對白。
片刻之後,格羅本輕聲問:「是明兒告知你的?」過往舊事,他只對愛徒尉遲武威提過,是而有此一問。凌雲軒歎了口氣,語氣轉和:「尉遲兄還望大師回頭是岸。」
格羅本花胡蓬起:「胡說八道!」壓身欺上,左手順凌雲軒肩頭雲門劃至胸沿天池,再向中腹期門、梁門,直到下脘,右手刀則自股根衝門、大巨一路挑上,正是「大明尊功」中一招「斬天地」。單以其氣勁之強橫便可知格羅本三年之中必是勤修苦練,然在凌雲軒看來,不管他怎生變化,終究未至「用意」之境,也便沒了勝過自己的本領。
凌雲軒手掌忽動,以韓重山所教「逐波掌」的手法雜糅擒拿之術纏住格羅本右刀,通天氣提動,直將他右臂連起,逕攔向左刀。格羅本又如何肯就此作罷,內氣噴吐,要將右刀反刺向凌雲軒肩膀,但只覺力道發生,全如泥牛入海,為凌雲軒消於無形。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昔日由人追殺的小子成了今天禦敵自如的絕頂大家。凌雲軒馬步擺開,大喝一聲,意轉寬膀,肩頭晃動之下,已將格羅本甩撥而出。格羅本到底是一代宗師,當空旋身,左、右兩刀似風車般揮動,正是一招「明**轉」,借撲飛之勢掄向凌雲軒脖頸。
只見袍袖飄忽,臂掌四現,令人眼花繚亂,格羅本卷作一股白色颶風衝到。凌雲軒輕輕一躍,一式「總為浮雲能蔽日」,調動雙掌逆了格羅本旋轉之向推出。驀地響起長尾鞭炮似的連聲脆響,二人已於轉瞬間拍打數十次之多,乃見格羅本如車輪陷入潭沼,給凌雲軒將力卸去,大轉戛止。
一招用老,格羅本隨了凌雲軒落地,卻已中氣不繼,呼吸滯洩,喘息片刻方好。反觀凌雲軒,則是面不改色,游刃有餘。凌雲軒有所不忍,並未追擊。格羅本不待內力盡復,一提勁氣,左手刀一招「聖火臨空」猛劈下來,右手刀卻已化作柔緞樣的纏繞姿態,以「明尊揮綾」奇襲凌雲軒後腰。這虛實唱和之間,格羅本卻是傾盡畢生能耐,便是胸口門戶大開亦在所不惜,定要將凌雲軒置之死地而後快。
眼見敵手凶狠,凌雲軒不敢托大,全無保留地凝起通天氣,雙掌扇開,以剛敵剛,以柔御柔,兩向不同招式齊施展,方一接下格羅本手刀便內力回轉,不見停滯地推掌朝其心口擊去。這雷鳴電閃的一剎那,格羅本探出的雙手不及收縮,就覺胸口一緊,身骨便受力震退。
凌雲軒身形一欺,趕上立足未定的格羅本,勁掌再動,又是一計正中。格羅本復被彈起,卻見凌雲軒如影隨形地貼上來,氣力催蕩,漫空掌印旋即而至。
一而再,再而三,格羅本毫無招架地領了凌雲軒八次拍打。只聽「啪、啪、啪」的連響,摩尼教眾眼看教主如此落敗,一個個唬得面如土色,直身而起,但因「化雪出雲」之故,不敢上前幫手,卻是要以身為盾,護住格羅本。
可是眾人遲了半步,格羅本倏然跌飛,轟地摔下,雙目茫然地瞧著負手直立的凌雲軒,顫口無語。忽然,格羅本眼皮一眨,似有頓然清醒之態,兩手在胸前摸索著,俄而問道:「你為何留手?」原來,凌雲軒方才八掌氣息結束,只將格羅本震推而去,卻無取他性命之意;若是這連環八式給他受實了,當是皮、肉、骨一齊廢掉的慘狀。
凌雲軒眼光內斂,慨然道:「還是那句話『尉遲兄還望大師回頭是岸』。」格羅本微微一怔,喃喃道:「明兒,明兒……」
格羅本一生醉心復教大業,以致神迷智熏,將教中諸般善導視為無物,內中卻對二人牽掛不減,一為視若親子的尉遲武威,二便是恩同再造的恩師劉漢成。當年,他失手弒師之後,邪念大勝,只是私下無人之時,仍會懊惱不已,一番親情盡數轉嫁到徒弟頭上,雖偶有交惡而動過殺意,倒始終難以下手,就連尉遲文君也被他愛屋及烏地視作掌上明珠。
方才凌雲軒氣勁勃發,宛若劉漢成托世再現,八番勁打直教格羅本腳踩陰陽山界,面前忽似千百個鬼顏羅剎勾魂索命。格羅本縱橫半生,從未有此生死臨於一線之感,頓生惶恐,又聽得愛徒有言在先,才讓凌雲軒故有留手,登即腦中神弦一繃,百感叢生。
突然,格羅本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渾身抽搐,牙關緊咬。凌雲軒立知格羅本必是氣息不調,中庭紊亂,當即手揮指起,封其任督二脈數處要穴,以為克制。
格羅本自有知覺,曉得凌雲軒這幾指點地恰到好處,雖是看來輕描淡寫,內裡實在耗了不少元力。試想以格羅本內功修為,一旦著魔狂起,豈是凌雲軒翻手可破,這幾下點穴得以成功,也只有憑了他費力騰功方能見效。
摩尼教眾一見教主敗陣,凌雲軒又低身動手,心頭一跳,大呼:「教主——」均要上前護駕,卻聽格羅本顫聲道:「莫怕……」
格羅本搖搖晃晃起了架子,皺眉道:「你竟肯救我?」凌雲軒一愣,心想眼前分明是罪行滔天、勢難共存的大奸大惡之人,卻由尉遲武威一句話讓自心熄了敵意,卻不自覺地反手相幫。
看著格羅本一雙碧眼,凌雲軒歎氣道:「江湖中人皆知『冤冤相報何時了』之語,卻是口不入心,難從其誨,不知大師可否看破?」格羅本輕咳數聲,撣了撣衣上塵土,正色道:「老僧自問忠於聖教,死而後已,從未想過回頭省悟。方才遭閣下神技突打,若醍醐灌頂,忽有奇思。兩族恩怨固是難分是非,倘我執心於此,總是以仇復仇,以怨置怨,縱我一統數族聖教又怎樣,到頭來還是給人視為兇徒,眾生難服!想來,我那手段全無順教依規,救人濟世,錯了,大錯特錯了!」說著,雙目失神,怏怏回身,垂頭喪氣道:「錯了,錯了……」一邊說,一邊踉踉蹌蹌走到教眾中間。教眾們連呼「教主」,擁圍而定。
吳氏兄弟同韓家父子相顧愕然,不知這蓋世魔頭是否頓悟正道,全心悔過。這也該是格羅本命有此遇,若凌雲軒所用非劉漢成之氣,若尉遲武威前無懇言,若凌雲軒不能將格羅本數招擊敗,也便生不出這一段脫化真緣。
格羅本低聲連說:「錯了,錯了!」緩步離去。教徒們連忙牽了馬匹,隨其而走。吳蹤急道:「雲軒,不可放虎歸山啊!」凌雲軒抬臂道:「蹤二哥無需計較了!」進而朗聲道:「大師,尉遲兄記掛尊駕,於普陀大宅掃塌恭候!」
話音入耳,格羅本腳步一停,眼光一閃,已有了無限生機,轉首凜然道:「凌少俠以德報怨,老僧佩服,無以為報,現便說與閣下一些要情。」凌雲軒微笑道:「大師請講。」格羅本道:「秦宗權乃一武癡,貪念天下武學精華,朱溫擒拿各大派主事,皆為秦宗權偷師之請,而其所求,乃以蔡州作底,篡權黃巢。」
凌雲軒本以為朱溫此舉應是固權謀反之前奏,竟不想尚有秦宗權之故,不禁一怔,即抱拳道:「多謝大師提點!」格羅本搖頭道:「謝字修提,投桃報李!」說罷,起腳道:「朱溫湎於酒色,絕非閣下對手,可笑,可笑……」卻是遠遠行去。
凌雲軒品了品他那留話,不由得怪道:「朱溫湎於酒色,便非我對手麼?」這時,韓重山走來道:「想必那廝『虛畜』氣已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