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二十三章 無法判處的死刑 文 / 邪惡者
當奧莉西雅的指尖觸到由整塊的昂貴的黑曜石所雕琢而成的女神像時,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就如同置身於南大陸常年冰封的凍土上,被夾雜著雪花的狂風蹂躪著。周圍又安靜得令人難熬。她急忙閉上雙眼,收攏心智,希冀著盡快完成這最後的巡禮。
神像在那一瞬間彷彿成為了她的一部分,又或者是她的手成為了雕像的一部分,都無從知曉。只是那冰冷的感覺不再只是從手掌傳來,而是從四面八方湧向了自己的整隻手臂。很多時候,寒冷總是伴隨著寂寞倉惶而來。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早已經習慣了這一種寂寞,因而寒冷也便顯得不再那麼可怕。
她嘗試著輕輕攥緊拳頭,一個細細圓圓的柄在她的握中浮現出形狀。
她將所抓到的東西輕輕拉回自己面前,睜開雙眼。
她看到的是一把精心設計的匕首。緊密地貼合手掌的握柄,不會反光的黑色利刃,恰到好處的份量,這一切都表明了它是一把專門為殺人設計的凶器。匕首在她的眼中閃耀著寒光,透露著嗜血的渴望,就好像靴子裡的石子兒一樣讓她不悅,但她又不能隨著自己的性子,像倒掉靴子裡的石子兒一樣,把匕首放到一個她看不見的地方。因為這是巡禮的一部分,只是難道最後的巡禮就這樣結束了?她不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她的視野。自從魔獸戰爭之後突然從她的世界中消失之後許久未見的人,月前短暫相逢又即刻的離去反而更加深了她的思念。莫名的親切感一直將她和這個本應是敵人的人捆綁在一起,她想要忘卻,但那張可以天天溫習的臉龐,根本不可能被從記憶中抹去。
那個人若不是她自己,就只能是塔那托斯了。
微微抬起頭,裝作把視線依舊留在匕首上,只是用眼角的餘光偷偷地、小心翼翼地,張望著塔那托斯,她知道靈魂所持有的敵意會連同這個身體所熟悉的依戀一起慢慢逼來,令她不敢正視塔那托斯。但她不是奧西,她不會像奧西那樣不愛惜自己,她不會像奧西那樣深愛著艾絲,她不會像奧西那樣任由那個和艾絲有著相同的容貌和靈魂的塔那托斯愚弄。**的親切感無法干擾她,她要用自己的意志殺死這個女人,她要憑借自己的力量讓奧西回來。
匕首的尖端由於緊握而微微顫抖。
「我原以為可以讓你更加痛苦,可弗雷德麗卡的表現令我失望。她甚至沒能讓你殺了她。」聽著塔那托斯尖刻的言辭,她卻怎麼也無法對於那樣的嗓音恨起來。奧西的情感對她影響的程度並不在她的控制範圍之內。
她聽不到塔那托斯的黑色長靴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那個漸漸逼近她的,彷彿只是一個純黑的影子。黑色長褲配合著黑色的長袍,黑色的絲帶系紮著如絲綢一般的黑色長髮,黑色皮質手套覆蓋著的雙手自然下垂。
這是誰?塔那托斯還是自己?
「你是誰?」黑色的影子問她。
她是誰?她想起自己很久以前被這個問題困擾的那段時間,那段熟悉的回憶又如潮水一般湧來,彷彿塵封已久的畫卷被重新曝曬於陽光下。但她早已決定不再困惑。
「我是奧莉西雅,和奧西同身同心的奧莉西雅。」她決斷地說。
但塔那托斯做出的反應,那低垂的眼瞼,將她擲入了迷惑的烏雲之中。在她的記憶中,塔那托斯在任何時候都是囂張的,即使是沉默不語時,也從骨子裡透著一種高人一等的不可一世,狡黠而詭異的笑容是她的標誌,這樣的哀傷的神情卻並不適合她。
「奧莉西雅?」塔那托斯重複著,像是聽見了意見及其可笑的事情,「從來就沒有什麼奧莉西雅,從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你以為你是奧西嗎?」她知道她不是。
「我是誰已經不再重要,因為馬上就不再有我了。」
「不,那很重要。」廣大的空間中那張彷彿是鏡中的臉龐波瀾不驚地言語,彷彿輕輕吹襲被沙土覆蓋的石板,令塵封的圖案漸漸明晰,「奧西早就已經死了。那個初冬的夜晚,為了保護你,他早就已經被羅蘭殺死了。你一直把自己當作奧西活著,用他的想法、執行他的習慣、把自己打扮得像個男人。你是在欺騙自己,你從來就不是奧西——艾絲!」
艾絲!她是艾絲!?她不能相信。
那個被奧西深愛著的女人?她倒寧願如此。
她試圖把自己的記憶來當作所謂不能的證明,但過往的記憶卻開始變得如此模糊不清,作為奧西生活的時光變得如同夢幻一般神秘,她看不清。她一直堅信著自己曾經擁有男人的身體,奧西的身體,但那一切在現在看來卻彷彿全是自己想像。
不,這不是真的。那模糊的記憶卻彷彿反而在證明她不是那個她想像中的奧莉西雅,而是艾絲。
「你不要傻了,艾絲。你是那樣的深愛著那個沒有用的男人,但那天當我趕到的時候卻只來得及把你從羅蘭手中救出來,已經不可能救活他了。他只是一個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傢伙,而你為了他把自己都捨棄了,這值得嗎?現在你還要為了那個自己夢中的男人對深愛著你的孿生姐姐刀劍相向,這太讓我傷心了。」
她是艾絲。塔那托斯是她最親近了孿生姐姐。
她意識到過往的一切全是她獨自的假想,因為失去了摯愛的奧西而患上的狂想症讓她變得歇斯底里,讓她把看到的一切真實變成了假象,讓她把這個世界上最疼愛她的姐姐當作了想方設法讓自己痛苦的敵人。這實在太可怕了。
匕首落到了地面上,由刀刃直接插入石地板,發出沉悶的聲響。一個個記憶的片斷被打得粉碎,毫無秩序地湧向她的思緒,如同再次親身經歷的幸福,像一把把尖刀一樣切割在她憔悴的**上。
她回憶起即使是身處於人群之中也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寂寞,她想起和奧西一起相處的短暫時光,即使鮮少言語也感到溫暖的幸福感。但她明白了,原來自己無論做些什麼,即使自己煞費苦心地折磨自己和關心自己的人,奧西都無法再回來了。
塔那托斯從身後將她溫柔地抱在懷裡:「沒事了,我可憐的艾絲,一切都過去了。忘了奧西吧——不,如果真得無法忘記,我也不會強求。我只要你不要再傷害自己,讓我一直陪著你,照顧著你吧。」
就像當時在比金城邂逅的溫柔一樣,塔那托斯的懷抱也令她癡迷,彷彿有千百條白色的繃帶將她和塔那托斯緊緊地裹在一起,將她長久以來一直在風中搖曳著的身體固定。
她只是靜靜的躺在塔那托斯的懷中,享受著這片刻的溫存。孿生姐姐,彷彿就是另一個自己的存在。也許像她這樣不幸的人也只有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才能有安全感吧。
塔那托斯輕輕咬著她的耳垂,隔著手套可以感覺到骨頭形狀的右手環在她腰際,固定著她的身體,那只柔軟的左手則輕輕的撫遍她的全身,耳廓裡還可以感受到她溫暖的鼻息。異樣但舒暢的感覺一陣一陣的傳來。
塔那托斯在幹什麼?塔那托斯想要幹什麼?她已經無所適從了。整個世界本都是那麼的混亂,或者現在的這一切也只是她這個瘋子的假想?當自己曾經的堅信變得虛無縹緲的時候,周圍的一切現實就更加顯得脆弱不堪了。
也許她所見的塔那托斯的右手扯開了她的長袍的前襟的舉動確是真實,然後她又看到那一方有著紫色花紋的黑色絲巾失落了出來,滿滿的飄到地面上。她記起那是肖送給艾絲的絲巾,那是他們兩人感情的鑒證,當時羅蘭把它給了她。
這是肖的禮物,肖送給艾絲的禮物。她記起了,那不是奧西!
奧西。這個名字太奇怪了。她們兩人一直談論著奧西,根本不存在的奧西,瘋狂的她所假想出來的奧西。
她突然矮下身子,像蛇一樣靈敏的從塔那托斯的懷抱裡掙脫出來,順便將插在地裡鋒利的短刀和飄落在地上的絲巾拾了起來。
「你騙我。」在極近的距離上,她迅速的將匕首向塔那托斯刺去,毫無阻力地刺進了她的心房,一樣的黑色袍子迅速被血染成又黑又紅的污濁不堪的顏色,就好像她所熟悉的塔那托斯重新綻放的本色的笑容一樣詭異。
「終於完成了,我親自執行的最後巡禮。」插在胸口的匕首彷彿絲毫也沒有給塔那托斯造成痛苦,反而露出了獲得勝利的表情。
龐大的記憶瞬間像衝垮堤壩的洪水一般湧進她的大腦,久遠的過去的時光,湮沒在歷史長河中的真相,無數的點點滴滴頃刻地匯聚。她曾經猜測,之前的巡禮已經讓她一點點地接近塔那托斯,從容貌到力量再到體質,到了最後的巡禮是什麼樣的功效。不過如果仔細想一下也應該可以得出結論,她和塔那托斯相差的也只有記憶了。
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她卻彷彿經歷了幾千年的光陰。或悲傷、或快樂,或者是親眼見證曾經一起生活的夥伴的老死,或是親手殺死曾經名噪一時的英雄人物。一切就如同真實的幻境,又好像是看著自己的過去,經歷的種種。她突然能夠明白為什麼在塔那托斯的記憶中會有這樣的想法,千百年來經營著這樣的謀略。
塔那托斯並不是獵巫運動的受害者,並不是因為當時的痛苦經歷而想要毀滅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個邏輯複雜而混亂的瘋子。塔那托斯是獵巫運動的的幕後黑手,而在四百年後的今天,她又想要發動另一個「獵巫運動」了。只因為在紛亂的環境中、在被壓迫的世界裡,才可能找到強大的靈魂,讓痛苦來把這樣強大的靈魂雕琢成她所想要的形狀。
400年前塔那托斯沒有成功,400年後的今天,塔那托斯成功了,她成功地製造出了另一個自己。只有這樣,塔那托斯才能夠殺死自己!
而奧莉西雅將會變成塔那托斯。
不,不能這樣,這不是她所想要的結局!
她感到塔那托斯得生命正一點點地流進自己的身體,而那個詭異的笑容也變得越來越蒼白乏力。不,這樣下去奧西也再不能回來了!她立刻從塔那托斯的胸膛裡拔出那把通體純黑的匕首,迅速用自己左手的手掌堵住噴濺出來的鮮血,再用匕首將自己手掌和塔那托斯的胸膛一起穿透。
「巡禮中止!」這本不需要存在的關鍵詞,只是她向自己的祈禱,給與自己的虛弱鼓勵。
但她成功了。她的力量、她的記憶、她的生命力正一點一點的重新流回塔那托斯的身體。
「又失敗了。」塔那托斯失神地站在那裡卻並沒有倒下,她的臉色也沒有因為重傷而變得更加蒼白,對於長久的努力的失敗似乎已經因為習慣而看得很開。她的身體就好像酒精構成的一樣,在空氣中慢慢地揮發,從腳開始,黑色的褲腿首先可以看出已經變空。然後是手套掉落在地上,袖管也變空了。
但她並不會死,只是幾十年之內再也沒有足夠的精力去維持另外一場巡禮而已。永生的痛苦還將繼續折磨著她,直到她找到一個人來代替她。
最後,在那個地方只剩下了一堆黑色的衣物。
而依舊站在那裡的她也變成了一個男人。白色長髮的男人。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臉龐後突然仰天長嘯:「為什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