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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二十七章 陵二公子 文 / 米雅

    到這天的傍晚十分,我拆完了整個拒馬連環陣。

    我是這樣拆陣的。

    第一步,用硝石和火藥炸開大陣的入口;第二步,派斛律部的老弱婦孺做前鋒掃雷,探測大陣內狙擊手的方位;第三步,派壯年男子消滅狙擊手;第四步,殺死狙擊手之後,派壯年女子拆卸狙擊手佔據的工事和機關。

    拆陣的過程十分的慘烈,狙擊手殺死了很多老人和小孩,而老人和小孩死的越多,斛律部壯年男子屠殺狙擊手的手段就越是毒辣,兩者形成惡性循環,大陣才拆到三分之一不到,陣內已經血流成河,等到大陣拆完的時候,整個大陣方圓三里之內,俱是硝煙和戰火,滿地的屍身和鮮血,傷者痛苦的呻吟聲不絕於耳,那場景宛如人間地獄。

    最後從大陣出來的只有兩個人:我和邢子高。

    整個斛律部的人除了斛律光,在今次的戰役中死傷殆盡。

    等我出陣之後,才發現斛律光也沒能倖免。

    斛律光雖然武藝高超,但到底是雙拳難敵四手,他最後是被漢王和他的親兵護衛生擒,漢王褪了他的鎧甲,將他雙手雙足捆在胸前,拖在馬後,繞著洛口跑了兩圈,他是被漢王活活拖死的。

    我看到他的屍身的時候,饒是已經經歷過大陣內那樣凶殘而血腥的屠殺,也是忍不住的嘔吐,他渾身血肉模糊,支離破碎,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至多算是一團肉身,但是漢王就坐在離他屍身不遠處的大石上,津津有味的吃葡萄。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恐懼。

    對漢王感到恐懼。

    如果晉王回長安之後,做成太子位,成為漢王最直接的皇位競爭對手,漢王將會如何料理他?會不會像對付斛律光一樣?

    我打了個寒戰,沒敢再想下去。

    漢王看見我的時候,也頗是驚訝,我猜想那是因為我渾身淋漓的鮮血,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以為我必定會葬身在大陣內。

    究竟是哪一種,我不得而知。

    因為他雖然驚訝,但沒有說一個字。

    我們聯騎直奔豫州。

    在豫州城外一百米處,我就看到了城樓上高掛的晉王的戰旗。

    我方顯然已經攻下了豫州城。

    進城之後,觸目又是一片血海,到處都是呻吟的兵士,橫七豎八躺倒的屍身,有人見著我和漢王進城,立即將我兩人引到州府衙門去見晉王。

    晉王聽到通報,裸露著上身從內室奔出來。

    他身上有四處箭傷,尚淌著血,但都沒有傷到要害,我自腰間的錦囊裡邊掏出綠色藥瓶子,倒了兩顆止血鎮痛丸給他。

    他笑著接過來,說道:「綠珠,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眼中隱約有點點淚光。

    我只是笑,剎那間我決定,暫時不告訴他漢王是怎樣料理斛律光的。

    我不忍他心中恐懼,二十二歲的晉王心地還柔軟萬分,他跟漢王還不是一個重量級別的人。

    次日早晨,北伐軍留了一小部人馬打掃戰場和守城,其餘人馬則由晉王帶領,順著洛水舟行至洛陽,十天後,晉王攻克洛陽城,北齊國在建國第二十五年的時候,為隋國人所滅。

    攻克北齊的皇宮晉陽宮的這天晚上,晉王舉行了盛大的狂歡活動。

    我穿著男裝,和晉王坐在涼爽的露台上,一邊喝酒,一遍觀賞璀璨的煙火。

    晉王突然笑著說道:「綠珠,你已經二十二了吧?」

    我說道:「是。」

    晉王笑道:「你有無想過嫁人?」

    我笑著說道:「沒有,徐家的家奴,不能隨便成婚的,必須要在指定的對象中挑選。」

    晉王沉吟了陣,說道:「你選定對象了麼?」

    我說道:「選定了。」

    晉王小心的問道:「是誰?」

    我淡淡說道:「一個叫做邢子高的人。」

    邢子高其實並不是我選的,他是徐家老爺為我挑選的對象,按照母親的說法,徐家許多成年的女性家奴都十分仰慕邢子高,希望能夠被指婚給他,但徐家老爺獨獨將我指給了他,說是要以此犒賞我這多年來全心全意的照顧九公子。

    說起來,我還是幸運的一個了,呵。

    晉王說道:「你覺他如何?」

    我沒做聲,無端的想起九公子來,忍不住輕歎口氣。

    晉王鼓足勇氣說道:「你若是不喜歡,我可以娶了你,你知道的,我還沒有立正室。」

    我笑出來,說道:「晉王,你有這樣的心意,我很承你的情,但我是徐家的人,我必須要回徐家去。」

    晉王沒再做聲。

    半個月之後,北伐軍班師還朝。

    漢王回梁州。

    我還清了積欠晉王的人情,帶著明珠和李道興隨邢子高從洛陽經水路回武陟。

    徐家老爺設置了豐盛的晚宴,為我們一行人接風,徐家的大公子到八公子都有出席,獨獨不見九公子。

    我忍了又忍,才沒開口詢問母親九公子的去向。

    徐家是有數百年歷史的家族,等級森嚴,家奴和下人絕對不可以隨便打聽主子的事,尤其是成年未婚的少主子的事。

    但是母親到底還是看出了我的心事,悄聲對我說道:「九公子在經房裡邊抄華嚴經,老爺說他五心不定。」

    我沒做聲。

    這天夜間我從睡夢中醒來,聽到有人用小石子打我臥房的窗欞,我推開窗戶,就看見九公子穿著單薄的中衣,抖抖縮縮的站在外間的菩提樹下,眼淚汪汪的望著我。

    我心中說不出的酸楚,他比離開我時候更加清瘦,宮燈微弱的燈火照在他的臉頰上,他臉上亮晶晶的,無辜又茫然的看著我,看來無比的可憐。

    我的眼淚撲簌簌落下來,卻又迅速擦乾,衝他招招手,跟著輕巧的自窗口躍出,走到他跟前,笑瞇瞇的說道:「九公子,好久不見了。」

    九公子拉著我的手,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般,「綠珠帶我走。」

    我勉強笑道:「還能走到哪裡去呢?這裡就是你的家。」

    九公子瞪圓了眼,說道:「不的,藏chun才是我的家,你說過的,要幫我再建一座藏chun園的,在長安的時候,你忘記了麼?」

    我確實是說過這樣的話的。

    九公子低聲哀求我,「綠珠帶我走,老爺罵我,哥哥們都不喜歡我,私下裡都笑我笨拙,什麼也不懂,我聽得很傷心。」

    我心如刀絞,是我的錯,我不該太寵愛九公子,更不該讓他由著自己的性子生長,好多好多的事情,我都該教給他的,但是我沒有。

    我應該教他如何保護自己,如何對付心懷叵測的人,我甚至應該教他如何殺人,如果我教過他這些,他今天就決無可能會被其他公子爺欺負,被老爺看低。

    我低下頭。

    母親在我身後輕歎口氣,我打了個寒戰,轉過身來,就看見了面有憂色的母親,她的身後還站著父親。

    我說道:「母親,九公子回來這一個月,你想必也看到,不要說繼承徐家的家業了,他連在徐家生存都成問題。」

    母親沉吟了陣,斟酌說道:「綠珠,老爺對九公子目前的狀態十分不滿,九公子的天資在老爺九個小孩中是最優秀的,但他現在的狀態明顯是九個小孩中最差勁的,你這些年來究竟是如何調教他的?」

    我說道:「母親,是我的錯,這些年來,我其實什麼都沒教他。」

    母親問道:「為什麼?」

    我慘然的笑,說道:「我希望他快快樂樂的成長,所以只讓他做他喜歡做的事,其他的事,我都為他一力承擔了。」

    母親歎了口氣,說道:「綠珠,這是你的不是,九公子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辦才好?」

    我沉吟了陣,說道:「母親,讓我帶他走。」

    母親驚跳起來,「你說什麼?!你瘋了?九公子是老爺認定的家族繼承人,徐家偌大的家業等著他來繼承和發展,你怎麼能帶他走!」

    我悲哀的說道:「母親,九公子已經成年,他的個性和智力都已經定型,徐家那些事,他做不來的,你讓我帶他走吧,如果繼續留在徐家,九公子決計活不了多久,其他的公子爺會找一切機會除掉他的。」

    母親默不作聲,看著父親。

    父親沉吟了陣,說道:「你想帶他去哪裡?」

    我彷彿看到一線生機,急忙說道:「我會帶他去西域的天竺國,根據我掌握的情況來看,徐家目前的觸角僅限於西域突厥國,天竺國在突厥國以北更遙遠的地方,那裡中原的人極少,沒有人會認出我們來的,我又懂得梵文,帶著九公子在那裡生存不會有問題。」

    父親沉吟了陣,淡淡說道:「這件事要從長計議。」

    我欣喜的笑出來,父親這意思,分明是同意暗自助我帶走九公子了,我歡喜不已,這才覺得臉頰上冰涼。

    我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哭出來的。

    這天晚上我將九公子送回經房,又替他抄了五十遍的華嚴經,到天亮時候,才悄悄回到自己臥房,閉上眼躺在床上養神,細細的思索要如何才能帶走九公子。

    父親雖然首肯,但他決計是不會明助我帶走九公子的。

    要帶走九公子,我還必須找到一個幫手。

    我能夠想到的幫手只有一個,就是陵二公子。

    陵二公子是徐家老爺妾室所生的小孩。

    徐家老爺的正妻(也即是徐家的主母)一共只生過一個小孩,就是九公子,其餘的八位公子爺都是妾室所生。徐家主母過身的時候,曾殷殷囑咐徐家老爺,一定要善待九公子,徐家老爺因此在她床前立誓,等九公子長大成人,就讓他做徐家的下一任主事。

    但實際上最有實力做主事的人卻是陵二公子,因為拋開他自身的才能不說,徐家三分之一的中堅家奴都是他的心腹。

    陵二公子同時也是最想做主事的人。

    所以他對九公子的離開樂見一定會其成的,找他幫手不會錯。

    所有的家奴當中,陵二公子最讚賞的是邢子高。

    我決定從邢子高那裡入手。

    這天吃過早飯,我找到邢子高獨居的院落,笑著對他說道:「你今天上午是否有事,如果沒有事,我想約了你一同去陶然亭賞紅葉,好麼?」

    邢子高說道:「好是好,不過容我先問過陵二公子,看看他有無要事差遣我。」

    我笑著說道:「好,你現在就去,我在此間等你,另外,你見著陵二公子時,就說我特意向他問好。」

    稍後邢子高回來,身後跟著陵二公子,他對我說道:「陵二公子說,他有意跟我們一同去陶然亭賞紅葉,是否可以?」

    我笑出來,說道:「求之不得。」

    陵二公子看著我,意味深長的笑。

    我沒做聲。

    嗯,忘記跟你形容陵二公子的長相了。

    陵二公子的長相,跟九公子完全不同,他的母親是胡人,因此他的長相頗是粗獷,他的頭髮微微有些捲曲,面色是一種古銅色,身形也十分高大,眼珠的顏色是一種罕見的暗金色,當他思考的時候,更會變成一種深金色,絢爛之極。

    我們三人遂一同去陶然亭,中途時候陵二公子找了個機會,支開邢子高,笑著對我說道:「綠珠,你是否是有什麼事,想跟我商量?」

    我說道:「二公子,明人跟前不說暗話,我要帶走九公子,想請你幫手。」

    陵二公子笑著說道:「我為什麼要幫你的忙?」

    我說道:「只要你肯幫我帶走九公子,我就助你做成徐家的下一任主事,你要知道,徐家現在有九位公子,就算九公子能力不行,遲早會被淘汰,你也還要面對其他七位公子的競爭,這七位公子當中,徐五公子跟主事老爺最親,他的母親也最是犀利,兩廂爭鋒,你不見得能勝過他。」

    陵二公子沒做聲,但是微微皺著眉,顯然是在思考我的話。

    我接著說道:「除了徐五公子以外,還有徐大公子,大公子雖然是妾室生的,但到底是長子,而且他自二十歲開始接觸徐家事務,如今已經有足足十年,徐家西北沿線的生意都是他在打理,老爺在很多大事上也很注重聽取他的意見,除此以外,徐家的好些中堅家奴也是他的心腹。」

    陵二公子眼中波光閃動,我心中一喜,知道他已經被我說動。

    他沉吟了陣,說道:「你要我幫你帶走九公子,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必須幫我辦成兩件事。」

    我說道:「什麼事?」

    陵二公子說道:「第一,你扶我上位,我要做徐家的主事,我要讓徐家的人都聽命於我。」

    我笑著說道:「沒有問題,只要你答應協助我帶走九公子,我就扶你上位,第二件事呢?」

    陵二公子看著我,一字字說道:「第二件事,你把這天下搶給我,我要做這天下的主人,我要這天下都歸我所有。」

    我啞然失笑。

    這天下有什麼好,為什麼大家都想要?

    陵二公子問道:「這件事你辦得到辦不到?」

    我辦得到麼?我搶得過堅皇帝那五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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