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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九章 阿雲案 文 / 米雅

    第二天下午,廣意外來到含元殿,彼時我正在修剪花樹,見他進門,笑著說道:「幾天不見,你好似又清瘦不少,那把龍椅不好坐吧?」

    廣沒應我,站在一叢盛開的牡丹旁邊,怔怔出神。

    我放下剪具,問道:「怎麼了?」

    廣說道:「綠珠,我有一件難決的事,想要問你討個建議。」

    我問道:「什麼難決的事,說來我聽看。」

    廣說道:「今天早朝,收到登州刺史梁彥光遞交的奏折,說他轄內有一位婦人,叫阿雲,今年才只十五歲,被她母親許配給同州一位韋姓男子為妻,韋姓男子相貌醜陋不堪,阿雲不喜,新婚之夜,就用匕首刺死韋姓男子,隨後到官府自首,官府派了驗屍官去韋家驗屍,發現韋姓男子雖然受了重傷,並沒有斷氣,經過全力救助,韋姓男子最後是生還,但是阿雲仍然被收監,梁彥光對阿雲做了初審,覺著不好定罪,就寫了奏折上來,求取朝廷的判刑意見,」他伸手撫摸牡丹花瓣,「你說這案子要怎麼判才好?」

    我問道:「你想怎麼判?」

    廣想了想,說道:「大理寺的意見是這樣,阿雲蓄意謀害親夫,造成韋姓男子重傷,按刑律第二卷第二十三條的規定:謀殺已傷,以謀殺罪處,判刑梟首,陳屍三日,有自首情節,酌情輕判,從謀殺減二等論,改處絞刑,留全屍,這樣判,阿雲就是個死字;

    但御史台認為,阿雲雖然有意刺死韋姓男子,但韋姓男子沒有死,且阿雲事後有自首,按刑律第四卷第五十四條的規定:因殺傷而自首,得免所因之罪,以故意殺傷罪處,判絞刑,陳屍三日,有自首情節,酌情輕判,從故意殺傷減二等論,改判杖責兩百,流放三千里,這樣判,阿雲的性命就保住了。」

    他說完望著我,「你的意見如何?」

    我說道:「這件案子,大理寺和御史台的說法都有道理,不過,如果讓我來判,我會參考御史台的意見。」

    廣問道:「為什麼?」

    我輕描淡寫說道:「八個字:乃行寬法,以取眾心。」

    廣說道:「我心裡也是這麼想,但是自前周到現在,朝廷一直是用重典在治國,我擔心今次從輕發落阿雲,會引起朝臣不滿,進而動搖本朝律法的根基。」

    我笑出來,「廣,本朝的律法,其實很多地方都是有待商榷的,比如說,夜間值勤的宿衛官,如果值勤打盹,被人發現,即刻全家處死,這明顯是過於苛刻;又比如說,朝臣上書言事,如果奏折寫錯一個字,當庭杖責二十板,寫錯五個字,受鞭刑五百,這就很不近人情,無比羞辱人的自尊,開皇二年,有一位叫盧敦信的老臣,因為寫錯一個字,給先皇杖責二十板,他板子挨完後,不是馬上就撞壁自盡了麼?」

    廣皺眉,「話是不錯……」仍然躊躇不絕。

    我又說道:「你要實在下不定決心,我還有個判案辦法提供給你。」

    廣問道:「什麼辦法?」

    我說道:「你派人去登州,詳細瞭解登州地面官民對阿雲案的觀感,尤其是梁彥光對這案子的取向,根據送回來的消息給判案意見,一定不會錯。」

    廣不大高興,「登州地面官民也就算了,梁彥廣才不過是個小小登州刺史,我做什麼還要打探他的取向?」

    我只是笑,沒再做聲,拿起剪具專心修剪花樹。

    廣等了陣,見我沒搭他的話題,只得拉下臉來問:「綠珠,你要我順著梁彥光的心意判案,總得有個理由吧。」

    我說道:「梁彥光其人,很懂得施惠政,仁壽二年,堅皇帝派他去治理登州,到現在不到一年時間,登州境內居民就增加了足有八千戶,這樣政績堪稱是斐然,不僅如此,他手上更有十分充足的團兵資源,雖然俱是鄉民自發組成,但訓練有素,比起州郡駐軍來毫不遜色,所以在當前情勢下,這個人是一定要籠絡的,千萬不能打壓。」

    廣問道:「為什麼?」

    我說道:「登州盛產粟麥,是中原腹地的糧倉,在地理上又靠近并州,漢王起兵,首先攻打的必定是登州,如果梁彥光和你不齊心,屆時九成九會藉機投入漢王門下,令得漢王如虎添翼。」

    廣沉吟了陣,「我覺梁彥光不大可能會投靠漢王,他以前是叔父的僚佐,出任登州刺史也是叔父保薦的,叔父用人一向都很謹慎,極少有看走眼的時候。」

    我笑出來,「好,我再問你,憑心而論,阿雲案雖然確實是有值得爭議的地方,但還算不上是要案,梁彥光把這案子寫了奏折遞上來,動機究竟是什麼,你有無仔細想過?」

    廣問道:「難道不是為了要判案意見?」

    我說道:「梁彥光住在漢王邊上,對漢王的動靜不可能一無所知,漢王的心意,想必多少也向他透露過,你現在雖然是坐正了天下,但那是因為漢王不明來由的退讓成就的,如果漢王起兵,你們兩人爭鬥起來,你不見得能贏,梁彥光是個明白人,對這點想必看得很清楚,因此心裡就在權衡,究竟是跟誰比較妥當,」我頓了頓,「他上這個奏折,問你要判案意見是假,探測你對他態度才是真。」

    廣點頭說道:「我明白了,我這就差人去登州地面,和梁彥光一起,查探阿雲案的詳細情況。」他繞過牡丹,走到我跟前,「綠珠,你今次又幫了我大忙,讓我怎麼謝你才好?你想要什麼,只管說出來,只要是這世上有的,我都找來給你。」

    我笑著說道:「讓我出宮。」

    廣搖頭,「這個不行。」

    我說道:「那麼把我的匕首還給我。」

    廣有些尷尬,「這個也不行。」

    我忍不住露出嘲諷笑容,「廣,你可真是個慷慨大方又謹守承諾的人。」

    廣面上掛不住,「綠珠,我……」

    我輕歎口氣,「我累了,你自便吧。」說完進到內室。

    廣站在外間,半天沒有動靜,過了小會兒,我以為他已經離開,卻聽見他隔著紗窗對我說道:「綠珠,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覺著我出爾反爾,答應過你的許多事,沒有一件做到,」他自我解嘲的笑,「但不管你信不信,每每想到你對我的失望,我心裡就,就……」

    我沒做聲。

    廣苦笑,打起精神說道:「我雖然不能放你走,也不能還你匕首,但還是有人情可以送給你的,」他頓了頓,「我原本是想要殺掉那位尚服局的女官洗寶娉……」

    我大吃一驚,推門出來,「你做什麼要殺她?」

    廣卻笑,淡淡說道:「綠珠,我為什麼要殺她,你應該很清楚才對的,」他陰冷的笑,「這位小姑娘,性子毛躁,粗心大意,完全不似你,昨天早間,她離開含元殿後,就藉故出宮,直奔漢王當前居住的右衛大將軍府,毫無疑問,她是去拜會九公子了,隨後她又去到城西的福來客棧,在那裡一直盤旋到夜間才回宮,事後我查過,你的護衛御北樓就住在那客棧裡邊,」廣平靜說道,「綠珠,你真是有辦法,進宮來才只不過兩天功夫,就能買通宮人替你送消息出去。」

    我苦笑,「你既然知道她是去送消息的,做什麼不在她甫自出宮時就攔截她?」

    廣笑著說道:「我何必攔截她,我就是要讓她把你給我軟禁在仁壽宮的消息送出去,讓九公子帶著你的門人來救助你,再趁著這個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以絕後患。」

    我默不做聲,雖然一早已經料到廣是這樣打算,但聽到他親口說出來,還是覺著心驚,「廣,你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只會給漢王可乘之機。」

    廣卻笑,「不見得的,也許是一箭雙鵰也說不定。」

    我笑道:「你這話怎麼講?」

    廣悠然的笑,「也沒什麼,我只是打算,要將你牢牢的握在手中,以此挾持九公子,讓他帶著你的門人,替我圍剿漢王,」他陰冷的笑,「九公子如果剿滅漢王,我就用你來逼他自盡,九公子如果戰敗,漢王會殺了他,屆時你自然會跟著我去圍剿漢王,替九公子報仇。」

    我指尖發涼,卻笑著說道:「廣,我得說,你真的是我這一生遭遇到的最強勁對手。」

    這天夜間我做了惡夢,夢中九公子渾身是血,在亂軍中衝殺,我拚力向他靠近,可是他越走越遠,漸次連身影都見不到,我絕望之極,痛哭出聲,恍惚中似乎有人站在我身側,輕拍我面頰,叫我的名字,「綠珠,不要哭。」

    我一把握住來人的手,卻將雙眼閉得更緊。

    來人用另只手擦拭我頰上淚水,「綠珠,別怕。」

    我顫聲問道:「你是誰?」

    來人輕笑,「阿九,我是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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