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四章 文 / 穆紫軒
煉舞背著顧幽,走在前面,蝕燭緊緊跟在後面,走進了黑暗裡。他們的身影,瞬間被隧道裡的黯淡吞噬。只有幾個散亂的腳步聲,碰撞到隧道堅硬的巖壁後,緩緩傳了出來。
「哥哥——」懸鈴有些擔憂地跟了進去。
黑暗裡,一種窒息的感覺伴隨著腳步的回聲在人類的軀體上遊走。死亡的聲音,從隧道的最裡面一漾一漾蕩來。
「哥哥。」懸鈴輕聲喊。她伸出手去,觸碰到了那件熟悉柔軟的袍子,上面散發著伴隨了自己十多年的溫暖。
突然,一團火光在懸鈴的眼前點亮,她嚇得本能地縮回了手,後退了一大步。
「妹妹,是我,不要怕。」蝕燭的聲音,隔著那耀眼的火光傳來。
透過那橙紅色的光芒,懸鈴的眼簾裡漸漸出現了三張熟悉的臉。最愛的哥哥,還有煉舞,顧幽。
火焰在蝕燭的掌心裡燃燒,跳躍。他對妹妹說:「妹妹,你感覺到了嗎?」
「感覺到什麼,哥哥?」懸鈴走了過去。
「那種召喚我們的力量。」蝕燭的另一隻手按在胸口,說,「亞哲爾在召喚我們。可是,那種力量突然消失了。」
蝕燭轉過身去,手向前伸出,火焰的光芒投在了一面平整的牆上。他們已經走到了,隧道的盡頭。
火焰的色彩在牆面上跳躍,幾行凹刻下去文字在牆面上留下幾行暗影。空氣越來越稀薄,幾聲長歎,在隧道裡被拉得冗長,向活著的生命昭示著無盡的悲哀。
隧道的另一端,殘魂,獄奴和木冶走了進來。木冶跟在最後,他的腳受了傷,只好左手扶著牆面向裡走。而右肩的傷口還在陣痛,右臂無力地垂下去,隨著腳步的邁出隨意晃動。
「沒有人願意扶我一把嗎?」木冶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痛苦。
獄奴停下腳步,回過頭去。而殘魂說:「我這個瞎子都不需要別人扶著,難道你還支持不下去嗎?」
懸鈴凝視著牆面上的詩句,默默地讀了一遍。
蝕燭伸出手去,觸摸著牆面,慢慢向上移動。最後,他的手停在那幾行詩句的下側,一個凸起的手掌印之上。他說:「這是什麼?」
「或許,是門的開關。」懸鈴說。然後,她指著詩句最上面幾行,說,「我向天空升出雙手,美麗的天使將手放進我的掌心,為我開啟聖堂的路徑。」
「可是,我已經握住了這只的手了。」蝕燭的手已經按在那只掌印上,說。
獄奴對蝕燭笑了一下,說:「蝕燭,你好像理解錯了。」
「錯了?」蝕燭不解地問。
獄奴指著詩句,說:「亞哲爾要的,是美麗的天使的手。美麗的天使,我想,是指的女孩子吧。」
蝕燭把手抽了回來,對獄奴說:「還是,交給你吧。」
「不對啊,哥哥。」懸鈴說,「亞哲爾說的是他伸出了雙手,可是,這道牆面上不是只有一隻手嗎?我想,他會不會是在提示我們,真正的開關在另一隻手上?」
蝕燭點了點頭,然後說:「大家找一下,哪裡還有另外一隻這樣的手。」
可是,除了光滑平展的牆面,他們什麼也沒有找到。
「可是,沒有第二隻手了。」獄奴說。
蝕燭抓了抓腦袋,掌心裡的火焰稍稍微弱了一些。他說:「亞哲爾又留了一個問題給我們,真是要命。」
「另外的一隻手會不會藏在詩句裡?」殘魂提醒大家。
蝕燭踮起腳尖,舉起左手,在刻著文字的石面上敲了幾下,幾聲沉悶的撞擊聲傳進了每一個的耳朵。然後,蝕燭轉過身,剛要說話,殘魂卻說:「我聽到了,是實心的,裡面沒有藏著東西。」
「那麼究竟在哪裡呢?」懸鈴的眼神又在隧道的石壁上游移了一圈。
殘魂歪著腦袋,說:「我的意思是,那隻手的地方隱含在詩句裡面,而不是藏在石壁裡。告訴我,那是怎樣的一首詩。」
獄奴扭過頭去,望著刻在詩壁上的詩句。
懸鈴卻看也不用看,對亞哲爾的詩歌她早已倒背如流。她說:「這是《亞哲爾詩集》裡的第十一首,名字叫作,《天空》。」
那美麗的聲音,猶如清晨薄墓中被微風吹得輕碰的銀鈴聲,悠悠揚揚。
「我向天空升出雙手,美麗的天使將手放進我的掌心,為我開啟聖堂的路徑。
我靜靜地走進,靜靜地躺下,往日裡晴朗的天空,漸漸氤氳。
天使在我的耳邊,悄聲吟唱。
我的神,睡去吧。
我的神,我們即將使心靈在您的世界中融化。
我的神,我們等待你,重生。」
煉舞說了一句:「不錯。」
「什麼不錯?」懸鈴以為煉舞發現了詩句裡的秘密。
「啊……我是說……你的聲音,很好聽……」煉舞支支吾吾地說。
懸鈴認真的臉上瞬間紅了一片,她瞥開臉去,盯著哥哥掌心的那團火焰。臉上,彷彿被火焰熾烤過,有些發燙。
煉舞趕忙解釋說:「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真的覺得,你的聲音很好聽,像山泉流淌……你別含羞啊,我是說真的……」
木冶的背靠著牆,哼了一聲。
「你哼什麼?」煉舞嚷了起來,「你這個圈養野人,一定不知道山泉流淌的聲音有多美麗動聽。不過,你有幸聽了懸鈴的聲音,應該能想到吧。」
「你別說了。」懸鈴從牙縫裡吐出幾個字。
「可是,你的聲音真的很美。」煉舞固執地說。
蝕燭一隻手捏著下巴,說:「煉舞,你好肉麻。」
而懸鈴被羞得像當場將煉舞打翻在地上。
「哦,對了。我不再說你的聲音有多美麗了,我們說這首詩,好嗎?」煉舞的嘴向刻著詩句的牆面瞥了幾下,說。
「這裡只有一隻手。」一直不說話的木冶淡淡地說。
「廢話,內分泌失調,我們早就發現這裡只有一隻手了。」煉舞對木冶說。
「笨蛋。」木冶罵了一句,「難道你沒有注意到那句話嗎,美麗的天使將手放進我的掌心。你認真體會一下,想一下亞哲爾是在說什麼。」
煉舞扭回頭,又看了一遍詩句,然後沖木冶說:「知道你有點小聰明,有什麼就說,別老是賣關子裝王子。」
「我本來就是王子,未來的王。」木冶的雙眼突然綻放出兩點寒光。
煉舞不屑地說:「做夢吧你,迪拉王朝都敗落了七百年了,竟然還在想著做王。如果真的想做王,你去和那些小孩子玩過家家吧。別說王,就是王后你也能做上。」
木冶不想和煉舞爭下去,慢慢向裡走去,說:「開關在手心裡。」
蝕燭抬起頭,看著那只凸起的手印,說:「這隻手是手心向外的啊。」
木冶的視線迎上蝕燭的眼神,他一隻手按在牆面上,另一手放進了那只冰冷的掌心裡。他對蝕燭說:「另一隻手,為什麼不可以藏在這隻手下面呢?」
說完,木冶的手上稍稍用了些力氣,握著石製的手掌向右推了過去。一聲沉沉的石面與石面的摩擦聲,那隻手滑開了,一隻凹陷在石面裡的手掌緩緩呈現出來,掌心裡托著一塊紅色的寶石。
木冶回過頭,對蝕燭說:「這種暗藏開關的方法並不算奇特,迪拉王朝時代的貴族經常製造在財寶庫的門上安裝這樣的開關。不同的是,隱藏的那隻手上不是一顆寶石,而是一把鎖,需要相應的鑰匙才能開啟。」
煉舞怪笑了幾聲,說:「我正要誇你聰明,這麼快就破解了亞哲爾留下的秘密。沒想到,在你們那個時代早就有這樣的鎖了。」
「我們那個時代?」木冶張大了嘴,「我和你生長同一個時代。」
「哦哦哦,原來你和我生長在同一個時代啊。我還以為你是從圈養野人時代過來的呢。」煉舞嘻嘻哈哈地說。
「來自亞哲爾的召喚力量,不應該把你帶到隧道裡,而是把你帶去死亡的國度裡。」木冶嘟囔出一句話。
「不錯不錯,你也學會詛咒人了。」煉舞依然笑嘻嘻的,「你不知道,每次我看到你裝成一副君子的樣子,真想撿塊石頭敲你一下。什麼破君子風度啊,明明就是偽君子嘛。」
蝕燭看著煉舞,無奈地笑。把貶低人的話語說成誇獎的語氣,恐怕這是煉舞的專長了吧。他大聲問:「誰來開門?」
煉舞側了一下臉,看到背上的顧幽依然安靜地望著所有的一切,沒有任何聲音。他說:「背著顧幽,手放不開,所以光榮的任務交給你們了。」
「那就不謙讓了。」木冶說著,手伸了出去,按在了那顆紅色的寶石上。
大家都緊張地盯著那道石牆,等待著聖堂之門的開啟。好幾個急促的呼吸聲,在凝重的空氣裡交織,擴散。每個人的手心裡,都捏出了一把汗。
可是,什麼也沒有。
木冶的手指依然停在那顆寶石上,他喃喃地說:「為什麼?為什麼沒有開啟?」
「那是因為你的手不是鑰匙。你的心靈太醜惡了,亞哲爾是在等待心靈純真的天使開啟他的聖堂之門。所以,你還是站一邊去吧。」煉舞的心裡暗暗發笑。
「心靈?」懸鈴低聲問。不是問別人,而是在問自己。煉舞說到「心靈」兩個字時,一種奇怪的滋味漫進了自己的心裡。
心靈?心靈才是開啟聖堂之門的鑰匙?
猛地抬起頭,兩個形體堅硬的文字投入懸鈴的眼簾,在她的腦海之中,與那把「鑰匙」重合。
心靈!
懸鈴又讀了一次那一小段文字:「我的神,我們即將使心靈在您的世界中融化。我的神,我們等待你,重生。」
「怎麼了,妹妹?」蝕燭問。
懸鈴輕輕地搖頭,視線慢慢滑下來,落進凹在牆裡的那個掌心裡。幾個詞語,幾個圖像,在她的腦海裡旋轉,鋪展。
心靈。
融化。
手心。
「手心,心靈。」她說,「心。融化。」
「懸鈴,你在說什麼?」殘魂問。
懸鈴突然揚起了手,指著石壁上凹陷進去的手掌,說:「詩句裡的亞哲爾的重生是指,聖堂之門的開啟。而前一句,說的是要融化心靈。哥哥,用火焰,焚化那顆寶石。」
蝕燭愣了兩秒,然後微微點頭,手掌中的火焰燃燒得更加劇烈。
「你瘋了嗎?然後你們的理解是錯誤的,燒壞了亞哲爾的鎖,這道門就永遠無法開啟了。」木冶攔住蝕燭,大聲說。
蝕燭看著木冶那對鑲嵌在黑色眼眶中的眼珠,說:「木冶,你放心,我們比你還緊張。我們要的不僅是亞哲爾留下的財寶,還要從他留給我們的東西裡找到屬於我們的記憶。」
「木冶,」懸鈴點點頭,說,「相信我,亞哲爾不會騙我。」
火焰跳躍起來,爬上冰冷的石壁。熾熱的溫度,在石壁上散開。火焰焚燒過的地方,一點紅色的東西,閃亮著奪目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