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1章 文 / 穆紫軒
魂悼大人緊緊咬著牙,一隻手捂著腹部的傷口,另一隻手抓住了露在身體外的箭尾。他的臉色有些發白,握著箭尾的手血管突兀而起。他的手顫抖著,慢慢向著與身體相反的方向抽離。
「魂悼大人……」站在魂悼身邊的亡魂戰士眼圈一熱。
「孩子,沒事。」魂悼大人說。突然,一陣劇痛佔據了他的全身。他的手微微顫抖,將箭矢完全拔離了身體。一縷鮮血,浸濕了黑色的布料。魂悼大人吐出了一口氣,然後將箭矢遞到了年輕的戰士手中,「拿著,孩子,努力,趕走敵人。」
亡魂戰士的雙手有些顫抖,不敢接過箭矢。
魂悼將箭塞到了亡魂戰士手中,緊緊握著他的手,說:「你是神的戰士,不論什麼時候,都不可以倒下!將敵人趕回地獄!」魂悼大人的臉上,有些掩飾不了的痛苦神色。可是,他的話語卻依然堅定。一直,很堅定。
「組成防線,弓箭手,準備!」魂悼大人一隻手捂著傷口,另一隻手高高舉了起來。
十幾名亡魂戰士舉著盾,擋在了弓箭手前面。幾名戰士撿起死去的弓箭手身邊的長弓和箭矢,與其他弓箭手一起拉開了長弓。
雪塵大人帶著剩餘的幾名戰士從屍山上退了下來,她望著魂悼大人,雙眼噙滿了淚花。她奔跑到魂悼身邊,對魂悼說:「大人,這裡先交給我,您回教堂裡治療,好嗎?」
「放箭——」魂悼大人的手重重落下來。
黑色的箭雨向城門洞外噴射出去。緊接著許多箭矢從靈影軍團裡衝刺進來,砸在長盾組成的防線上,叮噹作響。
雪塵拉著魂悼大人躲進了防護線裡,大聲說:「大人,先去治療,好嗎?」
「將地上的箭矢撿起來,還給敵人!」魂悼大人呼喊著。他的指縫中,幾縷鮮血滲出,染紅了原本蒼白的手指。
「大人,先去治療。這裡交給我!」雪塵大人的淚珠已經掛在了眼眶邊沿。她的雙手緊緊抓著魂悼大人ziyou的那隻手,一遍一遍地說,「大人,這裡交給我。」
城樓上,一名黑暗騎士的身體掉落下來,砸進了亡魂戰士的防線之中。緊接著,一名靈影弓箭手從城樓上射下了一支箭矢,扎進城樓下一名騎士的腦袋裡,騎士僵硬地倒在了滿是血污的地上。
「防守——注意防守——阻止敵人突破城樓——」魂悼大人高聲喊著。
「大人,請先治療傷口……」雪塵的嘴唇顫抖著,兩行淚水終於劃過了臉頰。
魂悼大人抬起頭來,望著城樓上,人類的軀體一具又一具地被靈影戰士拋了下來,砸在地面上,砸在人類戰士的頭上,砸在驚慌失措的戰馬背上。他搖了搖頭,說:「不用了,不用治療了,城市已經失守了。人類的時代,結束了……」
「不會的……不會……永遠不會結束……大人……」雪塵鬆開了魂悼的手,從地上撿起一把長劍,衝向通往城牆上的階梯。她從無數的屍體上跨了過去,用劍劈開了沿途遇到的所有試圖攻進城池的靈影戰士的軀體。
「永遠不會,結束……」魂悼大人望著雪塵那嬌小的,白色的背影,說。他的視線裡,出現了許多散亂的光圈。真實的世界,在他的意識中漸漸模糊。
「放……箭……」魂悼大人的聲音沉了下去。
城池的東邊,兩匹戰馬從驛路踏進了乾淨的草坪。城池北面的撕殺聲有些朦朦朧朧。
「下馬。」融月對煉舞說著,然後跳下了戰馬,「煉舞,你一定要好好配合我。」
煉舞跳下戰馬,鬆開了手裡韁繩,走到融月身邊,說:「融月,快叫他們開門,我們現在就進城。」
「不,不是現在。」融月擺擺手,說,「煉舞,在我們開始之前,你要答應我,不論以後發生了什麼事,你都要好好活著。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可以不開心。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可以……」
「融月,你先答應我,不論我們會面對什麼,你都不可以再離開我。」煉舞抬起沒有握劍的手,摀住了融月的嘴。
融月握著煉舞的手,慢慢將他的手拿開,「煉舞,你先答應我,不論發生了什麼,你都要堅強地,面對一切。」
「融月,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煉舞有些焦急地問。從融月那乾淨的臉上,他找到了一絲憂鬱。暗暗的,憂鬱。
「煉舞,你先答應我,好嗎?」融月的兩隻小手都握在了煉舞的手上。
煉舞慢慢地點了幾下頭,「好的,我答應。那麼融月,你也要答應我。不論我們將面對什麼,你都不可以再離開。」
「不會的,我不會再離開了。」融月的眼裡,閃動著淚光。她說:「煉舞,把頭盔取下來。」
煉舞摘下了頭盔,扔到草地上。
「你側過頭,我把我的計劃告訴你。」融月說。
煉舞偏過頭去,耳朵對著融月的方向。
融月鬆開煉舞的手,兩隻纖細的手搭在了煉舞的肩膀。她的嘴慢慢向煉舞的側臉湊了過去,眼睛慢慢閉上。一行眼淚,從美麗的睫毛間劃落出來。她的雙手劃到煉舞的頸後,環在了一起。
煉舞微微顫抖了一下,臉上微微發燙。第一次,離融月這麼近。近到可以忘記彼此的任何距離。
融月溫暖濕潤的雙唇輕輕貼在了煉舞的側臉上,輕輕地,吸吮著男人的氣息。
煉舞沒有握劍的左手抬了起來,摟住了融月的腰。
融月的嘴角彎曲著,笑了。可是,眼淚卻不停滑落下去。環在煉舞頸後的手突然食指彎曲,一道黑色的光從指尖溢出,纏繞上了煉舞的脖子。
煉舞的手慢慢從融月的背後滑了下去,他微笑著,說:「融月……」
融月睜開雙眼,雙手放開了煉舞。接著,煉舞的身體像是失去了支撐的力量,慢慢地,向後倒去。他的雙眼緩緩閉上,那張帥氣的臉面漸漸遠離。
「煉舞,我愛你。」看著煉舞倒進了鬆軟的草地裡,沉沉睡去,融月輕聲說。
「煉舞,對不起,我答應過你不會再離開,卻不得不離開你。」
「煉舞,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不論發生什麼,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煉舞,多少年以後,你還會記住一個名叫融月的女子嗎?還會記得嗎?如果……如果記住我是一種痛苦,那你就忘了我吧。永遠,忘記。」
融月翻上了戰馬,向城門跑去。煉舞的臉上,融月的淚水慢慢劃下,劃過那個美麗溫存的吻痕,鑄成永恆的印記。
城門緩緩開啟,融月騎著戰馬衝了進去。她那白色的袍子上,飄揚向後高高飄揚。
北門邊,魂悼大人被一名亡魂戰士攙扶著,他的雙眼已經閉上,氣息變得微弱。亡魂戰士大聲呼喊著:「大家撤退——退回大教堂裡——快——快——」
剛組成的防線,一下又散開了。靈影的軍隊衝進了城池,追趕著向南奔逃的人類戰士,用兵器將他們的生命劃上一道終結的符號。
人類的時代,就要結束了嗎?
「人類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木冶坐在牢籠裡,喃喃地說。他望著牢籠外,躺在地上的自己的軀體,渾身微微顫抖起來。他似乎聽到自己在呼喊,在怒罵,在詛咒自己。是自己把災難帶給了人類,帶給了自己。
人類的時代,就要結束了。
木冶的身軀上,那枚戴在手指上的紫色戒指泛起了一層微光。木冶看到了,可是,卻沒有絲毫反映。他的腦海裡,一遍又一遍重複著:「人類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木冶,你這個笨蛋。」一個聲音在牢籠外罵了起來。
暗紫色的長袍依然縮在牢籠的角落裡,木冶的低語絮絮叨叨。
「木冶,你這個笨蛋,你都做了什麼!」那個聲音繼續罵著。
好久,木冶才輕輕回應了一聲:「你是誰?」
「我是誰?難道你連我都忘記了嗎?」那個聲音說。一個半透明的人影漸漸從空氣中浮現出來,黑色的長髮,雪一樣白淨的長袍輕輕飄揚。
「你是誰啊?」木冶懶洋洋地說。
「我是你的先祖,迪拉王朝被坑害的王子,宮廷詩人,亞哲爾。」那個影子說。
木冶看了看那個身影,又看了看守衛在牢籠外的幾名靈影戰士,他們似乎看不到亞哲爾,也聽不到他的聲音。木冶坐直了一些,說:「亞哲爾?你不是死了嗎?」
「不許說話!」一名靈影戰士大吼著,重重地一腳踢在了牢籠的圍欄上。看著其他靈影可以嘗鮮血與殺戮的味道,而這幾名靈影戰士卻只能在這裡守著一個失去了身體的人類,他們已經焦躁到了極點「我的精神力附在顧幽的身上,本想通過他阻止你靠近墓室,沒想到你卻重新鑄造了叛逆的光戒指。可是,你並沒有殺死我的精神力,只是,我的精神被你吸取進了戒指,受到了禁錮。」
「禁錮?你不也出來了嗎?」木冶絲毫不在乎靈影戰士的大吼大叫。
「因為叛逆的光脫離了你的精神,所以失去了禁錮的能量。木冶,我還沒有帶領人類回到他們的家園,不能讓他們在這裡滅亡。」
木冶聽不懂亞哲爾的話。帶人類回他們的家園?是亞哲爾詩歌裡說的美麗無暇的聖堂嗎?可是,他也沒有問。對人世間的一切,他已經失去了興趣。
「人類的時代,還要繼續,直到有人帶他們離開海諾,帶他們回到家園。」亞哲爾說著,雙手慢慢伸到身前,「放鬆,讓我的精神也駐進這件袍子裡。」
「我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無所謂放鬆不放鬆。」木冶說,「你不是不願意穿上這件袍子的嗎?」
「當初的不願意,是因為不想開啟靈影界與人界互通的門。可是,現在門已經被你這個笨蛋開啟,我想進駐它,是想把它封印。連同你,連同我,一起封印。」亞哲爾的身影透過了牢籠,停在暗紫色的袍子前。
木冶拚命掙扎著,說:「封印?那我不就永遠死掉了嗎?」
「我會,永遠,死掉。」亞哲爾又飄近了一些,「但是你不會馬上死去,你的生命會一直附著在袍子上,迅速老去,直到化為灰燼,再永遠消失。你做了這麼多錯事,害死了那麼多人,永恆地付出生命是應該的。」
「不要——我不要——」木冶大聲喊了起來,引起了靈影戰士煩躁的咆哮。
亞哲爾的身影漸漸落下,落進了袍子裡,與袍子完全重合,消失。袍子慢慢站了起來,亞哲爾的聲音,吟唱著他的詩歌《瞬間》。
「沒有痛苦,沒有喧囂。
只需要一個瞬間,我將天地封印,我將空氣封印,我將晝夜封印。
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禱告文中被封印。
我們就要離開,永遠離開這個美麗的人間。
永恆地,失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