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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五章 不勝清怨卻飛來(5) 文 / 紫流蘇

    這一年夏末,拓跋宏又納了新人,羅氏。

    他之前亦只是輕描淡寫地提起,讚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子,出生詩禮之家,秉性端淑慧雅……如此云云,皆是奏章上堂而皇之的說辭。

    他說,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為皇家子嗣計……我默默地垂了頭,久久不發一言。

    他終於察覺到我的低落,輕歎一聲,從袖底來攜我的手,微笑道:「你怨我了,是麼?」我的睫毛緩緩揚起,看住他,眼中卻連一絲怨恨也不可以有。怨恨、嫉妒、無子,那是女子最大的罪過啊。一瞬間,心中只覺得淒苦。無限的委屈,淚水亦隨之流了下來。

    「妙蓮,妙蓮,你不要難過啊。」拓跋宏驚訝而又無措。須臾,便不再勸我,只是苦笑道:「帝王家一貫是如此。你進宮也有一年多了,怎麼還這般孩子氣呢?」

    這話似譴責,我更聽不得。然而心中畢竟清醒了幾分。又聽他說:「朕並未冷落你,你的地位總是無可取代的……」

    「皇上,您誤會了。」我終於收住淚,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憂鬱的痕跡。我說:「臣妾並非為此而嫉妒不滿。」他不覺一怔。我垂目淺笑,黯然道:「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平民夫妻尚且做不到,何況是您呢。」

    這話彷彿掏肺剜心一般。心中痛楚,排山倒海襲來。而拓跋宏亦變了臉色,惶然叫我:「妙蓮!」我卻不看他,兀自低著頭說道:「臣妾從來也不敢如此妄想。只是心中有愧,承您恩寵多時,卻沒有為您誕下一兒半女……無論如何,心不自安。」

    他深深歎息。很長時間裡都只是沉默,然後,他輕輕地說:「你不必擔心,我們還有那麼長久的歲月呢。」他輕拍我的手背,以承諾的力量,默默撫慰。

    然而我心中,總有一些東西,是永遠也回不來了。

    羅氏進宮之後,稱夫人。

    我一直不聞不問。過了許久,才在歌舞筵前見上一面。

    那確實是個端淑的女子。說不上有多麼美麗,亦看不出有怎樣的靈秀。只是一味的低眉順眼。清秀的五官,在淺淺的胭脂暈染下,依然是貞靜的模樣。一顰一笑,亦只是尋常人家的隨和與溫順。

    我忽然想,難怪對於她的議論這樣少呢。她大概就是這樣一個無是無非的人。然而,她雙目不經意的一瞬,卻有幾分說不出的幽人雅致。

    拓跋宏待她,說不上寵,但頗為禮遇。大抵安寧的女子,總是能夠緩緩地打動人。

    在最初的好奇與戒備之後,日子還是照常,看似無風無浪地過下去。

    到了冬至ri,各位妃嬪一齊前往太皇太后的居所,鳴鼓樂,行大禮,頌祝詞。禮畢之後,肅然退出,在偏殿稍事休息,等候午時,太皇太后的傳膳。

    那日,眾人皆是盛裝華服。我仍然著漢裝,但也是桃紅間銀白的緞子,內裡襯了吳棉,是靚麗的裝扮;惟有羅夫人,只是一襲素淡的湖藍袍子。近看,才留意到衣上浮著青花凹紋。髮式亦是最簡單的,一枚鑲瑪瑙的鏤花銀釵以及零星的銀箔珠花,壓住了那紋絲不亂的圓髻。

    乍一看,她這身裝扮過於素淡,反倒令人疑心,她是否刻意在爭些什麼;然而細看,卻又覺得恰到好處。未曾張揚,倒也不曾低了身份。

    她落座後,話也不多,只坐了片刻,便說身體不適,要先去休息一下。我不免驚訝,這舉動是她先前絕不會有的。

    袁瓔華雙目一挑,待她離去後便說:「這位新封的夫人,看容se,也不過如此。」

    嬿姬聽了只是淡淡一笑。她本就不太愛說話,她微抿著櫻桃小嘴的模樣自是嬌美而矜持的。何況如今又有了稚子,她沉靜的微笑中便時時泛出幾分甜蜜。這樣一個正得意的人,對於相貌不如自己的女子,自然帶有一種憐憫式的寬容。

    此時,瓔華正側身佇立在窗前,晨光柔和地瀉在她輪廓分明的側臉上。一席白面,脂粉不施,帶淺淺的桃花似的紅;目光深幽幽的,直望到你心裡。

    她此時也是有孕之身。腹部微隆,自有千萬的理由飛揚跋扈。

    最初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羅夫人才剛入宮不久。我竟沒有太大的痛苦,兀自平靜地目睹他們的歡喜和她們的酸楚。我漸漸明白,這些事,平常如花開花謝,不必費心。

    但夜深人靜時,睡不著,也會一個人縮在偌大的寢殿一角,想起曾經的卑微,所遇的輕慢,最初的風光……這些,都是往事了。沙漏的聲音清晰可聞。年華依然逝去。可我只不過十六歲啊。

    再見到袁瓔華時,我不禁心虛,底氣不足一般,說出客套的問候。她矜持地聽我說完,又心不在焉地回應幾句,忽然掩嘴笑道:「太皇太后召羅夫人進宮,說是為皇家子嗣計,其實大可不必。」她望著我,又問:「你說呢?」

    早已不記得我當日是如何回她的。只記得,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抹去心中恥辱的感覺。

    我同樣清晰地記得,那日,袁瓔華的眸子中有幾分跋扈的味道,下咒似地說:「我一定要生一個皇子。」我不禁一怔。潛意識裡覺得她這份希望不是如此簡單,然而,她並不看我,也不看其它,目光只是空洞地投向虛無之處,聲音裡卻是難得的平靜:「請賜我一個男孩吧,健康的男孩。」

    然而,此刻的冬至ri,我不禁自憐:誰又能賜予我一個孩兒呢。

    袁瓔華轉過身,兀自繼續她的話題:「這位羅夫人倒也不愛說話,就像——」她拖長了聲音,眼眸輕靈地一轉,驀然說:「馮貴人!」

    眾人悄然將目光投向我。我只是冷冷地望著瓔華。她隨即笑道:「你們誤會了。馮貴人倒不是不愛說話,只是不愛和一些人說話而已——我剛才指的是,小馮貴人。」

    馮瀅吃了一驚,不堪承受奚落,以及那睽睽眾目,只勉強笑道:「袁貴人說笑了。」然後,默默把頭低下。恍若全不在意。

    我心中既憐憫馮瀅,又為自己不平,冷笑道:「我們姐妹留著話,待小皇子平安出世,乃至封王拜爵,再說也不遲。」袁瓔華亦冷笑一聲:「承您吉言。」

    此時,嬿姬卻忽然拋出一句:「兩位姐姐注意到沒有,羅夫人似乎身子不大舒服啊。」

    袁瓔華一怔,然後笑道:「那羅夫人,說不定也懷上了!」

    她本是玩笑話,氣話,卻不料一語成讖——羅夫人果然也懷孕了。

    轉眼,太和十一年。

    仲chun,袁貴人誕下一子,取名拓跋愉。

    盛夏,羅夫人亦誕下一子。

    然而,我竟然平靜得很。新人也好,皇子也罷,我只覺得無可奈何,強求不來。因了這賭氣似的絕望,我反而豁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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