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九章 浮生憔悴清歡無(3) 文 / 紫流蘇
翌日,頰上殘餘寸長的血痕,橫拖拖向鼻尖延伸。我怔怔望著,心中忽然怕了。這一條烙印,是我的懲罰,是我溺於過往,惑於今昔的懲罰。
高菩薩為我敷藥,我淒惻惻喚他:「高郎……」淚光微閃,心頭的苦楚難以出口。他柔聲勸道:「不要緊,假以時日,會淡下去的。」只是會「淡」下去,我心中便倏忽一沉。昨日撫琴時心神不定,彈撥間著力不當,以致弦斷;而我兀自出神,亦忘了避開。這一切,契合得仿若天意。
我忽然忘情地笑起來,眼淚卻流下來。「高郎,這是天意。」我方纔的悔意被這絕望的豁然所替代,手掌緩緩撫過深紅的傷痕。
高菩薩忽然說:「我們,我們離開平城罷。」他鄭重其事地懇求。我大驚:「為什麼?」他淒惶地說:「你的病日益好轉,我再沒有理由伴你左右。而你,年紀輕輕,難道就在這裡帶髮修行一輩子麼?這些經文,你沒有讀倦麼?」
我冷笑道:「我以為我願意出家?」半晌,又問:「我們能去哪裡?」他眸中黯然,卻極力說服我:「我們回洛陽。你以前也住過洛陽的,那是中原古都,有你喜歡的碑林和石經……」他極力描繪著洛陽美好的一面,雙目亦清朗有神地凝視著我。
那一瞬間,我也倦了,我何嘗不想離開此地,過尋常日子呢?然而心中畢竟是冷靜的。他眼中的期盼,到底被我澆滅:「我不能和你離開。」他一震,終於苦笑道:「那麼,我們的緣分終究是淺的。」
我們的緣分終究是淺的。這似乎是注定的事。
後來他和我說,他一開始就猜出了我的過往,因而留心朝政,留心馮府的變故。他說:「我是為你留心的。」我淡然笑道:「這些都不值。」我彷彿是刻意要沉溺於他所給予的柔情中。面上傷痕依舊,心尖痛楚也依舊。對於過往,曾經戀戀,現在,是真的不能回頭了。
我終於如願回到馮府。我走得匆忙,新荷才剛綻開。淺碧深紅,煞是風流。然而,也與我無關了。
回了府,只在舊日閒置的偏院,不過佛堂一所,淨室一間。原先的錦繡閨房,早已不屬於我,而此地僻靜,終日少有人來。我於馮家人而言,只是個影子。他們憐憫我,給予我這小小的居處,免去我日夜空對山林的孤寂,卻也不許我重返我昔日的生活,以及他們今日的生活。
這多麼殘忍。但我只能一笑置之。這次回府,是我母親向父親苦求多日,更兼高菩薩的勸說,才得以成行。
父親年紀大了,見我這般淒涼,心中也不忍。但,我回去的第一天,他卻在病榻上和我說:「你不要怪爹偏心。爹疼你是勝過清兒的,但……」我深知他的意思。提起清兒,便是提起了拓跋宏,我心中還是難堪,於是低眉順目道:「爹,妹妹即將成為皇后,女兒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吃齋誦經,做個佛門弟子罷了。」
我吃齋誦經不假,粗布衣衫、不施脂粉也不假,但說到佛門弟子,卻連自己也要慚愧。我尚且捨不下一頭青絲,更何況這世俗紅塵?不過是暫時尋個棲身之所罷了。
甫一回府,便聽說八月間,拓跋宏拜陽平王拓跋頤和鎮北將軍陸叡為都督,率步騎十萬,分三路進攻北面的柔然。
北魏初立時,柔然曾是最具威脅的敵人。然而如今,隨著北魏統一北方,日益壯大,柔然已不再是北魏的對手。
我心知他有必勝之心。默默觀望,果然,前方不久就傳來捷報:大破柔然矣。
馮府的人,仍然在為拓跋宏的喜憂而操心。因為那與他們自身的榮辱,休戚相關。我倒也不過問。
一ri,高菩薩終於問:「妙蓮,你回府,難道只是為了在這裡誦經麼?」我微笑道:「怎麼了?你願意車馬勞頓,與我相會?」這是玩笑,我說來也是力不從心。眉間是鎖著哀愁的。
我放下手中的一卷《戰國策》。轉首向外,又到深秋,天氣蕭肅。我的心情亦是如此。我歎息道:「我是怕始平王會回頭尋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