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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十章 無情有恨何人見(1) 文 / 紫流蘇

    來年四月戊戌,是拓跋宏立後的日子。三月,馮清忽然回府省親。出行前,派中官前往府中傳話:只與家人小聚,不見外眷,亦不許鋪張。

    我母親操持家中事務,暗地裡向我冷笑道:「這位三姑娘,擺出這麼個姿態是給皇上看的吧。」我一笑置之。母親輕詆馮清,我心中其實並不好受。然而,這與我相干?這樣的場合,縱然她鳳冠霞帔,寶馬香車,我橫豎也是見不著的。她所謂的省親,我並不在「親」之列。

    那日,遙遙有鼓樂之聲傳來。我立在軒窗前,看那一方簡靜的庭院。高菩薩就在我身畔,從袖底來攜我的手。他以指尖的溫度,來抵消我心中的痛楚。然而,那一點痛楚,早已隨著時日流逝而漸漸麻木了。

    午後,忽聞廊間有人低語。我悄然走近窗前,只聽翠羽低聲道:「老爺夫人再三交代,不許透露大小姐的消息,你竟告訴三小姐……」我心中一驚。另一人便針鋒相對道:「三小姐如今是貴人,又即將做皇后,這等大事,難道不告訴她麼?」

    我心中一怔。只聽她又說:「我替娘娘前來傳旨,煩你請大小姐出來。」這語氣,一絲尊重也無。人一旦落魄,才知家中奴僕,也生了雙勢利的眼睛。我驀然推窗,驚得兩人大驚失色。翠羽是憂慮,另一人卻有幾分驚惶。

    我神色如常,問道:「是娘娘傳我過去麼?」她訕訕地回道:「是。」我沉默,忽然凝目,見她也是年輕俏麗的女子,心中便明白了幾分,笑問:「你叫什麼名字?」她不敢看我,然而聲音還是有幾分傲氣:「奴婢名叫碧梧。」

    我似笑非笑道:「碧梧,好名字。」

    當馮清的身影邐迤而來時,我心中還是漫上了一片悲涼之感。

    她如今是長身玉立,身架端正、挺拔,襯得那身玉se錦衣,紋絲不亂。她雙手交握於腰間,袖口收束,覆袖之上,以五色絲線織出層層綺紋。她邁過門檻,顫巍巍的金步搖流光溢彩,一席白面就在這光潤之下,流露出簡靜的韻致。如此這般,成就了她與生俱來的端莊和傲氣。

    而我,舉目平視,以素面朝天來襯托我的清秀與桀驁。我們對視,如陌生人一般自持。她終於淡淡啟齒:「聽說姐姐病癒回家了,我心中掛念……」我不禁浮起一絲冷笑。自己並未察覺,她卻留意到了。於是,她驀然停住話頭,目光悠悠地從我身上掃過,在我淡紅的傷痕上略作停留。我無法承接她冷靜得近乎殘忍的目光,忙低頭道:「勞您掛念。」

    不著邊際地談著,我們各自矜持,卻又彼此疏離。拓跋宏,以及與此相關的種種,是我們小心翼翼逃避的禁忌。然而,疑惑與不甘,卻是我們私心裡相似的心情。但,我終究比馮清從容些。只為我的心,於希望、絕望的反覆中,多少練就了一點豁達與沉著。而她,無疑也是忌憚我的。

    終於,她抿了抿唇,另起話頭:「那麼,姐姐今後可有什麼打算?」我驟然揚眸,她如臨大敵一般,亦凝目看我。我心中不齒,淡淡一笑道:「不過侍奉父母,以終餘年罷了。」

    馮清一怔,似乎不信:「難道你真的不想……」說到此,似乎意識到什麼,匆忙打住。然而那目光卻有幾分凜然,幾分疑惑,只盯住了我細看。見她這般戒備,倒將我心中的怨懟重新勾起,彷彿有意要使她失態,我放任心底的幾分戾氣,微笑道:「莫非,你即將得到的尊榮與聖眷,也能分我一杯羹麼?」

    馮清霎時變色,怒意浮上眉間,待要出言,卻見我眼中隱約有戲謔之意,這才強壓了怒火。但胸中恨意終究難解,於是,她緩緩揚起脖頸,冷冷說道:「那是不可能的。」

    那種決絕的口氣,引出我的好強之心,不禁冷面相對,道:「你就如此自信麼?」

    話說到此,已是劍拔弩張。馮清被我這一激,面色一紅,驟然揚聲道:「那麼,我就告訴姐姐罷。均田令的事,我知道是你托四弟轉告爹,爹再吩咐大哥去做的。這是我告訴太皇太后的。」我瞠目,心中只覺得突兀。此刻重說當年事,心神一時不能回轉。然而馮清卻是氣急,一股腦兒說下去:「二哥的事,也是你暗中送信。那也是我告訴太皇太后的。」

    往事似乎撥開了雲霧。那段失歡於太皇太后的日子,種種微妙的轉變,只在於人心、人言,等閒平地起風波啊,竟是我的妹妹。但,我心裡不曾當她是妹妹。於是,此時也無話可說,只是心中悲涼一片。

    她的唇邊有矜持的笑意,試圖從我面上尋找挫敗的絕望。然而,她失望了,但她並不罷休,與我對視片刻之後,又問:「那麼,我再問你一遍,你還有別的打算麼?」

    我想,她能如此爽快地將這些話傾吐出來,必然是認定了我不能回宮,我再無機會了。果然,她隨即又說:「其實,在傳你之前,我先去見了爹。爹還是疼你的,竟違背了當日太皇太后的旨意,允許你回府。」她稍稍一頓,怨懟之色滲在冷言冷語中:「但爹也答應了,他有生之年不會讓你再次入宮。」

    心底轟然一聲,一種被算計、被厭棄的恨意,再次向我奔襲。我狠狠撐起目眶,淚意逼得眼中微紅,索性走上幾步,字字句句都戳著自己的痛處:「你何必如此費心?你即將成為皇后,而我這輩子只能帶髮修行!你看看我臉上的疤,你覺得我還能和你爭什麼?」

    她一怔,神情稍解,目光卻仍是漠然的。我將話根含在肚子裡,聽她說:「姐姐,事到如今,你也不要怨我。」但她不知道,我真正想說的卻是:若有一天,我重回宮廷,我定然要你的鳳冠霞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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