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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十章 無情有恨何人見(6) 文 / 紫流蘇

    高菩薩走後,很長的日子裡,我都不覺得傷悲。藥粉帶著涼意,貼在傷痕處,它日漸淡去,我便以為,往事的痕跡也淡去了。

    只是偶然的夢裡,重又見他。他的五官有著溫和而分明的輪廓,他執拗而認真地說著,我信我自己的道,我要醫好你。我一驚而醒,含淚想起絳紗帳內曾並枕而眠,十指相扣,一夜傾談,於男歡女愛的淺薄處,又有著落寞時分外依賴的深情。這婉轉柔情,必然不假。只是此一時,彼一時也。

    如今,菱花鏡裡嵌著的容顏,又一日日明亮鮮艷起來。終於到了那日,皇上御駕親臨。

    據說那日,從宮城到馮府數十里路,於兩個時辰前就由御林軍開道肅清,諸人迴避。皇帝卻是輕車簡從,由始平王隨行,緩緩從城中過。正是六月,今日天氣,惠風習習,炎ri灼灼。

    我父親勉強起身,由少壯僕人左右扶持,他執意要降階迎候。皇帝下輦,親自攙扶他。隨後,於病榻前殷殷問候。又屏退眾人,談了近一個時辰。到了午時,後園花廳已備下酒宴,皇帝終於決定在馮府進膳。馮誕卻恰好要去郎署值勤,皇帝不願因私害公,揮手道:「你且去吧。」伺膳之職,便落到了馮夙身上。

    此刻的我,再度將雙水浸入冰涼的水中,重複多年前的動作,將鵝掌一一洗淨。心思極靜,淚水亦緩緩滴落。前日,始平王已暗示馮夙,皇上屆時或許會在馮府用午膳。我只感歎拓跋勰這不動聲色的幫助。躊躇復躊躇,終於下了狠心:一如九年前,我便是再賭一次,又何妨?

    鵝掌浸漬於清潤的湯水之中,熱氣氤氳,逼出了我滿眼的淚。一如當年以漢裝見駕一樣,我以今日殘餘的尊嚴,賭上未曾消減的容貌,以及所有的心智。既然我的足跡,止於這小小的偏院,那麼鵝掌便是唯一能喚起他回憶的希望。只是,心內終究惶惶,再三問,他可否記得,可否記得?

    四周極靜。一絲喧囂也無,拓跋宏如今是威儀赫赫,不需排場。馮夙匆匆而來,親自接過鵝掌,低聲道:「姐姐,皇上與始平王正在用膳。」我遲疑,顫聲問:「皇上……如今可好?」馮夙道:「皇上今日未動用簿鹵儀仗。不談朝事,只話家常。至於爹是否進諫,就不得而知了。」

    稍歇,他又說道:「我方纔已告知皇上,家中的廚子善做鵝掌,請務必一嘗。」我心中惴惴,只瞅著他不言不語。他說:「皇上並無特別的反應,只說,已有三年不食鵝掌了。」我不禁一震,馮夙卻已轉身去了。

    我的心魂,似乎隨著他過月洞門,跨深院,過花徑,穿長廊,然後到了廳外,稟報,再舉案奉上。我也彷彿看見年輕沉默的皇帝,端坐下箸,與投契的弟弟把酒相談。他是怎樣的神情,眉宇間鎖著怎樣的心意,我卻看不清。

    只是,心頭驀地一震,倘若他全然不記得了呢?這也是一場豪賭。只是這不動聲色的賭,即便輸了,我仍有些體面而已。但我輸掉的,卻是這一生。

    我只剩了一副軀殼,倚著那厚重滄桑的垣牆,想那玲瓏清麗的漢家裝束,綺麗憂傷的南朝樂府,泠泠清響的七弦古琴,繁花影中的桑落芬芳……舊日風光,浮生繁華如夢。然而,賦予我那六年錦繡風光,是為了撫慰我注定涼薄的人生,還是為了讓我在心魂俱碎後安於宿命?然而,我就真的萬劫不復了麼?

    當門外紛沓的步履漸次靠攏時,我目不轉睛,一手撫著胸口,按住狂跳不已的心。他穿玄se衣袍,朱se紋飾,於白石甬道上疾步而來。四周是一片靜默。他拂了滿身明亮的光影,灼灼的目光,如火一般有著燙人的溫度。而濕潤中卻又蘊含著驚喜、期許,以及淒苦。四目相對,我心中只是轟然一聲,凝滯了所有聲響。

    許久,才含淚道出:「皇上……」

    「妙蓮……」這一聲極其低沉。他的眼角亦積蓄了細碎的淚光,但也只在那一瞬間。「你……」他嘴唇翕動,驚喜之極便有些無措。深濃的劍眉下,深棕色的眸子光彩熠熠,望著我,卻說不出什麼。

    剎那相逢,恍如隔世。他的面目,分明是我心底的烙痕,為何如今看來,卻如陌生人一般?我雙手扶著左胯,緩緩屈膝,一如九年前與他初見時那般,行「襝衽之禮」。他深深一怔,便也想起了當年,神情有一瞬恍惚。隨即以左手握住右手,向前平推。我心中霎時又悲又喜。蓄了滿眼的淚,便待此時,沉沉地墜下。

    重逢的歡喜略去了諸多疑惑,他勉力自持,溫和地問:「你的病已經好了?」我的睫毛輕輕一扇。此時仍是素面朝天,等待中的心力交瘁,使我清瘦的顏色又添了憔悴。他終於,大聲地,堅決地說:「那麼,跟朕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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