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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十七章 猶是有情無思時(1) 文 / 紫流蘇

    自從七月廢後,京畿久旱不雨。便有街巷流言傳入宮中:左昭儀恃寵弄權,皇后含冤被廢,上天以乾旱為警示。

    我怒,然而當著王肅的面,只是一抹冷笑。此刻,我們正立於崇虛樓下,樓前守衛森然,門戶緊閉。元宏自閉於樓上,已有兩日。這兩日,他未曾進食,說是洛陽久旱,若真是因為人君失德,他情願以絕食來乞雨。

    我驚惶之中忙派人請王肅和元勰進宮。王肅先到,卻將坊間流言告之於我。我怒歸怒,心裡還是冷靜的,隨即問:「皇上是否聽聞?」王肅但笑不語,我心中已沉了下來。他似有意,又似無心,道:「昭儀猜測,是誰告訴皇上的?」我尚未理出頭緒,只聽得三個字:「皇太子。」

    竟是他。我起初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卻在情理之中,因而沉默不語。王肅又說:「我當時也在場。皇上當面訓斥了太子,指責他不該聽信坊間流言。」我苦笑,元宏若真的不以為然,如今又何須絕食?

    王肅還yu出言,卻遠遠望見元勰的身影,半截話也就吞了下去。元勰走近,未及寒暄,就焦慮不安地問:「皇上還在樓上?」我輕輕地點一點頭。他不禁急道:「昭儀為何此時才說?」

    我聽出了一些埋怨的意思,頓覺委屈:「我亦是今日才知道。殿下以為我與皇上是朝夕相伴麼?」元勰默然,目中似乎銜了一絲歉意,隨後歎息一聲:「皇上又何苦引咎於自身呢。」我憂惶不已,幾欲落淚,心知元勰此言是因我而起。我舉目看他,目光或許可以傳遞心跡,他卻已轉身而去。

    疾步上階,在他意欲叩門時,白整前來勸止:「皇上有命……」元勰猶豫了,道:「煩你上去傳話,聖上萬金之體,荷社稷之重,不可輕易損之。京畿乾旱乃是節氣所致,與人君無涉。若皇上執意不肯進食,那麼,臣等也不敢進食。」

    白整去而復來,回道:「皇上說,若真是天譴,那必是因為人君失德,與他人無關,故數日不食,以示懲戒;若非天譴,身為人君也應和百姓同甘共苦,何心進食?至於卿等,不當以絕食相要挾。」

    元勰站了片刻,終於黯然回轉。王肅一直負手而立,見元勰退下,才微微一笑道:「我略通一些天象,若我判斷得不錯,這雨大概也快下了吧。」

    至夜間,果然有人來報:四郊有雨。此時,我正於偏殿中休憩,聞之,如釋重負,疾步趕到崇虛樓前。一直守候於此的元勰,以明亮的笑容回頭相視。我微有些驚訝,為他目中深深的歡愉。

    王肅與他相熟,既鬆了口氣,便閒談起來:「似乎忘了恭喜你,聽說彭城王妃懷了身孕?」我一驚,最初的感覺卻並非歡喜。元勰在未成親前,已有妾室,生有一子,名子直。媛華此時懷的,是他的嫡子。

    「恭喜。」我終於淡淡地說,心中越發孤獨,但仍是至誠的口吻。元勰道謝,又含笑道:「昭儀,上次的事,請放心罷。」我怔了怔,才想起是高貴人兄弟的事,然而,一個「謝」字卻無法出口。王肅並不知道此事,亦不相問,只是仰頭望天。

    夜風捲著單薄的涼意。終於,雨絲潤拂,由疏至密。侍從忙不迭地在我們頭上張了傘。崇虛樓上,門戶怦然洞開,清肅之氣隨風傾來。元宏憑欄,向我們微笑頷首。

    那夜,伴他進食。我微笑著為他挾菜,眼神卻有些鬱鬱的。他終於問道:「怎麼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告訴他,彭城王妃有孕在身。陳述之後,又輕聲感歎:「那麼多年,身邊的孩子是越來越多了……」

    元宏放下筷子,有些怔忡地望著我。「恪兒不是你的孩子麼?」他懇切地說,「朕的孩子,你不可以當作自己的孩子麼?」我忽然濕了眼眶,為他話中的信任與親暱。然而,到底有一種悲涼,終生縈繞:難道馮家的女兒,注定命中無子?

    默然半晌,終於抬頭笑了笑,話題也隨之轉到了今日之事:「皇上近兩日的舉動,實在任性。」他微笑道:「朕為你洗去污名,也是任性麼?」我心中忽然一震,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一剎那,只是不信。

    他又道:「所謂人君失德,就讓朕來承擔罵名……」我急切地打斷他:「不,不,臣妾寧可……」他輕輕搖頭,伴隨著窗外簌簌的雨聲,清晰地說:「若不為你洗去污名,朕日後如何冊封你做皇后呢?」

    但為何,他眼中悲傷如許?

    這一年的八月,元宏準備去嵩山。

    臨行前,他將後宮諸事托付於我。這其中,也包括了太子元恂。他告訴我,太子的師傅,李沖和高道悅屢屢上書,說太子不好詩書,常思北歸。

    「朕已經責罰過他了。朕近年忙於朝政,對皇子們疏於管教,尤其是皇太子。」他歎了口氣,極其懇切地說,「妙蓮,我這一離京,一切都拜託你了。倘若太子有什麼過錯,你盡可責罰。」

    我鄭重地點頭:「皇上放心去吧。」

    如今,我唯一欠缺的,只是皇后的金冊金寶。我倒不急於一朝一夕,畢竟那麼多年都過來了。只是對於元宏的心思,終究有些不放心罷了。如今聽他這般托付,才算鬆了口氣。

    才過了幾日,元恪忽然說起:「太子在東宮私著胡服。」我感慨,恪兒實在是很細膩的孩子,他還不理解這錯綜複雜的利害關係,但他知道孰親孰疏。我淡淡一笑,並不讓他懂得太多。

    待他走後,我略一沉吟,一聲招呼也不打,逕往東宮而去。元恂措手不及,珍饈玉膳不及撤去,絲竹管弦不及噤聲,甚至連明令禁止的胡服也不及換下。我在門扉處站了片刻,很多個念頭轉瞬而過。

    元恂尷尬地整了整衣冠,揮手斥退了眾人。四周重歸寂靜。這一靜下來,便有了些對峙的意思。元恂才十四歲,然而傲氣、矜持,在最初的驚慌失措之後,他靜靜地開口道:「昭儀,請坐。」待我坐下,他卻緊緊地盯著我,彷彿逼問:你所為何來?

    我心中並非不驚不懼,但仍然溫和地笑道:「並非有什麼大事,只是碰巧經過。」他不信,撣了撣襟前的衣服,笑了,頗有些挑釁的口氣:「昭儀覺得這身衣服如何?」

    我心中歎了口氣,很清楚地意識到他對我的敵意,一半是因馮清,一半是因漢化,遂笑道:「不錯。鮮卑服適合騎射。」他驚詫,一時無法接口,面上的戒備之色卻消泯了幾分。我暗暗一笑:到底是個孩子啊。於是,繼續說下去:「當年,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他還是中原人吶,也穿胡服。」

    元恂驚訝道:「我還道昭儀熱衷於漢化呢。」我說:「並非熱衷。女子穿漢服,自然顯得柔美;而男子呢,大可不必,因為鮮卑男兒是要拿馬上功夫說話的,若換了漢服,豈不把這個傳統給丟了?」瞥見元恂深以為然的表情,我又戲謔道:「這個道理,就好像殿下儘管不樂意漢化,剛才看的歌舞卻是漢人的……」

    元恂大窘。我又道:「殿下不必驚慌,今日所見,我斷然不會告之皇上。」元恂起初不語,忽然敏感地問:「如此說來,昭儀受了皇上的囑托,今日是為窺察我而來?」

    我心中一驚,瞬間又轉了個念頭,刻意作出為難的樣子,說:「不瞞殿下……是的。」元恂目光一翻,漠然而又不屑。

    我輕聲道:「不妨告訴殿下罷。您的師傅,中庶子高道悅,日前多次上折,說太子不好詩書,常思北歸。」我不說李沖,因他德高望重,恐怕元恂也不敢心懷不滿。而元宏曾說起過:「高道悅生性耿介,敢於直言犯上,朕特意讓他做太子的老師。」我想,高先生或許是可以利用的。

    果然,元恂凝神一想,恍然道:「果然是他。」我又道:「正是為此,皇上近來對太子多有責備。也因此才托付臣妾,多留意殿下。今日,也是高大人向我稟報……」元恂在我刻意的停頓中,開始沉不住氣:「他……他說了什麼?」我隨口道:「他說,太子密謀北歸,應盡早上報皇上。」

    目光在每一個字的間隙裡,仔細地打量著他。我道他只是思歸,並不預備付諸於行動,卻見他流露出極不自然的神色:震驚、惱恨,以及心虛。我不動聲色,說下去:「我自然不信。但高先生說,『若昭儀不信,但見太子在東宮私著胡服,就可知其用心了。』……」

    「他憑什麼!」元恂不久之前剛受到皇帝的責罰,本就心懷怨氣,此刻越發憤懣,「他竟敢這般詆毀我,我非……」到底是有些心眼的孩子,到了關鍵時刻,又變得謹慎起來,另起話頭:「昭儀,這些話,你又何須告訴我?」

    這顯然是不信任的表現了。而我早已想到,因而從容說來:「皇上將你托付給我,這樣的責任,我擔不起!我不過是左昭儀的身份,本身又無所出,雖不至於籠絡殿下,也不敢與殿下為難。」元恂略微釋然,輕輕點了點頭。

    我慢慢地說:「我只求自保。我自然不會上書皇上,因為不願擔上挑撥之名;但若是皇上知道你私著胡服,謀劃北歸,我就落了個隱瞞縱容之罪了……」

    聽得「北歸」二字,元恂微微動容,但並不急於否認,而是不以為然地哧笑一聲:「你既然只求自保,那就置身事外,只當不知道罷。」

    「事到如今,我如何自保?」我頗有些逼迫的意思,同時,以欲言又止的神情提醒他。他沉吟道:「你是說,高先生……」我接過話茬:「高先生受皇上之托,東宮之事,當悉數上報。」

    元恂咬牙,冷笑道:「我畢竟是太子,不信奈何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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