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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十八章 半生已分孤眠過(2) 文 / 紫流蘇

    八月,元宏封元愉為京兆王,元懌為清河王,元懷為廣平王,元悅為汝南王。

    惟獨元恌並未受封。我說:「這孩子福薄,一直體弱多病,小小年紀又受此厚封,恐怕他承受不起。」元宏隨口應道:「那就再等幾年吧。」於是,元恌是諸皇子中唯一沒有王爵的。

    這一年的八月,元宏再度準備南征。彭城王元勰為中軍大將軍,領兵隨駕。任城王元澄,以及尚書李彪、僕she李沖,留守洛陽。

    出征前,元宏仍是躊躇滿志的模樣,似不經意地隨口說起:「妙蓮,你還記得朕曾經說過,只要再有二十年……」我笑道:「皇上不要胡說。」

    他從柔軟的廣袖之下握住我的手,久違的柔情讓我有一剎那的失神。他眼裡含著笑,溫柔而平靜,重複道:「五年經營洛陽,五年征戰南方,五年穩固天下。還有五年麼,與你日日相伴……」歉意融於字字句句,我心中一酸,含愁嗔笑道:「臣妾都老了,未必能等到那一天呢。」

    「胡說。」他含著責備,仍有些孩子氣地蹙了蹙眉頭,「朕只求二十年,並不貪婪。」我笑而不語。二十年,於帝業而言,固然是短暫的;於我,於他,卻太過遙遠。他忽然認真地問:「如今,你還有什麼不如意麼?」

    我恍惚,似乎一切遂意,又似乎一切虛無。最終,只是緩緩地搖頭。他凝視我片刻,淡淡的悲涼,從眼底深情中化了開來。我無力地微笑著:「臣妾祝願皇上早日凱旋歸來。」

    秋意漸漸濃起來。出征那日,薄薄的ri影照拂著他的兩襠鎧。堅硬猙獰的銅鐐紋,正對著我鬢角搖曳無力的四蝶銀步搖。臨別的隻言片語,不過爾爾。他遺下長久的一眄,清澈如水,堅毅如山。我睜目凝視,不忍眨眼。而馬蹄的的,視野裡卻漸漸空曠起來。

    踏著暮色,徐徐往回走。我忽然低首微笑,向元恪說道:「你父皇在一ri,征戰就一ri不息。恪兒,你也這般爭勝好強麼?」元恪抿著唇,沒有說話。我如今已不會再牽他的手,再攬他的肩。他長大了,眉宇間也鎖進了一些我無法讀懂的深意。我默默地走著,他默默地跟著。

    然後,他說:「母后,讓你不快樂的事,恪兒不會做。」我怔了怔,但並不停步,笑道:「恪兒,我並沒有不快樂啊。」

    不必回頭,也看得見他遲疑中的惶惑。

    一連數月,前方的消息斷斷續續。先是李崇平定梁州,使元宏無西顧之憂;隨後,南朝韓秀方等十五名將領投降,王師克沔北、拔新野……魏軍攻新野時,俘虜了南齊舞yin戍主黃瑤起,因他當年於王肅有殺父之仇,元宏將他交由王肅處置。王肅將他烹而食之。

    也有驚心動魄的:在宛城東南隅,元宏親自領兵過橋。南齊有勇士數人,著斑衣,戴虎頭帽,伏於橋下偷襲,元宏人馬俱驚……幸好軍中有善she者,及時救駕。

    我夢中亦是金戈鐵馬,血流成河。這一年,就這樣倉促地過去了。

    春天,彭城公主終於回宮了。

    元瑤才二十六歲,修長挺拔,一襲素色深衣,溫婉中又有清剛的氣質。自駙馬劉承緒病逝之後,她仍住在劉家,為他服喪、守節。整整三年。元宏憐憫她,數次派人接她回宮,她都是婉言拒絕。我暗暗思忖,她必然恨元宏當年將她下嫁給行動不便的劉承緒吧?

    春寒料峭,苑中紅梅寂寞地開著。數年前歌舞昇平的影子,在這清寂的早晨,投射於行將凋零的花瓣。我匆匆走過,縹se衣裳是殷紅中的一點突兀。不堪回憶,我如今已很少再撫琴唱曲了。

    走進元瑤的宮室。她臨窗坐著,微微含笑,卻並不出言。早有宮女迎上前,為我卸了披風,然後整裝、上茶,有條不紊地忙著。

    「瑤兒。」我喚她的小名。清晨的天光,帶著幾分蕭瑟,映著她白皙的面龐,幾乎是透明的顏色。我忽然有幾分憂慮。

    她淡淡一笑:「嫂子。」這民間稱呼,卻讓我覺得陌生。她又道:「或許,你更喜歡皇后這個稱呼罷?」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她仍然微笑著:「難道我說錯了麼?」有一些隱約的敵意。我勉強一笑,亦有意試探:「我更喜歡你和馮夙一樣,叫我姐姐。」

    她的微笑,似乎有一絲僵硬的痕跡,言語卻依然從容:「皇上出征前,也有賜婚的意思。不過,皇兄似乎疏忽了,他一面推行漢化,提倡仁孝,一面卻要我在公公去世不久就改嫁他人……」她所謂的「公公」,指的是宋王劉昶。我忽然聽出了幾分意思,微微冷笑道:「你既已為亡夫守完了孝,與劉家已無瓜葛。宋王去世,並不影響你再嫁。」

    「嫂子是打發我出嫁麼?」她笑了起來,無辜地說,「我即使再嫁,也得有合適的人吶。」我在她身畔坐下,懇切地說:「瑤兒,我知道你是有意推諉,但我還是想聽一句真話……」

    她久久不語,而我就這樣誠懇地望著她。她終於開口了,錚錚然似換了個人:「當年的劉家,我無法選擇;今日的馮家,我卻可以拒絕。」我一下怔住,沉聲問:「你拒絕的理由,難道是馮家,而不是馮夙?」

    「當年,太皇太后是如何凌駕於我父兄的?我雖是女子,也為此扼腕。」她忽然輕揚眉梢,清亮的眸中流光冰冷,「還有,我的父皇,究竟是怎麼死的?」

    「瑤兒!」我頓時失色。她平靜地望著我,又笑了一笑:「沒有證據的事,就不說了罷。只是你心裡好好想一想。」

    我並非沒有想過。獻文帝的英年早逝,深埋於元宏那一段黯淡卑微而不可輕易示人的歲月裡。我不忍回憶他深不可測的眼,執著、堅忍、苦痛、孤寂,藏得好好的。然而我卻知道。

    元瑤並不曾隨我陷入這紛亂的思緒中,她冷靜地說道:「皇后,恕我直言,我不會嫁入馮家。太師、司徒在世時,馮家轟轟烈烈,我尚且不屑一顧,何況如今?馮夙也不過是紈褲子弟罷了。」

    我驚而抬頭。無力,也無理去駁她。對視良久,終於歎了口氣,拈了另一個話題:「那麼,你想嫁怎樣的人呢?我或許可以促成。」一半關切,一半試探。

    元瑤沉默了,卻是一半羞澀,一半戒備。半晌,才低聲吟哦:「悲平城,驅馬入雲中。yin山常晦雪,荒松無罷風。」

    這是王肅去年隨駕巡視平城時所作的詩。我心中明瞭,只是矜持地微笑著。王肅曾與宋王共同鎮守彭城,宋王病重後,書信往來以及遣使問候,都是王肅出面,而公主當時還在劉府,又是世子夫人的身份……

    元瑤見我有些不以為然的意思,又正色道:「若要我再嫁,則必須尊重我的選擇。我不管年齡、氏族、官職,只求一個有擔當、有膽識、有才華的男子……」我忽然輕輕一笑:「公主中意的人,說起來,與我家也有些淵源。」

    元瑤凝目而不語。我笑道:「王大人確實是很出色的人物。但,他已過而立之年,難道沒有妻兒麼?」元瑤說:「王大人的妻兒已在南朝遇害。」我不動聲色,又問:「你信他麼?」元瑤點了點頭。

    見她這般決絕,我更不能直言,只是婉轉地說:「王大人力主南伐,但李中書、彭城王等人都反對在此時南伐,任城王更是反感他。如此看來,他雖然深受皇上寵信,處境也有幾分危險。若是這次南伐不能制勝,恐怕……」

    元瑤憂慮地望著我。我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過,他若是作了駙馬,情況就截然不同了……」她驀然變色,道:「皇后,你還是在為自己的弟弟說話?」

    「不,這和馮夙無關。」我並不理會她的敏感,平靜地說,「以後,你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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