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五十九章 三羊五眼 文 / 陳邵軒
這個乞丐身穿一身粗布長衫,上面沾滿油污,明晃晃的,都能照出人影來;頭髮也非常雜亂,被汗水打濕,一縷縷地貼在額頭。一陣風吹來,士兵們紛紛掩鼻,連接近他都是一種煎熬,更別說轟他走了。
王猛也不理他們,逕直步入中軍帳。桓溫正在油鍋上轉圈圈,見到此人大吃一驚,桓溫以為這個叫花子是來討錢的,便揮揮手,想打發他走。
「桓將軍,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乞丐發話了,說到「待客之道」四個字時,乞丐故意拉長了聲音,既是強調,亦是提醒。
桓溫愈發震驚,想他桓溫權傾東晉,連皇didu要禮讓三分,區區一個叫花子,竟如此傲慢,桓溫細細打量一番面前的這個人,只見一股英氣從眉宇間透出;衣衫雖破,但眼神中沒有一絲低人一等的感覺。
直覺告訴桓溫:此人絕不是乞丐那麼簡單!
桓溫連忙站直身子,作揖道,「敢問先生大名?」
「北海王猛是也。」乞丐淡淡道,然後開始自顧自地抓虱子。
桓溫早就聽說過王猛此人,北海大名鼎鼎的隱士,自幼熟讀詩書,為人不拘小節,擁有鴻鵠之志,只因不為後趙所容,隱居北海。百聞不如一見,桓溫萬萬沒想到,竟能在這裡遇到王高人。
桓溫把王猛請到上座,開始向他詢問當今大事,王猛一邊捉虱子,一邊娓娓道來: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晉室南下江東,距今三十又五年矣,中原群雄趁機並起,紛紛搶佔中州之地,以致形成『三足並立』的局面。慕容氏起於東北,先後兼併段氏、宇文氏,聲勢正值巔峰,為天下一足;苻健志在關中,得到氐族豪強的擁護,雖然大兵壓境,仍不顯亂象,亦是一足;涼州張氏自涼州刺史張軌以來,已傳五代,張重華治國有方,無奈英年早逝,其子張祚不能駕馭群臣,亂像已生,但仍不失為一足。」
寥寥數語,把天下大勢分析的無比透徹!
「先生之才,堪比南陽諸葛孔明!」桓溫擊掌道,「有一件事,還望先生指教一二。此次北伐,王師入關已經四個月了,為何關中豪傑不來歸附呢?身為晉臣,不協助王師,這是何道理?!」
「這要問你桓溫自己!」王猛態度嚴肅起來,道:「十萬大軍,距長安只有一步之遙,桓將軍不渡過灞水(灞水是長安東門戶,上面有一座橋,是進入長安的必經之路),卻在白鹿原打轉轉,豪傑不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沒人來歸附。」
王猛深知桓溫的賭徒性格,繼續說道:「苻氏根基已深,若非攻下長安,秦國不會滅亡,之前的大好時機,桓將軍不知道把握,非要坐等秦國內亂,再從外擊之。請問將軍,等了四個月,您等來了什麼呢?」
幾句話正中要害,桓溫默不作聲了,過了好長時間,桓溫才說:「江東沒人有人能出先生之右,先生既是漢人,希望能為國家出力。軍中現有軍咨祭酒一職,不知先生感不感興趣?」軍咨祭酒,相當於軍隊的總參謀長,這個職位歷來盛產猛人:西漢蒯徹;曹魏郭嘉;祖狄的正職也是軍咨祭酒。
王猛對這個職務不太感冒,但畢竟身在晉營,貿然拒絕,很可能招來殺身之禍,於是應允下來。
王猛來得遲了點,因為此時的晉軍只剩退兵一條路可走。當地的麥子沒指望了,後勤供更是不靠譜,東晉群臣認為這是一個無底洞,誰都不願把白花花的大米往洞裡填。他們甚至懷疑桓溫這個不受君命的外將想串通秦國,搞武裝割據。
再不回去家裡就著火了!
桓溫的第一次北伐無疾而終,粗略統計一下,這應當是東晉第四次北伐了。也是到目前為止,成效最大的一次。桓溫把關中百姓三千多戶帶回了東晉,也算稍稍挽回了些面子。(有人認為,桓溫退兵是出於個人考慮,與其在關中徒耗兵力,喪失與朝廷對抗的實力,還不如早日退軍;秦國即便能打下來,終究姓司馬不姓桓,沒必要為他人作嫁衣裳。關於這點,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歷史就是這樣,我們應當以自己的看法來讀史,切不可人云亦云。)
苻健見敵軍退兵,很夠意思地「歡送」了桓溫一路,從長安城一直歡送到潼關,潼關一戰,晉軍被殺一萬多人。這一戰,秦軍也遭受了重大損失:太子苻萇身中流矢,回到長安後不治。
桓溫想帶走王猛,被後者拒絕了,王猛趁晉軍不備,逃出軍營。
關中平原上,傷痕纍纍的秦國國祚得以延長。桓溫不會知道,這為東晉留下了怎樣巨大的隱患,二十九年,即桓溫病逝十年後,雙方將會在一個叫做淝水的地方大戰,一個叫謝安的文臣將會接替他的位置。
苻健開始著手治療戰爭給秦國帶來的巨大創傷。苻萇戰死,苻雄心力交瘁,不久後死在討伐叛將的路上。苻雄是苻健的小弟弟,為人有勇有謀,是苻健手下第一戰將。苻健十分痛心,以致最後「泣中帶血」,都哭不出聲音了。
身邊親人接連去世,苻健身心遭受了巨大的打擊,苻雄下葬的第二天便身染重疾,病情發展極為迅速,不久即到了彌留之際,苻健不得不吩咐後事,首先是立太子。
有個算命先生曾給苻健卜過一卦,留下了「三羊五眼」的讖語。這本是一句玩笑話,估計算命先生都不知道什麼意思,但迷信蛋苻健卻把他當成了聖旨。算命先生走後不久,內宮小丫鬟跑來向他報告:小苻生呱呱墜地了。
苻健看到這個小傢伙,嘴巴張成了「o」型:這不就是讖語所指嗎?!三隻羊,應該六隻眼,讖語卻少了一隻,這不正是指面前這個小孩子嗎?
苻健雖然不喜歡這個兒子,但因為算命先生的四個字,一直把苻生當成上天派來的使者,在他的百般保護下,苻生才從爺爺的魔爪中「茁壯」成長到今天。
彌留之際的苻健想到了那句讖語,於是把苻生立為太子;至於年僅十六歲的侄子苻堅(由此看來,古人取名是沒有那麼多忌諱的,遠沒有今人那麼講究,前一段時間,姐姐喜得貴女,讓我給取名,名字找了一大堆,不是跟七姑同名,就是和六姨同音,實在無奈,便開玩笑讓姐姐把她家家譜找來…唉!),苻健讓他襲了其父東海王的爵位。苻健仍放心不下,就找了九個托孤大臣,分別為:大司馬苻安,太師魚遵,丞相雷弱兒,太傅毛貴,司空王墮,尚書令梁楞,左僕she梁安,右僕she段純,吏部尚書辛牢。苻健一朝能幹的大臣幾乎都在這裡。臨了,苻健對苻生說:「這些人都是國家的棟樑之臣,但如果他們不聽從你的號令,盡可以殺之!」苻健的最後一句話,為秦國帶來了巨大的災難。
待遣散眾人,恍惚中,苻健聽到了門外的兵刃聲,其間夾雜著吶喊聲,慘叫聲。緊接著,病榻旁邊的苻生告訴他:前東海王之子,苻菁造反了,正帶兵向皇宮殺來。
原來,苻菁以為叔父死了,便想趕在新君即位之前誅殺苻生自立。苻健強支病體,登上城門,部署士兵準備迎戰。苻菁看到了城牆上的苻健,小臉都嚇綠了(情報工作很重要啊!),他苻菁縱然有天大的膽子,也萬萬不敢和叔父作對,他急忙跪在城門前,哆哆嗦嗦地向苻健請罪。一同謀反的士兵見狀,一溜煙跑沒影了。
苻健逮捕了苻菁,羅列他的種種罪狀,然後就地把他殺了,其餘人員一概不加追究。放下寶劍,苻健的生命走到了盡頭。
苻生接過了秦國大旗,開始了他兩年的暴君生涯,潘多拉的魔盒被苻健親手打開了。
國君未死,手下人就開始作亂,這實在不是吉祥之兆,難道前秦要步趙國後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