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序章 終結 文 / 丁亦麟
二零零七年、十月十七日、晚十時。
夜幕無邊無際，像一張巨網鋪撒在這座整個東南亞，甚至整個亞洲、整個世界都頗為知名的賭城——澳門上方。
被這張巨網籠罩著的所有，都比白天時候顯得愈發美好。因為這黑的夜、這靜的夜，足以掩蓋住一切的罪惡、和醜陋。
例如：高達五百一十三米、一百零七層、全世界最高建築物、天地娛樂有限公司總部所在——天地大廈，就在這夜幕下，顯得格外的雄偉挺拔、矯矯不群，令所有夜間巡覽澳門的遊客歎為觀止。
中華人民共和國澳門特別行政區，雖然只是二十七平方公里、四十五萬人口的彈丸之地，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娛樂公司，卻存在著數百家之多。在這裡，所謂娛樂公司，絕大多數就是賭場的代名詞，天地娛樂也不例外。
雖然天地娛樂的名頭，遠比不上澳娛、澳彩、葡京等等那樣深入人心，但毋庸置疑，天地娛樂絕對是博弈業中近年來急劇升起的一顆新星。
二零零五年掛牌成立的天地娛樂，抓住澳娛、葡京等老牌娛樂公司一時短視、未能及時向網路博彩發展的機會，經過兩年的上下齊心、不懈努力，終於成為了整個亞洲網路博彩業的龍頭老大。
二零零六年底的《博弈行業年鑒》清楚的寫明：天地娛樂獨佔全亞洲網路博彩業百分之八十一點三的份額；而整個二零零六年，天地娛樂上交澳門特區的博彩稅，竟佔到了特區總博彩稅的百分之四十二點八；二零零七年初，天地娛樂躋身全球五百強，一躍成為名符其實的超一流大型娛樂公司。
君臨天下、威儀無雙的天地大廈，就是這份成功最好的證明。
天地娛樂的直接掌控者，只有三個人：總裁木印友、董事會主席楊凡、總經理何玲——街巷傳言中，如果他們中的任何一位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全球的經濟，都會得上重感冒。
當然，事情遠不會像流言這麼誇張，不過幾乎所有的人都相信：如果他們中任何一位，忽然產生什麼異想天開的念頭、並且將之付諸行動的話，整個亞洲的網絡經濟，都會因此而劇烈的振蕩、甚至崩潰。
賭場是永遠沒有夜間打烊這一說法的。所以雖然已是夜深人靜，寬闊的大街上也只偶爾傳來幾聲喇叭鳴叫的聲音，行人的身影則更是稀少——但在燈火通明的天地大廈裡，不僅輪值的員工，兢兢業業的守衛在各自的崗位上；就連輪休的員工，也有許多留在了公司。
天地娛樂無論高層官員、或是最底層員工，薪金之高，都是整個澳門、或者說整個東亞範圍內極其罕有的，這個自然不必多說；更讓人神往的，是公司對員工們無微不至的關照：從總裁直至守門的保安、清潔的小妹——每一位員工都擁有自己單獨的工作間，而每一個工作間，都帶有休息室以及衛生間。
無論是二十四小時、全天候開放的中央空調那習習涼風；或是大多數市民只敢用驚羨的目光遠遠看上一眼、連價格也不敢一問的名牌水床那柔軟舒適；還是公司永久免費提供、美味可口的大餐和飲料；都讓天地娛樂的員工們樂不思蜀的、甘願長留此間。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生活在現實中的——只有給了他們看得到摸得著的好處，他們才能夠真正做到以司為家；才能夠真正體會到：司興我榮、司衰我恥的道理。
如果天地娛樂真的衰敗了、破產了、倒閉了。這些員工還能上哪裡找到這麼高薪的工作，這麼體貼入微的公司呢？
高跟鞋敲擊拼木地板的聲音，在天地大廈八十八樓急促的響起。從總經理辦公室、到機要資料室、再到總裁辦公室。一路上，敲碎了原本沉悶的寂靜；也不知道敲醒了多少員工的美夢。
但這些員工是不會有任何怨言的：八十八樓是公司的核心所在；八十八樓的辦公室裡都是真正的公司高層官員；能在八十八樓擁有一席之地，是所有員工一生的夢想。
但由於木印友一貫重男輕女的觀念，八十八樓所有的七十三個辦公室，僅僅只有一個，幸運的被一位女主人擁有——
這位獨一二無的女性，就是何玲，天地娛樂總經理、公司百分之二十七股份持有者。
能在天地大廈八十八樓佔據一席之地的、天地娛樂真正的高層官員們，對這三位巨頭，還是有一定接觸和瞭解的：何玲絕非閒來無事，便會擾人清夢惹人厭煩之人。雖然平常的她冷若冰霜，甚至對上木印友和楊凡，也從來不假以絲毫顏色，但她的為人處事，讓所有與她交往過的人都為之心折。
那麼，能讓何玲這麼匆忙，一定是公司發生了特別重大的事情。
是的，一定是這樣。於是在這陣腳步聲如風一般消失在總裁辦公室後，好奇心充沛的高層官員們，紛紛走出自己的辦公室，開始了一輪又一輪的打探、和猜測。
天地娛樂的最高掌控者、總裁木印友，一邊竭力嘗試著、把自己臃腫的身體埋進柔軟的真皮老闆椅中；一邊皺著眉頭、認真細看著這份僅僅只有一頁、從機要資料室被何玲拿來的客戶資料，開始懷疑面前這位得力助手，這一次是不是過於小題大作了：
用戶名：vkmq131
暱稱：丁亦麟
真實姓名：丁亦麟
密碼：xxxxxxx
身份證號碼：4331xxxxxxxxxxxxxx
手機號碼：013xxxxxxxxx
住址：湖南省湘西自治州xxxxxxxxxxx
職業：失業中
銀行卡號：955xxxxxxxxxxxxxxxx
註冊時間：2005年10月19ri
備註：
此人於本公司網路博彩業務開展第十一ri註冊為公司vip會員，同日新申請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業銀行xx分行網上銀行卡一張與用戶名捆綁，初期充值人民幣1000元，此後每晚十一時准點進入公司網路博彩之網站。每日進行遊戲時間一至六小時不等，但只玩大陸國標計番麻將，從未涉足其他遊戲。
此人自註冊以來，每日贏取人民幣100元至200元不等，從未失手，兩年內只有一次未贏滿100元而下線（當次贏取人民幣97元），有三次贏取人民幣超過200元（分別為201元、237元、1026元），每週六下午二時準時於農業銀行xxxx號自動提款機上憑卡提現一次，每次提取現金額一般為人民幣500元。兩年以來，此人已在本公司網路博彩業務中獲利人民幣100093元。
經技術部、監查部、技術顧問部三部副主管審查，未發現此人有作弊嫌疑；經客戶部副主管審查，此人現實生活無不良記錄；經特別調查部下屬三組六隊審查，此人真實姓名、身份證號碼、住址、電話、職業等與註冊資料吻合。
建議關注級別：四級。
木印友很努力的，試圖從這份資料中找出什麼特別的地方。但除了這個地名是他特別熟悉的之外——天地娛樂的三巨頭，籍貫都是湖南湘西——也只有這個人名，讓他似乎抓住了什麼頭緒，但細想下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他搖了搖頭，對自己糟糕的記憶力，終於還是失望了。
揚了揚手中的紙片，他對何玲道：「小何，這就是你這麼晚、又這麼急的，建議我特別關注的人？兩年，十萬塊？」
何玲面無表情道：「木總，我知道，相對於我們每日五百億美金的資金進出量，兩年贏取十萬人民幣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計。但是不管怎麼說，我覺得像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對我們公司的業務有著不可輕視的影響。雖然他每次贏的數額不多，但是他從未失手。您也說過，賭場永遠不歡迎只贏不輸的賭客，這也就是為什麼當年的山本五十六、以及麻省理工算牌黨，被蒙地卡羅的多家知名賭場謝絕入內的原因。」
木印友仔細的打量著他的這個得力助手，天地娛樂能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楊凡和何玲的存在，可以說起到了無可替代的作用。尤其是何玲，在所有人都認為她只是木印友和楊凡背後的一個花瓶時，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在多少次，關乎公司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是何玲憑借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和她雷霆萬鈞的處事手段，一次又一次的拯救了天地娛樂。
「但是我總不可能因為他只贏不輸，就謝絕入內吧？這樣我還怎麼服眾？讓別的娛樂公司說我贏得起輸不起？我們天地娛樂現在是業界的大哥大，所有的眼睛，都看著我們的啊！」
「木總，我並不是想讓您謝絕他入內，而是想請您特別關注一下這個人。在必要的時候，我認為可以對他進行特別調查部副部長級別的調查。我並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也不會無理取鬧、更不會讓您為難。只是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希望您能認真考慮我的建議。時間不早了，木總請早些休息。」說完，何玲便抱著資料夾，輕鞠一躬，轉身出門。
木印友無比疑惑的，再度拿起資料翻看起來。對何玲的第六感，他和楊凡可是早就領教過的，無論看上去多麼荒謬、多麼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都能被她在事先敏銳的感覺出來。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幾次之後，在他與楊凡的判斷、和何玲的判斷發生衝突時，他們兩人都寧可選擇相信何玲，也不敢相信自己。
「難道，何玲認為這個人就是——這倒有些意思，如果真是他的話，這兩年他可真夠能忍的。」木印友自言自語道，「不過，這倒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他們復合的好機會！哈哈！」
接著，木印友拿起電話：「喂，是技術部嗎？我是木印友——」
湖南、湘西。
無邊無際的夜幕，像澳門一樣籠罩著這個小城。這裡沒有一百零七層的高樓，也沒有燈火通明、全天開放的娛樂場所。但是，從這個小城裡任何一個房間的窗口，遙望無盡的蒼穹，都可以看到漫天正在眨眼的星斗、和天邊的那一輪如鉤明月。
就在這些窗口之後的某一個房間裡，居住著一個對這個晚上、發生在天地大廈八十八樓的事情一無所知；但卻正是讓木印友、何玲對他異常關注的男子。他的名字叫做：丁亦麟。
丁亦麟剛花了一個小時，吃掉一個很對胃口的晚餐；又花了一個小時，浸泡一個極度舒爽的熱水澡——濕漉漉的長髮、胡亂披在肩上的他，正對著鏡子，撇了撇嘴，對自己又長出的鬍子輕微的表示了一下不滿，但這鬍子茬還沒有長到足夠讓他浪費精力刮掉的程度，於是他滿意的伸了個懶腰，輕吁一聲，輕靈的一個翻身上了床。
他的房間很簡單，除了一張床，就是一張電腦桌。電腦桌是放在床頭的，因為他從來沒有長時間坐著玩電腦的習慣。丁亦麟是一個很懶的人，能夠躺著的時候絕不坐著，能夠坐著的時候絕不站著。
液晶顯示器的左邊，放著一滿杯還在冒熱氣的咖啡，右邊則放著兩盒精品白沙煙，和一個在街頭掏一塊錢就可以隨便買到的打火機。丁亦麟是一個很懂得生活的人，無論任何事情，他都以花最少的錢，讓自己得到最多的舒適為最高原則。
丁亦麟進入了天地娛樂網路博彩的網站，登陸、進入麻將遊戲，一切都是那麼輕車熟路。
「不會吧，怎麼可能——發給我這麼好的牌啊？」丁亦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兩隻手提起來，仔細的分別觀察了一番，剛泡得乾乾淨淨的手，白皙得像是澆灌過牛奶的豆腐，「沒摸著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呀，怎麼一上來就給我三個槓——今天是不是觀音姐姐站在我後面啊？」
如果他能夠知道，這副牌是天地娛樂的總裁故意安排給自己的，不知道他和他的觀音姐姐，會對此產生何種感想。
「東風——暗槓！南風——暗槓！西風——暗槓！不是吧，真的槓出三個北風啊！北風——暗槓！手裡只剩一個發財了，我看你槓出什麼來！」
「嘀呤呤——」刺耳的電話鈴聲，在這小小的房間裡、突兀的響起。
丁亦麟充耳不聞，他在緊張的等待著，想看看這把既是四暗槓、又是大四喜的大牌，這最後一槓，會帶給自己、一個怎樣的驚喜。但系統反應得太慢了，半分鐘後，還沒能決定槓出什麼牌來，硬盤在昏黃的燈光下，發出滋滋的讀盤聲，像是在配合著執著而不肯停歇的電話鈴聲。
「算了，先接電話吧。」丁亦麟想著，用右手摘下話筒：「喂？」
————我們居住的城市，有著一千公里以上的距離。那天，你的城市，風很大。狂風中，你的聲音通過一千公里的光纜，擦過了我的耳朵。距離太遠，所以美麗。電話這頭聽來，你的聲音乾燥、柔弱、無力而憔悴。使我徒然產生一種吻住你嘴唇的衝動————
「喂，丁丁嗎？還沒睡呀，我是雲燕，這麼晚給你打電話不好意思了哦。嗯，和你說個事，我明天就要結婚了。呵呵，我答應過你的，結婚前要對你說一聲嘛，那就這樣子，我掛了哦。對了，我要一個大大的紅包，不能比雙兒的少——好了，拜拜。」
電話裡傳來對方掛斷的盲音，丁亦麟癡癡的拿著電話，只是呆呆想著：自己深深的愛了十二年、為了她已然放棄了一切的那個人，就要結婚了、她要結婚了——
丁亦麟怎麼還能夠知道自己槓出的是一張發財，他怎麼還能夠點下那個和牌的按鈕，他已經一點都不記得了。他的右手依然緊緊握著話筒，不斷顫抖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他麻木的看著屏幕上一串串的算番：大四喜八十八番四暗刻六十四番字一色八十八番四槓子八十八番四方大發財一百六十八番天和？？地和？？人和？？
他以為自己眼花了，但很快他發現，的確是電腦的屏幕在快速的閃爍。丁亦麟不知道的是：同一時刻閃爍著的，不僅僅是他自己的屏幕；同一時刻，天地娛樂的技術部也亂成一團，一個技術員驚呼著：「數據溢出！」
丁亦麟想要控制一下自己不斷顫抖的手指，他想點支煙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但他的右手由不得他使喚。於是，他用左手端起了那杯咖啡。
這時，他的電腦裡正在播放著，他最喜歡的那首歌。
那是五月天的《賭神》：
「一張底牌決定你：一生傳奇！或，一身爛泥——」
是的，一念之差，決定你，一生傳奇！或，一身爛泥。
同樣不聽控制的左手，顫抖著把整杯咖啡都潑了出來，無巧不巧的，所有的液體都潑在了與電腦相連的電話上。
電腦開始辟啪作響，電話也是一樣。丁亦麟想放下話筒，卻驚恐的發現自己一點也動彈不了，無數的數據流和電流在電話線與電腦之間亂竄。終於，一道強烈的電流沿著他的手臂擊穿了他的心臟，他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二零零七年十月十八日，《三湘都市報》第三版報道：湘西自治州某住所、發現一具成年男屍。經警方初步鑒定，此男子之死因，為過勞死。
誘發過勞死的根本原因在於：該男子網絡遊戲時間過長、情緒長期處於緊張中、心臟無法承載負荷。本報在此呼籲，網民們切勿過度沉迷網絡、以免重蹈覆轍——
但是，這個呼籲能有多少人看到、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就不得而知了。因為這一天，全球的目光，都注視著澳門的天地娛樂有限公司——
全球各大報刊，頭版頭條的報道都是同一條：亞洲超一流大型娛樂公司、天地娛樂有限公司之網路博彩專用服務器、主機系統崩潰近三小時，直接經濟損失、達三百億美元之巨，間接經濟損失、則高達數千億美元！
天地娛樂董事會主席楊凡，連夜召開記者招待會，聲稱已掌握其他娛樂公司惡性競爭、買通黑客進攻服務器的證據；天地娛樂已申請司法介入，並保留報復權——
所有人都以為：天地娛樂的木印友和何玲，在這一天不約而同的、砸掉了自己辦公室裡、所有能砸掉的東西，是因為這一次、任何公司都無法承載的損失；所有人也都知道：他們的火氣，在這一天，達到了一生的最高峰。
但任何人都不能解釋，為什麼接下來的時間裡，天地娛樂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何玲總經理失蹤整整三年；而這三年裡，無論任何人，都沒能再看到木印友、和楊凡的笑容；直到二零一零年，何玲帶著那個風度翩翩的男子，出現在天地大廈的八十八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