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二十一章 功名半紙,風雪千山 (中) 文 / 楊麟
上官彥聽得入神,不禁開口問道:「依李大人之見,什麼人可能會打這筆官銀的主意?」
李詔詩聞言讚賞地看了他一眼,他閱人無數早已看出眼前這年輕人並非凡品,又是世子特地指派與他一起南下查案的人,而且與葉澄的關係也像是極好,雖未深交卻對他沒有半點輕慢之心,聽他如此問便答道:「通常劫銀的只有兩種,一種是綠林中人,但是他們一般不yu與官府為敵,劫得多半都是私鏢,極少打官銀的主意;另一種就是暴民了。經常大災過後災民流離失所無以為生便會起來造反,小則聚嘯山林為寇,大則成群結隊地造起反來,劫了官銀也就不足為奇了。」
上官彥聞言皺眉道:「但是據我所知鄴州附近這幾年並沒有什麼大的天災,也沒有聽說過有什麼大規模的民變。」
李詔詩聞言卻沒有立即就答,反倒伸手掀開窗簾看著簾子外面的流水潺潺,目光深邃難解,葉澄見他不答,辨別著他的神色問道:「李大人可是不方便說自己的猜測?」
李詔詩從簾子外收回目光,卻對上葉澄那雙清波蕩漾的眼睛正誠摯地看著自己,心中微微一震,不由自主地收起了官場上練就的城府,坦然相告道:「實不相瞞,我並不相信這是暴民流寇或者綠林中人所為。」
「為什麼?」葉澄不覺問道,上官彥的目中卻有了深思之色。
「封條。」上官彥忽然說出一個詞,李詔詩眼神一跳,略帶驚詫地朝他看了過去,葉澄也瞧著上官彥卻是一頭霧水的模樣。上官彥垂著眼簾,看不見他眼裡是什麼神色,卻聽他問道:「案發後可有人查驗過馬車上殘餘的封條?」李詔詩點頭道:「驗過了。確實是起解地衙門原來的封條。」上官彥仍是垂著眼淡淡道:「封條還是原來的封條,只怕早在解送到鄴州被劫之前已經被人動過手腳了吧。」
李詔詩眼中似有火花一閃,問道:「上官公子的意思是?」
上官彥索性一口氣說了出來,便道:「倘若有人在封條上的漿糊未干的時候先將封條揭下來,然後將裡邊的銀鞘掉包,再將封條依原樣封上,等運銀的車隊到鄴州的時候再製造官銀被劫的假象,那自然不會在現場留下任何車轍;至於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腳印,據我所知案發當天並非雨雪天氣,只要輕功練到一定火候的人都可以做到不在現場留下明顯的腳印,過後再經風吹雨淋日曬,很容易就掩蓋過去了。」
李詔詩聽得幾乎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激動道:「上官公子的猜測正與老夫不謀而合!追查此案的人幾乎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失銀的鄴州,實際上如果確如所料,真正劫銀的地點應該是官銀起解的麓州!」
葉澄這才恍然大悟般說道:「難怪李大人要在這時候告丁憂回麓州的老家,暗地裡我二哥卻讓李大人奪情暗訪。妙啊!」
李詔詩捋鬚笑道:「寧王世子天縱英才,其實最早想清此中關節的人是他,老夫其實是受他提點方才明白過來的了。」他又轉頭看著上官彥說道:「不過這位上官公子只聽過一遍案情便獨自分析出了結果,果真是後生可畏,我朝人才輩出,可喜可賀呀,呵呵。」
上官彥倒給他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口中連說李大人謬讚了不過湊巧猜出而已等謙辭,葉澄卻滿臉喜色地看著上官彥,倒彷彿是她自己被人誇讚了一般。李詔詩看在眼裡,不由得暗暗稱奇,對上官彥卻是越發地重視了。
葉澄卻忽又攢眉道:「如果我記得不錯,麓州是臨川郡王的藩府所在地吧。」
李詔詩歎了口氣道:「麻煩就在這。臨川郡王乃是當年寧王爺平定西南之後留下管理當地諸族的,蓋因當地情況特殊,加上地形複雜民風又頗彪悍,尋常的州府道都轄制不住,而前任的臨川郡王曾經跟隨寧王爺南征北戰,戰區又多在西南,對當地的情況遠勝朝廷裡的其他人,所以本朝雖有封而不建和異姓封王受限的慣例卻仍舊封了臨川郡王來管轄西南地區,傳到現在已是第二代了。」
他話中的含意葉澄自然明白。以葉澄名義上的父親蘭陵公軍功之顯赫又有駙馬頭銜尚且只封到一等公,這臨川郡王是何等份量自然不待明言,也難怪世子雖然猜到失官銀一案與麓州有關卻仍舊顧慮重重不能明目張膽地徹查了。只是此事事關社稷的安危,偏偏又不得不查。葉澄此時方才明白世子為何這些日子都憂心忡忡寢食難安了,心裡不免又有些難過。
李詔詩覷葉澄神色,知道他已經想明白了中間的種種錯綜複雜的內情,暗道這五公子年紀雖小卻是一付玲瓏剔透的水晶心肝,也怨不得世子這般疼他了。只是他卻不知道這疼愛中還另有隱情罷了。一時兩人無話,場面顯得有些冷清。上官彥見葉澄情緒又低落了下來,不願見她如此,便笑說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怎麼盡說辦案的事了?聊點有趣的掌故也好打發旅途寂寞。」
李詔詩也不願意把氣氛弄得太沉重,便順著上官彥的話笑說道:「我吃了一輩子公門飯,要說也只有公門裡的掌故了。」
葉澄好奇道:「公門裡也有有趣的掌故?」
「多得是。」李詔詩呵呵一笑,看起來不再像是掌管天下刑讞的刑部郎中,倒像個在給孫輩說故事的慈祥祖父,「比方說長州縣裡有一對夫妻時常吵鬧得不可開交,鄰居不得安寧,就到衙門告狀,還到典史衙遞帖,請典史派皂隸去抓這對夫妻。知縣梁廷桂的批詞是:『夫妻反目,常事;兩鄰首告,生事;捕衙申報,多事;本縣不准,省事。』又比如《丹午筆記》記載的有一個婦女告強姦案的批詞,更讓人忍俊不禁。那批詞是這麼說的『爾孀婦也,乃入人之室、坐人之床、飲人之酒,如是而猶得謂之強,可乎?試問閶門吊橋上,來千去萬人中有一個信你的,本官便准你的。』另一件是尼姑起訴自己徒弟還俗嫁人,批詞為:『小尼姑脫卻袈裟,便穿衲襖,正佛家所謂歡喜法門也!爾獨何心?乃yu使之老死空門乎?爾如見獵心喜,不妨人云亦云。』」
葉澄先是聽得笑倒在座上,聽到後來臉上卻不禁一紅。李詔詩不知他是女兒身,只道他家裡規矩嚴,不過微微一笑,上官彥卻瞥見葉澄那張俏臉微紅,恰似白玉上抹了一層胭脂,不由得怦然心動。李詔詩卻又看得心中大奇。葉澄見狀忙掩飾道:「我曾聽人說起『任你官清似水,難逃吏猾如油』的話,卻又是怎麼回事?」
李詔詩聞言不禁歎道:「五公子深居王府,想不到也能聽到這些話。」葉澄卻暗地裡吐吐舌頭,不好說是自己偷跑出王府的時候在外邊聽來的。李詔詩便又接著道:「這話說的是書吏在衙門裡的影響之大。書吏在衙門里長期『公幹』,熟悉當地的種種風俗習慣,熟悉衙門裡的種種故事陋規。州縣長官都是外來人,對當地情形兩眼一抹黑,有的連當地話也聽不懂,所以『任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衙門的實際操作,往往掌握在書吏的手中。『強龍難斗地頭蛇』,外來的長官很難鬥過書吏。而且真正官清似水的也很難得,如今的官場陋規橫行,一層一層搜刮下去,真正的清官如果不是家有祖產,恐怕多半都已做成『苦行老僧』了。」
「怎麼成『苦行老僧』了?當官的不是都有俸祿嗎?」上官彥不禁問道。他從來都在江湖上行走,卻從未聽過官場的,此時不免也覺得好奇。
李詔詩卻只沉吟著沒有立刻就答,反倒看了葉澄一眼,。葉澄見他神情知道他必定是顧忌到自己的身份,遂笑說道:「這官場中的種種怕也不是三兩句話就能說清的,我們就在這裡當作旅途中打發寂寞的閒話一說,聽過也就罷了。」李詔詩看著眼前這位寧王世子的愛弟,心裡想的卻是以世子對他的愛重,他將來多半也會在朝中有一席之地甚至是很重要的位置,此時讓他多瞭解些下情和官場叢弊將來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也未可知。只可惜他卻不知雖然葉澄得世子無比愛重是沒錯,卻永無可能在朝議政了。李詔詩於是揀著自覺能說的慢慢地給兩人解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