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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二十五章 功名盡在長安道 文 / 楊麟

    麓州城內。

    刑部郎中李詔詩的府上近日來了一位奇怪的客人。那客人面貌倒也平常,只是身材頎長矯健有力,不經意地便透出一股沉穩銳利的氣息。自住進李府之後,此人無論李詔詩居家還是外出都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邊,即便偶爾消失幾日也會有另外幾個精壯的漢子同他一般跟著李詔詩。若是有人問起,李詔詩便說是前些日子府裡來了刺客,所以特地聘了幾個護衛回來保護家眷。

    刑部郎中的府邸在藩府眼皮子底下遭了刺客,臬司衙門自然也不能閒著,又是發傳票又是拿人,折騰了半天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反倒底下一幫衙役又因為過了比限沒能破案,被打得屁股開花哭爹喊娘。李詔詩聽得民間對此事議論紛紛,覺得不忍,他其實清楚那刺客不可能被抓到,便挑了一ri到按察使徐雲程的府上,自言並未府中並未有人受傷,財物也沒有損失,此案就此了結為宜,免得佔用臬司衙門太多人力影響其他重大案件的追查云云。徐雲程大半的功夫其實是做給他這刑部郎中看的,他這麼一說自然樂得將這無頭公案丟手,嘴上推托了一下也就照此辦理了。

    臨川郡王聽說此事還特地遣使到李府問候了一番,卻是禮儀周到得很,簡直讓李詔詩受寵若驚,心中暗道難怪這臨川郡王素來有「賢王」之稱,就他返鄉這些時日看來,臨川郡王治下的確百姓安居樂業,軍隊紀律嚴明,吏治也算得上清明。能將一個多民族雜居的地方治理得這麼好,確有過人之能。雖然距離麓州不過百里的鄴州剛剛發生兩百萬兩官銀失盜的巨案,但是鄴州卻不在臨川郡王治下,究其責任也不到輪郡王的頭上。儘管如此臨川郡王仍舊上了一道罪己的折子,內言在如此臨近轄區的地方發生這樣的大案,自己難道失察之責,自請處罰。攝政王在臨川郡王的奏折上批道:「假若鄴州知府、押銀軍官能如你督己之嚴,兩百萬官銀何以失得?」,又將此折登在邸報上明發天下,以為群臣榜樣。李詔詩初讀此邸報,心裡多少存了臨川郡王有意作秀的念頭,回到麓州之後與郡王幾次接觸,又確實聽到民間對郡王的讚譽聲不少,方才相信賢王一說並非浪得虛名。他本是光風霽月的坦蕩君子,既知自己之前是先入為主有失偏頗,便拋開以往所有的猜測定見,真心實意地對郡王的好意致謝。

    這日,臨川郡王邀了李詔詩到王府對弈。李詔詩既對郡王再無猜忌,便欣然應允。兩人弈到一半,李詔詩下了一子之後半晌不見郡王落子,抬頭卻見郡王捏著一顆白子,眼睛卻望著別處出神。李詔詩等了一會仍不見郡王有何反應,只好輕輕咳了一聲,郡王立時回過神來,見李詔詩正在等自己落子,忙歉然一笑,隨手將那白子下在了棋盤上,抬頭卻見李詔詩神色有異,低頭一看發覺自己剛才落的那子殺死了自己一大塊,自失地一笑投子認負。

    李詔詩注視著郡王的神情,拿捏著分寸問道:「恕詔詩冒昧,郡王可是有什麼難解之事?」臨川郡王聞言看了他一會,正在李詔詩暗悔莽撞之際,忽然開口道:「李大人是進士出身、天子門生,學問必定是極好的。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才是真正的天下大義?」

    李詔詩沒想到他提出這麼大的一個題目,默了一會方道:「孔子作《春秋》,微言大義,孟子說『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西漢的董仲舒和司馬遷又將《春秋》之旨解釋為『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批判的對象並不限於『亂臣賊子』,『無道』的『天子』也同樣在孔子『口誅筆伐』的範圍之內。所謂『史筆如鐵』即由此而來。此後歷代都在借孔子的留言去詮釋聖人的『微言大義』為己所用,更有讀書人把詮釋聖人之言作為陞官發財的敲門磚,總要標新立異來顯露自己的本事。抱了這樣的目的去解經,去詮釋「微言大義」,自然會有更多的曲解與謬誤,離孔子的原意也就更遠了。說來慚愧,我當年的功名也是寫著這樣的八股文章得來的。」

    郡王擺擺手道:「科甲雖有利弊,較之沒有科甲全憑人舉薦之時仍舊是要好得多了。就像李大人你雖是寫著八股文博取功名,做官以後卻為百姓平理了多少冤獄?我雖居西南一隅孤陋寡聞,對李大人的青天之名卻也是如雷貫耳印象深刻啊。」

    李詔詩聞言卻越發沉默了,半晌方道:「平了的冤獄多,平不了的冤獄也不少。我在官場庸碌了大半生,郡王問我何為大義,可真是問道於盲了。」

    郡王聽得一怔,一會方道:「總是各人有各人的難處吧。那我請教李大人,如果一個人為了大德而有虧小德,算不算得義?」

    李詔詩沉思了片刻,答道:「大德小德的界定因人而異,我只能說我自己的看法了。」

    郡王點頭道:「那李大人覺得一方百姓的福祉是大德還是小德?」

    李詔詩肅然道:「大德。」

    郡王又問道:「那一個人的誠實品質呢?」

    李詔詩歎道:「小德。」

    郡王噓了口氣道:「多謝李大人指點,我有答案了。」

    李詔詩聞言訝然抬頭,目注了郡王一會,卻見郡王神情湛然,彷彿已經解開了心頭一個很大的鬱結。李詔詩回想起剛才兩人的問答,不知為何竟隱隱覺得有些什麼不對,一時卻又想不明白。這時郡王卻又笑呵呵地重擺了棋局,邀請李詔詩對戰起來。李詔詩只得暫且拋開心頭疑問,關注起眼前的黑白世界來。

    兩人都是棋迷,不覺對弈到傍晚掌燈時分,相視一笑一同起身。李詔詩婉拒了郡王留飯的好意,逕自回府去了。郡王目送著李詔詩的背影消失,轉身想要回房之際卻被嚇了一跳。身後不知何時已經立了一個人。他看清楚來人的臉之後,神情居然有些緊張,勉強笑道:「你……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要在外頭辦事麼?」

    那人從暗影裡走出來,赫然跟郡王長了一張幾乎一樣的臉,只是郡王的臉較為蒼白,臉上的神情也更加溫和,而同樣的一張臉,那人卻讓人感覺到驚人的氣勢迎面逼來,偏偏他此時盯著郡王的目光猶如兩把利刀一般,郡王竟給他看得臉色越發蒼白了起來。

    那人一開口,倘若上官彥也在這裡必定會驚得跳了起來。這赫然竟是路湛的聲音!只聽這個有著路湛的聲音卻頂著一張臨川郡王的臉的人說道:「李詔詩多半是楊承燁派來的探子,不宜讓他多來這裡,更不要和他太過接近。」郡王聞言頹然道:「知道了。」那人卻又微笑了起來,只是他的微笑落在郡王的眼裡卻分外地驚心。此人的手段習性郡王也算瞭解得很多了,知道他面上笑得越是溫柔和善人畜無害,心勁多半就越狠厲。

    果然那人笑過之後便說道:「大德也好,小德也好,你可不要忘了自己只是個替身,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秦良玉。不然只怕你姐姐也保不住你。」聲音雖然柔和,聽在那被他喚作秦良玉的郡王的耳中卻不亞於驚天霹靂。秦良玉當即變了臉色,悚然道:「良玉必定牢記郡王鈞旨,不敢僭越。」那人卻又笑道:「我不過囑咐你一句,你就怕成這樣,比起你姐姐來可真是差遠了。」

    秦良玉心道不怕你才怪,見那人也不像是發怒的樣子,又定了定神方才問道:「姐姐她還好嗎?」那人,也就是真正的臨川郡王蘇湛聞言隨意地點了點頭道:「挺好的。」

    秦良玉原本聽他說要去江南會會什麼人,還囑咐自己好生扮演替身的角色,隨時向他報告屬地的情況,卻不知他為何又半道裡從殺了回來,也不敢問,只等著他開口問自己。

    果然蘇湛又開口問道:「小顧一直沒有和你聯繫?」

    秦良玉搖搖頭道:「自從他說奉郡王的命令去刺殺李詔詩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報。派去李府的人也打聽不到任何關於他的消息,只聽李府的家丁說那晚李詔詩讓除了守夜的人以外所有的人都在自己屋裡待著,不許踏出房門一步。」

    蘇湛靜靜地聽著,也看不出什麼情緒,秦良玉只好住了嘴。蘇湛忽然又問道:「這些日子李詔詩有沒有什麼異動?」秦良玉搖頭道:「沒有。每日也就是在家閉門讀書,借丁憂之名索性連訪客也謝絕了,這裡也只是偶爾來一次。」

    「都是你請他來的吧?」蘇湛斜睇了他一眼,秦良玉的頭又垂了下去。蘇湛居然歎了口氣,不知為何他對這和自己長相極為相似的青年總也硬不起心腸來,雖然明知秦良玉心腸太軟,很多時候會被感情驅使而忘記了自己的命令擅自行事,卻始終不忍心下狠手教訓他,最多也不過是口頭訓斥一番便作罷。這在素來言出必踐說一不二的他來說算得上是很少見的情形了。人跟人的緣分,有時候也真是不可思議得很。

    他想了想,揮手道:「你先下去吧。」秦良玉應了一聲,自退了下去。蘇湛取出一張人品面具戴上,又變作了浮雲公子路湛,從一個不為人知的暗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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