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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九十六章 流水下山非有意 文 / 楊麟

    清風拂面,晨曦微露。很好的早晨。

    這些年來陸千山早已習慣了在這樣美好的清晨醒來。妻子卓文婷總是起得比他還早,陸千山也早已習慣了起來之後站在窗前欣賞她晨練的英姿。他們都已經不年輕了,可是陸千山每次看到在晨光中的妻子的時候,心裡總還是會湧起一股柔情。

    歸雲莊最近氣氛不太好。先是卓銘的身故給陸家人帶來極大的震驚和衝擊,隨即又傳出陸容燕和裴映宣的私情,緊跟著裴映宣卻又死在了揚州府衙裡。陸容燕知道這個消息之後當場便昏死了過去,醒來之後又是尋死覓活地折騰了好幾天,一連串的事件真讓陸家人有目不暇接疲於應付的感覺,而卓文婷始終和陸千山一起面對著這一切。少年夫妻老來伴,用在他們身上實在是再貼切不過了。

    所以雖然有了這麼多的煩惱與不幸,陸千山站在「歸雲水榭」上憑欄望著那一池碧水和倒映在水中的正在舞劍的妻子的身影時,心裡還是感覺到了一種平靜踏實的幸福。除了午夜偶爾襲擾他的噩夢之外,他對這樣的生活可說是相當地滿意,他也希望這樣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續到他壽終正寢的那一天。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似乎也不是什麼奢望。畢竟最大的幾個麻煩都已經被他一個接一個耐心而又仔細地解決掉了。

    多年前他逃下少林的時候,並沒有想到自己會過上現在這樣的生活。當時他甚至都很懷疑自己能不能避開少林的追捕在這世間苟活下去,畢竟少林弟子遍天下,公門中也有不少少林俗家弟子任職,而他這個親手殺害了少林掌門的人,恐怕也難見容於任何一個門派--沒有人敢冒得罪少林的風險來收留一個弒師的兇手。

    那時候他的境遇,真的比一條喪家之犬好不了多少。雖然空有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夫,卻不敢在任何人面前顯露。往日的尊嚴與榮耀都徹底地離他遠去,他悲哀地發現,原來這樣地離開了少林之後他竟然什麼也不是,而這一切都始於那個瘋狂的夜晚。

    他一直都是驕傲的。他也一直都認為自己驕傲沒有什麼不對。他七歲入少林,十三歲便以一套大摔碑手在對練中擊倒多名早於他入寺的武僧,技驚四座;二十歲以一條禪杖先後擊敗上少林來挑釁、重傷了般若堂幾位長老、甚至連掌門都險些親自出手對付的魔教三大高手;其後無論是修習武功還是研讀經文、辯論佛理,他處處高出同儕甚至是前輩一籌,也早已經習慣了其他人欽佩欽佩、羨慕甚至是嫉妒的目光。當他的師父子淨大師因為年事已高流露出想要在諸弟子中挑選一人接任掌門之職的時候,非但他自己,就連其他人也都以為這個位子非他莫屬。

    可是最後子淨大師卻出乎意料地把衣缽傳給了平日裡毫不起眼的覺圓。他當然不服!「業力隨身」、「妄動無明」什麼的,在他眼裡統統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只不過是他不像覺圓那樣時時跟在師父左右裝腔作勢、裝傻充楞、討巧賣乖罷了!

    在極短時間內就被失望、憤怒和屈辱感淹沒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一掌朝那個他曾經那樣熱愛和敬重的老人打了下去,然後就是無盡的逃亡與躲藏,再逃亡,再躲藏,最後終於耗盡了他原本也並不豐厚的積蓄。就在他對這種山窮水盡不見天日的日子感到厭倦和絕望、準備鋌而走險去劫一票藩銀的時候,卻意外地失手被擒,而用計抓住他的竟然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那個少年看樣子不過十一二歲,面容清雅,眉宇間還有幾絲少年獨有的飛揚跳脫之氣,偏偏身上卻已經帶出了一股罕見的雍容沉穩、甚至是幾許不動聲色的狠厲的氣度。當他被人摁著跪倒在那少年身前的時候,少年臉上淡淡的笑容竟讓他有了一股心驚膽戰的感覺,而這樣的感覺是他即便在面對著少林派來追捕他的十八羅漢時也不曾有過的。

    少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忽地問道:「你的武功怎麼樣?」他聽了這句話,臉上卻又露出久違了的驕傲的表情來,說道:「好!非常好!簡直他媽的好極了!」他當時為了躲開追捕已經蓄了發,鬍子也留了滿臉,甚至有意識地讓自己的言談舉止變得粗魯起來,為了不過是讓人以為自己真的是個剪徑的強盜。在他的潛意識裡,覺明仍舊是少林的天才與驕傲,攔路打劫這種勾當是不應當、也決不會與之聯繫在一起的。

    他不知道這少年和他身邊的人有沒有看出他的來歷,可是這少年聽了他的這句話,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眉眼也彎了起來。他忽然覺得這少年有點像條狐狸--一條老謀深算的小狐狸。

    「你教我武功吧。藩銀的事情我可以不再追究了,但是你要把你最好的武功教給我。」少年說道。他只思考了很短的時間就點頭答應了。事實上任何人在自己被人摁著一動也動不了、脖子上還架著幾把雪亮的鋼刀的時候,要做出選擇都不會花太長時間,也沒有太長時間可花。

    後來他才發現,原來這拿住他又要他教自己武功的少年竟是那時已經開始暗中崛起於江湖的青龍門的少主人。他被那少年安置在一個僻靜的莊子裡,少年定期來向他學習武功。

    那少年一直都沒有和他提起有關他來歷的事情,但是他猜那少年必定已經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證據就是自從他被少年安置在那座安靜的莊園那裡以後,少林鋪天蓋地的追捕都奇跡般地被阻擋在了外面,並且從來沒有人能活著把他躲在這裡的消息帶出去。

    那是他在經歷了長久的逃亡之後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個安身之地,所以他根本就沒有逃走的想法,而那少年亦是個難得的好學生,天分和悟性都是極高,很快就從他那裡學會了很多套甚至連素有根基的少林弟子都無法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掌握的武功。這讓他生平第一次興起了一種要好好地傳道授業的願望,而不是像他當日在少林指點後輩時那樣,因為嫌其資質魯鈍,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耐著性子敷衍而已。

    感激之餘,他在少林菩提、破戒、慈悲和燃木等幾大刀法的基礎上加上了自己的領悟和創造,潛心研究出了一套全新的刀法,命名為「驚夢」,暗喻自己一生跌宕起伏,當年一念之差以致少林人人得而誅之,到如今才彷彿如夢初醒,再回頭卻已是百年身了。

    那自稱姓路名湛的少年第一次見他施展這刀法的時候便喜不自禁,連聲讚好,隨即便開始苦練,他自然是傾囊相授。就在路湛習驚夢刀法小有所成的時候,莊園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位客人本身倒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特別的是那人帶來的消息和路湛聽到這消息以後對他說的話。

    路湛問他:「你想不想離開這裡?」他聽得一楞,摸不準路湛到底是什麼意思。說來奇怪,他和路湛相處也已經有些時日,甚至可以算是路湛的師父,但是他卻從來不敢在路湛面前以師父自居,而路湛年歲漸長,給人帶來的那種無形的壓迫感卻是有增無減,周圍的人對其更是畢恭畢敬,甚至說是奉若神明也不過分。他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環境和經歷會讓一個人在如此年輕的時候就有這樣的城府和威嚴,卻隱隱約約感覺到這樣的現象恐怕不止是青龍門少主人這樣的江湖身份能夠解釋得通的,所以他在回答路湛問話的時候益發留上了小心。

    路湛見他如此謹慎,反倒笑了起來,擺擺手說道:「你不必如此緊張。我不是要趕你離開這裡,只是眼下有個好機會,能讓你出去重新過上風風光光的生活,就看你願不願意冒這個險了。」

    他聽得一怔。重新回到人群中,讓人尊敬、羨慕甚至是嫉妒,這本是常常出現在他夢裡、醒來後卻讓他感到無比失落與抑鬱的情形,而現在竟然有變成現實的可能!但是他卻沒有立刻答應。因為就算天下真的還有免費的午餐,眼前的這個少年也決不是會是那個贈送這午餐的人。所以他在等路湛提出他的條件。

    路湛見狀卻是輕輕一笑,隨即告訴他那個不速之客來自太湖歸雲莊,本是他們在那一帶的眼線,此番特地從江南趕來,為的卻是向路湛稟報最近發生在歸雲莊裡的重大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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