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三章 第一份工作 文 / 張拙
沒有了來年升學的壓力，這最後的一個暑假過得十分逍遙。十幾歲的年紀能做什麼？我公然游手好閒，整天到租書店借小說看。
家裡在城裡租了房做些小生意。主要是販魚來批發零售。不過爸爸經常會趕風做點別的什麼。比如前些時運了整車的綠茶到外地去賣，虧了。現在又開始從外地販小豬仔回來賣。第一批賺了一些，第二批跟風的人一多，就賣不動了。
按家裡的說法，我現在還小，沒有人分配工作給我。可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呀！平時就幫媽媽喂餵這些滯銷的小豬。
分別比我大兩歲和4歲的兩個哥哥，早已正兒八經的開始工作——與爸媽一起做生意。我心中有些不服：為什麼就我不能參與呢？我也不小了！
可惜，沒有人理我。他們只要我不添亂就行。在幸福的生涯中，我心裡也隱藏了一些自卑：我現在是個沒用的人，靠家裡人辛苦賺錢養活，什麼事情也做不了。尤其在家裡連做幾筆生意虧損大於盈利的時候經濟已經相當緊張，我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這天晚上，在昏暗的燈光下，爸媽和哥哥開起了碰頭會。
爸爸說：「這小豬仔一車車的運來，價格越來越便宜，我們已經虧本賣了還是賣不出去。」
媽媽說：「每天還要餵飼料，喂得太大了別人還不愛買。大的豬仔又重又貴，買了不划算。」
哥哥說：「現在還有30多頭，怎麼辦？」
討論了半天，對這不可測的市場，誰也沒奈何。
突然爸爸靈光一閃：「要不，乾脆我們自己喂？豬肉的價格現在挺高的，這種瘦肉豬，只要三個月就可以出欄了。」
叫好聲一片。媽媽同時犯了愁：「誰來喂？你們外婆是小腳，又帶了個小的。她肯定忙不過來的。我又不能停下來，還有別的事情要做……」看了看爸爸，爸爸是挑大樑的，自然更不可能了。再看看兩個兒子……
大哥二哥大好男兒，而且也已經是爸爸的左右臂膀，似乎也不適合。
「沒辦法，看來是不行了，沒人手。」爸爸歎了口氣。
我跳將出來：「還有我呢，我來喂！」
「你？」爸爸媽媽一致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我。爸爸問：「你行嗎？」
媽媽說：「不行不行，你還小。小女孩家……」
媽媽長得長眉大眼，一口整齊的銀牙，一笑兩個大大的酒窩。為人和善親切，標準的賢妻良母。做姑娘的時候在文工團演「白毛女」，據說當時也是美名在外。
爸爸一米七幾的個頭，雖然眼睛是標準的單眼皮，卻是相當英俊。
大哥長得像爸一些，是個時髦青年，怎麼看都挺帥的。二哥雖然自小就看我不順眼，但是我得承認，他長得也比我好看……
可是這不能成為小看我的理由啊！雖然我不幸繼承了媽媽的長鼻子、爸爸的小眼睛和不整齊的牙齒，也沒辦法和媽媽一樣對誰都和和氣氣、和爸爸一樣有個聰明靈活的腦袋——縱然我集合了爸爸媽媽的大多數缺點，可是有一樣，我有不作廢物的決心！我才不要什麼都不做的被家裡人當米蟲養！
我肯定地說：「我都這麼大了，跟媽媽差不多高了，不小了！不就餵豬嗎？又不是沒做過，我來吧！」——我這些天的確都在幫媽媽做這個活計，一點也不覺得困難。
媽媽不同意。她捨不得「花一樣」的女兒去做餵豬這種粗活。（這是她說的，我可從來不敢這樣想，而且我還強烈抗議過！可是爸爸媽媽從來不肯承認我的基因不好，每次我抱怨他們把我生成這樣他們就不高興，罵我胡說八道……書中說的沒錯，人總是不願意承認錯誤的！）
可是爸爸有些猶豫。的確，除了我，沒有別的人可以用了。最後還是一向縱容我的大哥支持了我一把：「讓她試試吧！也許可以呢？」
大哥一向對我十分溺愛，凡有所求，必定盡力滿足。我想這或許是因為我是他的第一個妹妹的緣故？儘管我已經長這麼大了，他對我的好卻超過小我整整十歲的小妹。
無可奈何之下，爸爸點頭通過。接著家裡幾天之內在新樓後院建好了三間豬欄：半截水泥圍牆，水泥地面和透氣的瓦片屋頂——相當高級的配備呢！
還剩下30頭小豬，雇小車運不了，大車太浪費。城裡到家裡騎自行車也就十幾分鐘。大哥出了個妙想天開的主意：「咱們把這些豬趕回去就是了！趕牛趕鴨不是一樣趕？」
那真是一趟稀奇的旅程。凌晨一點，一家人拿了各式家什，前後左右的圍著30頭小豬仔，浩浩蕩蕩的走在縣城的大街上。歷經n次圍追堵截，歷時二個半小時，終於抵達目的地。一路上只留下豬屎無數、豬嘯連天。
開始的半個月，媽媽不放心，每天帶著我準備豬食，我也就是打打下手。等到小豬仔長大了些，可以純吃飼料了，媽媽城裡實在脫不開身，就把養豬重任交給了我和二哥。
因為新建的房子位置偏僻，而且家人也都不住在這裡。二哥的主要任務是每晚來和我換班，夜裡由他留守以防被偷。
為了圖個方便，二哥就著那半截圍牆，在兩個豬欄之間的「t」型夾角上，架起了一張棕床。鋪上草蓆，再掛上蚊帳，豬欄的夏天居然涼爽無比。
二哥從小就愛乾淨，既然要睡在豬窩之上，也就每天不辭辛勞的早晚各給豬們洗個涼水澡順帶沖洗豬圈——我們新樓的後院有一口井，裝了電泵，用水方便之極。
那些豬們一開始被水柱沖洗的時候還驚慌失措四處逃避，幾次過後居然就不怕了，不久就把洗澡當成了享受，不洗還不樂意，到了時間就鬼叫鬼叫的。
這群豬的待遇之高，也算罕見。只是不知是承擔不起這個福氣還是水土不服，豬們大多生起病來，請了獸醫來看，結果還是死了一頭，只剩下29只。
病也病過了，該死的也死了。餵豬工作變得規律起來。
我每天用手將堆得小山似的飼料和水拌均勻，一桶一桶提進豬欄。雖然力氣有些不夠，好壞也算能夠完成任務。只是沒幾天從沒這麼勞作的雙手，變得粗糙開裂。而且那些貪吃的傢伙搶得又快又急，還吵個半死——三個豬欄29張嗷嗷大口令我忙亂不堪，顧了這邊顧不了那邊。
無奈之下，我嘗試了個偷工減料的方法：在食槽裡放上半槽水，然後將未經攪拌的干飼料直接倒入槽內。再在上面灑上些魚粉、玉米粉什麼的。豬們飢餓之下，對食物的製作工序也不講究了，自覺的一口水一口乾糧地吃了起來……我歡呼雀躍，同時十分疑惑：為什麼從來沒人告訴我，豬也可以這樣喂？
從此以後餵豬從純體力活變成了輕鬆的事情。我一個人完全可以輕鬆完成。
這段時間，和教訓這些豬成了我生活的主要內容。
以前常聽人罵：蠢豬！懶豬！意思是說豬是最笨最蠢而且很懶惰的動物。可是短短時間內這個印象全被打破。
我聽說豬們都是吃了睡睡了吃的，除了睡和吃，對別的，比如說運動，是沒什麼興趣的。可是你見過能跳過1米多高護欄的豬嗎？它們就是！時不時就有一頭豬奮力一躍跳出欄外，然後四處逃竄。不得已之下將豬欄加高十公分，再加高十公分……等豬們跳不出來，我也得訓練我的攀爬能力了。幸好我小時候跟哥哥們學過爬樹，比起一般的女孩來，身手可算是靈活的。不然，還不被一群豬給比了下去？
豬們跳不出來了，又開始玩新的花樣：打群架。
它們還不是一對一對的打，而是一群合夥欺負最弱的那幾隻。誰說它們笨了？以強凌弱以眾敵寡這種事情它們幹起來得心應手，又撞又咬的，凶狠得緊。數次喝止無效之後，我心頭火起，衝入豬群揮起了手掌痛懲元兇……居然也有武俠小說中描寫的鋤強扶弱的快感！等到豬們見識到我手掌的厲害，開始注意我的眼神看到哪兒就四散逃開的時候。我的手掌早已不是早先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軟弱樣。我的手成了豬們最害怕的武器。
有一次我無意中打了小哥哥一掌，強健的哥哥居然大聲慘叫。我這才知道，原來鐵沙掌就是這樣練成的。
再之後，動手的場面慢慢變少了。我已經建立起了我的威信，只要大喝一聲，再送上一個凌厲的眼神……不一定要動手，就能讓已經學會看人眼色的聰明豬們安靜上好一會兒。
三個月的時間說慢也不慢，豬們吹氣球似的長大，而且在空間足夠運動充分的情況下，個個長得精壯，沒有什麼肥肉。再說這本就是時下最流行的瘦肉豬，豬種就是不大長肥肉的。我基本上圓滿完成了生平的第一份工作。
我為可以為家裡出自己的一份力感到快樂。第一次證實了自己也是有用的，不只是快樂，還有些驕傲。
可是市場無情，由於這一階段養豬的人太多，豬肉價格大跌。等了近月也不見漲。仔細一算，按市價出售成本也不夠。爸爸畢竟與別人不同，乾脆叫了一輛大卡車，把肉豬運到大城市批發處理，差價扣除運費後，還略有盈餘。
爸爸說，雖然沒有預期中的盈利，但是如果當時小豬仔低價售出的話就是純虧，現在養大了賣，雖然肉價還是不好，卻沒有虧損。只是等於白幹了這幾個月。
過年的時候，爸爸把特意留下的一頭肉豬殺了，幾家親戚分了肉，自己留了半頭。這是有生以來吃肉吃得最過癮的一次。這種又愛洗澡又愛運動的豬，肉吃起來果然與眾不同，彈性十足，又香又嫩……
想到幾個月來用心餵養，現在成了自己盤中之物，心中不免有那麼一絲的不捨——可是被殺了吃掉卻是每頭豬的最終命運。既然吃都吃了，還想這麼多做什麼？
我偷偷的在心中掂量了一下，似乎，我吃得最凶，吃掉的肉也最多……
這一年，是1990年。過完這個春節，我1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