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爸爸的故事和道理 文 / 張拙

    爸爸是個經歷豐富的人。

    十幾歲沒了爹，娘再嫁後又生了一、二、三、四、五個孩子——也就是我的三叔四叔五叔大姑小姑。小的們一個個的生出來，農家的事務又多，奶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沒有辦法對爸爸和二叔付出更多的關心。爸爸帶著同母同父的二弟捱到長大，先後各找了人家做了上門女婿。

    二叔的婚禮，是爸爸一手操辦的。那時媽媽和爸爸結婚也還不久，媽媽深知長嫂如母的道理，在爸爸和她商量之後，把自己的縫紉機讓出來做了聘禮。爸爸還把家裡養的豬殺了送過去做酒席，媽媽也沒有什麼怨言——媽媽是個極善良的女人，結婚時不過17歲，一當了嫂子就成了「如母」，想想我都替她覺得任重道遠……還是我這個年代好，提倡晚婚晚育！就是不想結婚，也不是不可以的……

    哎呀！跑題了！抱歉，女性的共同天性，還請原諒則個！這就懸崖勒馬，題歸正傳。

    爸爸是個心思活絡的人，並沒有死守著家裡的幾畝田。他跑過了大半個中國，從外面帶了不少東西回來賣。有時是手錶，（當時結婚的三大件是自行車、縫紉機、手錶，手錶還是比較貴重的物品。）有時是瓜種，有時是皮鞋……他還打過魚、開過拖拉機、當過小四輪車的教練……他自己說，就差給人抬棺材當孝子的事情沒有做過了。至於東倒西倒的做正常買賣，那實在是不值一提。

    因為爸爸的故事太多，我聽便聽了，忘了的倒有多半。

    但是有幾個小故事，怎麼也忘不了。

    爸爸少年時和別人一樣，也呆在生產隊幹活。

    正在長身體的時候，每頓那二兩飯實在是吃不飽，經常到了半夜就肚餓。

    餓得實在沒辦法了，爸爸就帶了弟弟深夜裡溜出去，把埋在地裡來年做種用的土豆、芋子挖了幾個出來烤來吃。

    偷了幾次，就被管事的人發現了。

    這個管事的恰巧是爸爸的伯父，可憐侄子沒了父親，也不忍心聲張。偷偷的警告了爸爸好幾次，但是爸爸年紀小，捱不住餓，也管不了那麼多。反正發現的人是自己的伯父，他該怎麼還怎麼，並沒有因此而停止。

    做伯父的沒辦法，自己也沒東西給侄子吃，只好每次都用沙土把那兩個只知偷吃不知擦嘴的小傢伙挖出來的坑偷偷的填好。你挖了，我填，你再挖，我再填……爸爸的肚餓問題是解決了，當他伯父的，卻是提心吊膽嚇了好久——這種挖社會主義菜種的事情，被發現了可是了不得，要被批鬥的。

    好容易捱到了播種時節，有人奇怪怎麼東西好像少了？便說可能是被飢餓的野鼠半夜裡給偷吃了吧？沒有人追究，總算成功的瞞了過去。

    爸爸總是說，孩子十歲以前可以任他自己ziyou自在的長，畢竟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是小孩子的天性，約束太多不利於身心健康；到了十歲就必須開始管教了，不然長大以後肯定沒有規矩。所以我們幾兄妹，童年都過得十分ziyou——我們的童年，界限明確，就是指無法無天的十歲以前。

    據爸爸說，這是家族的傳統。他自己就是這麼過來的。

    爸爸幾歲大的時候，他的爸爸和爺爺都還健在。對他這個長子/長孫，自然是十分的放縱寵愛。有一天，爸爸跑到鄰居家去玩，想拿人家的碗。鄰居怕被打壞了，不肯給。爸爸小的時候，碗這種東西可以算是家裡的重要傢俬，常常是幾代相傳，家家都寶貝得很。

    爸爸達不到目的，跑回家找爺爺哭訴。

    爸爸的爺爺、我的曾祖父，就抱了爸爸來到鄰居家。

    「不就幾塊碗嗎？把孩子弄得哭成這樣？你把碗給他，玩壞了我賠給你！」

    爸爸有了大人撐腰，十分得意，直到把鄰居家的碗玩得全部打壞，才肯罷休——我十分肯定，爸爸當時雖小，會玩出這麼輝煌的戰果，絕對是、完全是、故意的。

    爸爸娶妻之後，很快就有了大哥。

    為了給媽媽補充營養，爸爸每天晚上收工之後都到河裡去放漁具，早上天還沒亮就下河去收回來。雖然辛苦，不過媽媽天天都能有新鮮魚蝦可吃——當時河裡可是不許去捕魚的，河裡的魚也屬於生產隊，私人不可以捕捉，也不讓家裡備著魚網。爸爸用的漁具都是自製的竹製品，裡面放上蚯蚓，一頭開口，一頭用草把堵住，魚只能進不能出——這種漁具抓不住什麼大魚，但是很隱蔽，只要在天黑時放下，天亮前收起，一般不會被發現。

    媽媽說，也幸好有了這些魚蝦，大哥才有了充足的奶水可吃。

    懷二哥的時候，管得更嚴了，天氣又冷——再去河裡抓魚已經行不通了。爸爸正愁沒辦法，村裡來了個外地人，這個外地人是個小偷，沒有地方可以住。爸爸跟這個小偷定了個口頭協定：我們家的閣樓借給他住，他把他偷到的雞低價賣給媽媽吃。不過有個條件：不許在本村偷竊。

    小偷信守承諾，從不在本村作案。等到媽媽坐完月子，他也離開了，後來不知去了哪裡。當然爸爸也沒去追問，家裡藏了個小偷，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多年之後，媽媽提起爸爸為她幹的這些冒險事件，還是一副很感動的樣子。

    到了我念小學的時候，有一天，我下了課，回到爸媽在城裡租的房間，看到爸爸媽媽在爭吵。見我進來，媽媽不說話了，低著頭掉眼淚，兩隻眼睛紅紅的。爸爸卻堆起了笑問我：「珊兒，如果，有一天，爸爸跟你媽媽離婚了，你要跟著誰？」

    「我要跟著媽媽！」毫無疑問，肯定是爸爸欺負媽媽了，不然媽媽為什麼哭？小孩子天生就懂得保護弱者，爸爸既然欺負媽媽，我當然要站在媽媽一邊。

    爸爸搖頭歎氣：「你要考慮清楚了！跟著你媽，你媽又不會賺錢，到時候你書也沒得念了，只好跟著你媽去要飯！還是跟著爸爸好！」

    「要飯我也跟著媽媽！」我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聽說小時候爸爸騙我說我是撿來的，我媽是個乞丐婆，養不起我就把我送給了人家。我一聽就相信了，趕緊問我親媽現在在哪裡？爸媽就問我：「你找那個乞丐媽做什麼？她都沒有飯給你吃。」據說我回答——這是我媽告訴我的，那時我大概只有3、4歲——當時我堅定的說「我要去找她，給她飯吃！不然她會餓死的……」爸爸媽媽為這事笑了好久，被我纏著找親媽纏得沒辦法了才告訴我是騙我的——媽媽就很驕傲的說，咱們女兒，多麼孝順，就是乞丐媽也不嫌棄！

    我都長這麼大了，更明白事理了，自然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爸爸欺負媽媽，爸爸是壞人，我幫媽媽。

    我站到媽媽身後，有些仇視的看著爸爸。爸爸卻沒有生氣，還是笑笑地，彷彿一點都不介意我不要他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兩個哥哥也回來了。爸爸又問了同樣的問題。結果是，媽媽的後面站了三個，爸爸身後一個人都沒有。

    媽媽還是哭，臉上卻有些欣慰的表情。她說：「就是去要飯吃，我也會養好我的孩子。」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爸爸卻開心的笑了。他笑著調侃媽媽：「還真是你生的孩子，不愧是從你肚裡爬出來的，個個都向著你……你真要帶著他們去要飯？」

    媽媽擁著我們沒有說話。那一晚，也不知怎麼的就過去了。有一段時間，我沒有再看到爸爸媽媽爭吵，就在我以為爸爸媽媽已經和好了所以風平浪靜的時候，一天晚上，媽媽卻沒有回來。爸爸急壞了，叫我在家等著，他和哥哥們出去外面找。

    我心裡著急，又怕媽媽回來家裡沒人，只能在房間等著。

    爸爸扶著媽媽回來的時候，媽媽已經醉得一塌糊塗。爸爸苦笑：「沒想到你媽脾氣還挺大，居然跑去喝酒……剛才到了樓下，我要扶她回來，她非得自己走，還不肯走樓梯，一直往牆上爬……真是厲害，居然要從牆上爬上三樓！」

    媽媽醒了之後，也沒有在我們面前和爸爸再鬧過。事情好像就這麼了了。直到我長大，爸爸和我說起當年舊事，我才知道事情的經過。

    爸爸那時候到江西運魚回來賣。一夥人合夥做的生意，爸爸專門負責進貨，因此隔幾天總要跑一趟外地。

    在外頭呆的時間久了，爸爸認識了一個女人，那女人對他很好，經常煲湯給他喝。兩人就發生了關係。

    媽媽知道之後，一氣之下，要跟爸爸離婚。爸爸以孩子為籌碼，好不容易才打消了媽媽離婚的念頭。但是媽媽要求爸爸，要跟那個女人斷絕往來。

    這個時候家裡正在建新房，很缺錢。那個女人也是結了婚的，老公還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兩人感情早已破裂，為了顏面沒有離婚，只是各自在外都找了別人。她很喜歡爸爸，不願意和爸爸分手。她對媽媽說，她並沒有搶走爸爸的意思，她只希望，一年之中，有那麼一兩個月，能夠和爸爸在一起，她就覺得很滿足了。她希望能和媽媽做姐妹，還拿出了幾千塊錢給媽媽，說是「家裡」建房子用——在萬元戶屈指可數的年代，幾千塊錢，足以讓人眼紅了。

    爸爸把錢拿給媽媽的時候，被媽媽一把扔了出去。媽媽說：「我不要她的臭錢！誰跟她做姐妹，你要是要她，就跟我離婚！」爸爸當然沒有和媽媽離婚，爸爸跟那個女人就這麼斷了聯繫。

    爸爸說起媽媽當時的樣子，雖然一臉的不以為然，但是眼睛裡卻藏著笑意：「你媽真是傻！有錢也不要！」媽媽當時就在旁邊，事隔多年，她說起來也很平靜，只是啐了一口，「那種錢，我死也不會要的。」

    私下裡，爸爸卻偷偷對我說：「其實我當時拿那個錢回家，只是想試試你媽，看她會不會為了錢而妥協——如果她真的拿了那個錢，也就不是值得我珍惜的女人了……」

    爸爸的風流韻事，其實遠不止這一樁。但是爸爸只瞞著媽媽一個，在我面前卻很坦然——爸爸說，你是爸爸的女兒，爸爸要是不讓你知道男人是個什麼東西，遲早有一天你要吃虧的——爸爸的定論就是，天下的男人，天性都是好色的，只是有些人沒有條件。男人啊，只要有錢有勢有地位的，都不會滿足於只有一個女人。男人的夢想就是家裡紅旗不倒（找個賢惠能幹尊老愛幼的清白女兒家做老婆）、家外彩旗飄飄！（找漂亮風騷的做情人——情人嘛！就不必那麼講究品行了，覺得開心就好。至於數量，當然是越多越好了！）

    「記住，這個社會，凡是提倡不要去做的事情，通常都是有好處的事——就是因為怕人人都去做，好處輪不到自己，所以人們才提倡禁止的。」

    「比如甲魚和狗肉，為什麼人人都說這兩樣東西不乾淨，這種人不能吃那種人不能吃？就是因為如果人人都去吃，那好吃的東西就不夠分了。最好別人都相信不可以吃，這樣美味才可以獨享。」

    「男人為什麼表面上都說不可以有婚外情，一人只能找一個？其實這樣喊得最響的人，就是心裡最想做的人。有些人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裡卻是男盜女娼；還有些人，他不是不想，其實他心裡想得要命，但是沒有本事沒有條件，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反對得也越發強烈！反而是我這樣的，不做那種偽裝！」

    「越是在外花心的男人，對自己老婆的要求就越高。這種人往往都會找個很單純的女孩做妻子，不是處女，絕對不會接受！男人自己再怎麼樣花心，也不能忍受妻子有半點外遇。綠帽子給別人戴也就算了，自己是絕對不戴的。」

    「話說回來了，不論這個男人是否花心，沒有男人會不希望自己是老婆的唯一一個男人——老婆不是處女，男的即使娶了她，以後家庭紛爭也必定很多。因為那個男人就算口頭不說，心裡是一定不會舒服的。心裡不舒服，就容易吵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