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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五十七回:張良借箸發八難 陳平得金縱反間 文 / 劉洪勝

    卻說漢王為項王擊敗於陽夏,折兵大半,士心萎靡,幸得韓信相助,軍復大振,乃從張良之計,退守滎陽。項王數度來攻,皆為張良、陳平設計所退。及韓信遣使請立趙耳為趙王,漢王大喜,當即許之,又以韓信為趙相國,佐張耳平其餘亂。使者方去,人報西楚兵復至,漢王乃與張良、陳平商議退敵之計。張良道:「項王雖然強悍,然其兵越大梁來伐,轉糧千里,ri耗萬斛,終不能久戰。大王只需深溝高壘,堅守不出,以甬道輸運敖倉之糧。曠日持久,敵軍糧草不濟,必然兵退。」漢王依計,乃令王吸、召歐二將火速將近時收收之糧,由甬道盡行運往滎陽。陳平復諫道:「項王久不能勝,必別圖他計。大王需增兵甬道,以防為其所破。」漢王道:「城中軍卒尚且捉襟見肘,如何能夠分兵。」陳平道:「兵法云:『三軍作戰,糧草為本』。若不能保住甬道,必為楚軍所困。」漢王道:「且容商議。」

    卻說項王紮營於滎陽東南,數戰不能攻拔滎陽,軍中乏糧,士不能支。范增獻計道:「敖倉乃今古屯糧之地,劉季必定修築甬道,以其糧接濟滎陽,方可依險守之。以老夫之計,大王且緩攻滎陽,單擊其甬道。甬道若破,漢軍絕糧,其必生亂,則兵不血刃,使其軍束手來降。」項王從之,乃親引五萬人馬,往北來破漢軍甬道。范增又令丁固、季布各引五千精兵接應。

    且說漢將王吸、召歐從敖倉積得二十萬斛糧草,聞漢王催促,便由甬道一路往滎陽運來。正行間,後軍發喊,人報西楚軍攻破壁壘,已沿截斷運糧車隊。王吸謂召歐道:「汝押糧先行,由我來擋敵兵。」召歐從之,乃奉車疾行。王吸拍馬掄刀,引三千人馬來戰西楚軍。但聞鸞鈴響處,一將迎面殺來,王吸視之:悍目重瞳,聲如巨鐘,正是西楚霸王項羽。王吸大駭,不敢迎戰,拍馬落荒走了。項王飛馬來趕糧車,召歐回馬yu戰,見是項王,魂飛九天,亦拍馬走了。項王搶了糧車,令軍士毀了甬道,將糧車盡推往楚營。

    王吸、召歐倉皇逃回滎陽,告之糧車已失。漢王大怒,yu斬二將。張良阻道:「二將實不是項王對手,糧草之失,非二人之過,不宜殺之。」漢王叱退二人,急令樊噲、酈商引軍出城搶糧。二人領命,引兵下城往逶邐來趕,遠遠望見糧車正行。二人大喜,驅兵來追。忽聽一聲炮響,伏兵大出:左丁固,右季布,兩支人馬殺來,勢不可擋,樊、酈二將慌忙迎戰。方在激戰之間,項王引軍復回,楚軍漫山遍野而至。二將不敢戀戰,引軍退去,項王乘勢掩殺,殺得漢軍丟盔棄甲,滿山奔走。項王追至城下,城上箭矢如雨,將楚軍一陣she退,樊、酈二將方得回城,各帶重傷。漢王已得知項王毀壞甬道,又見二人各自帶傷,心甚煩擾,乃吩咐二人下去尋軍醫治療,又著陳平尋視鄰縣,再籌糧食。眾人散去,漢王自居署中,悶悶不樂。

    少時,酈生入見。漢王道:「先生來得甚好,寡人正要與你議計。」酈生問道:「不知大王所憂何事?」漢王道:「寡人yu陳兵滎陽,接敖倉之糧,依險為守,絕項羽西來。然楚兵來眾,竭力難敵。今甬道為破,糧路已斷,軍心大變,勢難與項羽抗衡。不知先生有何良計,可破項羽之兵?」酈生笑道:「區區小事,何足道哉!臣有一計,破楚只在數日間。」漢王大喜,乃問道:「先生有何妙計?」酈生道:「昔成湯伐桀,封其後於杞;武王誅紂,善其後於宋。今秦無道,伐滅六國,不予立錐之地,故只立二世便亡。項羽當權,不明其理,盡遷六國之主,自樹強敵於天下。為大王之計,當誠復立六國後嗣,還六國之疆土。如此則天下爭戴大王之德義,願為大王之臣妾。德義已行,南面稱伯,楚失時勢,必斂衽而朝也。」漢王擊案稱道:「真乃妙計也!可即命有司刻印,請先生佩之而行,繼封六國之後。」酈生遂出,代漢王傳令,著匠工速制六國之印。

    酈生未行,張良從外來謁漢王。漢王方食,見張良至,乃賜其坐,道:「近日有人為我獻策以橈楚權?」張良道:「計策如何?」漢王道:「乃是諫寡人仿成湯、武王故事,請封六國後人以制楚也。於子房看來,可行否?」張良道:「誰為大王畫此計者?此計若行,大事去也!」漢王驚道:「何出此言?」張良道:「臣請借大王案前之箸以籌之。」乃隨手取箸,指案而道:「昔湯、武伐桀、紂而封其後者,度能制其死命,故以恩示於天下。今大王制項籍於死命乎?」漢王道:「未能也。」張良道:「此為不可之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德,釋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大王能封聖人之墓、表賢者之德、禮智者之門乎?」漢王道:「未能也。」張良道:「此為不可之二也。發世橋之粟,散鹿台之才,以賜貧窮。今大王能散庫府以賜貧窮乎?」漢王道:「未能也。」張良道:「此為不可之三也。武王伐殷歸國,廢兵車為軒,置干戈為倒載,示不復用,今大王能偃武行文,不復用兵乎?」漢王道:「未能也。」張良道:「此為不可能之四也。休馬華陽之山,示無所為,今大王能休馬無所用乎?」漢王道:「未能也。」張良道:「此為不可之五也。息牛桃林之野,天下不復以輸運,今大王能放牛不復輸積乎?」漢王道:「未能也。」張良道:「此為不可之六也。夫天下豪傑游士,離親戚,棄祖墳,去故舊,從大王,無非望日後封妻蔭子,得尺土之地。今立六國之後,天下無土以封,豪傑游士乃各歸事其主,從親戚,返故舊,誰為大王取天下乎?此為不可之七也。今諸侯之中,唯楚最強,若六國復立而從楚,大王焉得強令為臣也?此為不可之八也。有此八難,何堪用之?誠用此謀,大王大事去矣!」漢王方食,聞之吐哺。罵道:「豎儒,幾誤乃公大事!」急令盡取印綬而銷之。後有人詩道:「漢王臨難滎陽中,yu樹六國建己功。子房借箸存劉嗣,怒罵酈生誤乃公。」

    漢王既已銷印,餘怒未平,yu招酈生罵之,張良力勸方免。後黎廷瑞有歎張良詩道:「博浪揮椎處,惓惓報國仇。如何銷印事,獨不為韓謀。」

    又過數日,陳平來信,說鄰縣為項王所圍,糧食早絕,關中轉漕之糧,多為楚軍所劫,亦無法運至滎陽。漢王心急,乃聚群臣商量對策。正議間,人報項王城下挑戰。漢王上城觀之,見項王挺槊縱馬,於城來往來馳騁。西楚兵持刃吶喊,耀武揚威。項王望見城上飄動青羅傘蓋,知漢王到,乃於城下大喝道:「泗上亭長,汝已糧盡,何不下城決一死戰?」漢王道:「我非不戰,只是別有良謀,非汝能知也!」項王大笑道:「汝既心怯,何苦與我相爭。不如獻城稱臣,各守其疆,豈不樂哉。」一傍夏候嬰聞之大怒道:「弒主之賊,安敢猖狂如此!」yu下城賭鬥,漢王急阻道:「我軍無糧,戰則不利。」夏候嬰憤憤而退。漢王尋視良久,亦引眾而回。項王搦戰不成,亦收兵回去。

    如此相拒月餘,漢軍乏食,軍心嘩變。陸賈謂漢王道:「今糧草不濟,士無戰心,若不圖良策,敗局將定。」漢王道:「公有何計?」陸賈道:「不如往楚營請和,割西陽東以讓楚。」漢王道:「只得如此。」乃遣陸賈使之。陸賈至楚營來見項王,謂項王道:「漢王知大王勇武,不可抗衡,若連年征戰,民不潦生,徒傷兩國之財力也。今願留滎陽西為漢,割滎陽西為楚,許年納歲貢,以求民心安定,天下太平。」項王見滎陽未可急下,有意從之,遂道:「當叫劉季先將人馬撤去,寡人然後班師。」陸賈然其理,告辭而去。

    范增方在營外查哨,聞項王yu罷兵,急來見之,阻項王道:「今大王數破甬道,劉季軍中糧已草竭,不能久持,得漢易也。俗云:『天與不取,必受其咎』,今釋之不取,後悔之晚矣。」項王聞言道:「亞父所言雖是,然我已許陸賈,焉能失言。」范增復道:「劉季既來請和,量其糧食已盡。人言:『舉大事不拘小節』,何況劉季有龍、虎之相,必當早處之。今大王斂兵西進,功時過半,不如加兵急攻,滎陽可下,心患可除也。」項王聞之,乃親率大軍復來攻城。

    漢王得陸賈之報,便要撤軍,張良阻道:「項羽雖無謀,然范增多智,須防其有詐。」漢王從之,方yu使人打探楚營動靜,城頭飛報道:「項王親統大軍來攻城。」漢王急上城頭,見楚軍皆至,刀槍林立,兵勇如蟻。漢王心驚,乃喚項王道:「汝已與我約,如何復攻?」項王笑道:「寡人征戰一生,豈能中你緩兵之計。今滎陽已圍三匝,何不獻城來降?」漢王指項王罵道:「汝出爾反爾,非君子焉!」項王亦道:「汝拋子棄女,又豈是人為?」漢王大怒,令申屠嘉取箭she之。項王望見,撥馬回來,下令楚軍攻城,漢王親率士卒堅守。攻防一ri,兩邊各折了些人馬,項王引軍暫退。

    漢王見楚兵不退,深患之。乃謂張良道:「久若如此,必被項王所擒。」張良道:「眼下之危,非陳平不可救之。此人智術,別有奇處,非人所能料之。」漢王大悟道:「韓信臨伐魏之初,曾叮囑寡人,言與項羽交戰,必有難解之時,非陳平不可脫厄也。若子房不言,寡人幾乎忘卻。」方yu招之,人報陳平已回,來報軍情,漢王急令招見。陳平入見,漢王道:「天下紛紛,何時能定乎?」陳平道:「大王所慮,不過為滎陽之圍。若大王從臣之計,不過數日,可解此難。」漢王急道:「公有何計?」陳平道:「項王為人,恭敬愛人,廉節好禮之士多往歸之。至於行功賞爵邑時,卻多吝嗇,自重其地,士亦因此而不附。今大王傲慢少禮,故廉節者不來之。然大王能依功封人以爵邑,所以頑頓、好利、無恥之士亦多歸漢。如大王誠能各去兩短,集兩長,天下指麾而即定也。今大王恣意侮人,難得廉節之士,故有此厄。然視西楚,亦有可制亂之人,彼項王鯁直之臣如范亞父、鍾離昧、龍且、周殷之輩,不過數人耳。大王能捐出萬斤黃金,使臣用以行反間之策,間其君臣,以疑其心。以項王為人,意忌信讒,必內相誅。大王至時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漢王讚道:「公言極是!」乃令左右取黃金四萬金,交予陳平,恣其所為,不問出入。

    陳平受金而退,乃吩咐心腹小校,懷金出城,混入楚營,賄賂項王左右,布散流言。不出數日,楚軍營中士兵皆三三兩兩,交頭接耳而說,皆言諸將如何如何。早有聞者報與項王道:「軍中傳言,說鍾離昧、龍且、周殷等人為大王之將,功勞多矣,然終不得裂地為王,皆yu與漢為盟,共滅項氏,分王中原九郡。」項王大驚,急暗中聚集項族眾將商議道:「寡人所依仗外姓者,不過此數人也。今言其反,雖是流言,未知虛實,卻也不可不防。」項悍諫道:「可盡殺之,別遣將佐代之,以絕後患。」項纏道:「不可!所言諸公,皆西楚重臣,未省其實,不可輕殺。不如將這數人盡除官職,以防不測。若查明實為誤傳,可再復諸公之職。」項王從之。方yu行時,范增來見,謂項王道:「適聞大王yu削鍾離昧諸將之職,臣以為切不可也!臣料此必劉季詭計,請大王切勿輕信。」項王道:「人言:『無風不起浪』,此事料也不是空穴來風,如留此數人在身傍,寡人終不能心安也。」范增道:「大王若疑諸將,不如別調他處,不必去其官職,以防人心離變。」項王道:「亞父之言甚是。」次日,項王聚將道:「近聞張耳居趙稱王,韓信有伐齊之意,不可不分兵防之。」乃令鍾離昧引一軍往北河口拒趙;龍且引一軍還守定陶,以助齊王田廣衛齊;周殷回彭城理事,防韓信來襲。三人亦聞得流言,心甚怏怏,各引軍去了。

    項王乃以曹咎、司馬欣、董翳分代三人之職。曹咎道:「軍中起流言,不知是否漢將所為。前日漢王曾使使議和,大王未許。今不如使使至滎陽,明為議和之事,暗中打探城中虛實。」項王從其計,乃喚一精細之人,吩咐一番,令其往滎陽來見漢王。漢王方醉,聞楚使至,令傳入幕下見之,禮節甚是周到。使者尚未開口,漢王便問道:「歷陽候近日安好乎?」使者隨口答道:「老當益壯,寢食如常!」漢王乘著醉意,又詢問數語,皆是問候亞父之意,使者甚疑,不敢細問。少頃,陳平入謁,附耳而言,漢王便起身而出。陳平謂使者道:「今日漢王醉酒,汝先至館中休息就食,明日再見漢王。」遂親引使者至館驛,漢王已使坐備下酒菜侍候,酒食豐盛,皆以太牢之具盛之,陳平在一旁陪酒。方食間,陳平問道:「亞父可有消息來?」使者道:「吾奉項王之命來使滎陽,未聞亞父有何叮囑。」陳平聞之色變道:「吾以為是亞父之使,原來是項羽所派。」言畢,拂袖而出。侍者入,將食物持去,復以惡草之具盛食來,不過粗糧清湯,不堪食之。使者盛怒,未敢言之。

    次日,使者再至城署中時,漢王已拒而不見。使者遂惱,乃辭歸楚營。將滎陽所見具報予項王。漢王聞之心驚,怒道:「匹夫安敢如此?」使者道:「亞父自以功高,常有欺凌大王之心。必是其不滿大王之封,亦yu南面稱孤,便合鍾離昧、龍且、周殷之輩,與劉季合盟,共謀大王。」項王以為是,乃令使者先去,不許張揚。

    使者去不多時,范增入見,催項王進兵。項王問道:「亞父以為如何?」范增道:「今漢兵乏糧,當疾攻之,遲則生變。古人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昔日鴻門之時,臣曾勸大王早除劉季,大王不忍,遺為後患。今日天賜良機,使大王困其孤城,若再縱其不攻,使其脫厄,捲土重來,勝負未可知也。」項王方內心煩悶,為其一語衝撞,勃然色變,喝道:「唯恐滎陽尚未取下,寡人之頭已獻至劉季案前矣!」

    范增乍聞此言,好似數九天被當頭潑了一身涼水,頓覺寒透遍體,欲言無語。呆了半晌,方怒道:「大王聽信饞言,盡貶忠良,安可共論天下之事。今天下已定,大王請好自為之。臣年過七十,老邁無為,請賜骸骨,以歸故土!」項王不語,拂袖入了內帳。後文同有詩道:「不得滎陽遂失秦,始知成敗盡由人。可憐一擲贏天下,只使黃金四萬斤。」

    范增見彼無留意,益覺心寒,當下憤然辭去,草草整裝,即ri東歸。一路之上,范增念到昔日之情,不由得老淚縱流,嗟歎生疾,竟然病倒在途中。沿途睹物思人,病情愈重,加之年老血衰,未至彭城,便疽發於背而死,壽終七十一歲。時為漢王三年四月,後周曇有詩歎道:「智士寧為暗主謨,范公曾不讀兵書。平生心力為誰盡,一事無成空背疽。」

    從者買棺斂屍,回葬居巢。項王聞亞父死訊,知情中計,心甚悔之,乃遣人往鄉中厚葬之。又令人於墓邊掘一井,號為亞父井,至今尚在。正是:終心為主死方絕,何如去之佐真龍。yu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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