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十章 麥穗(下) 文 / 夜與羔羊
他覺得自己似乎走得快了一些,如果最大的麥穗已經自己走過的路上……但他已經不能回頭了。他就這樣小氣地斤斤計較著,如同傻子般的患得患失。卻怎麼也無法相信擦身而過的麥穗就是最大的那一顆。他停下來,重重歎了口氣,仰頭看著天上那輪新月。
「灰心了?」一個俏皮的聲音從麥海裡傳出,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麥穗裡鑽了出來,是亦沾,她也來到這了。
「你怎麼也來了?」遊星守看著她,想到不久前的那次分別,不免心頭一熱。
「為什麼不能來?這可是我家呢。」亦沾噘嘴說,她的這個表情讓遊星守覺得熟悉而溫暖。
他問:「骸月和荀三還好吧?」
「他們好著呢!」亦沾嚷著說;「他們都還在休息,我就跑出來了。沒看到你和老石頭,我就知道他一準是帶你到這來了。」
遊星守心情隨著她眉宇間跳躍的表情慢慢好轉起來,他好奇地問:「你知道這個地方?」
「嗯。小時候,爸爸總帶我到這裡來。他反覆問我『你有辦法穿越一次麥海就找到最大的一顆麥穗嗎?』」亦沾捋了捋耳邊的長髮說,「我看他傻傻的就沒有理他。可是其實我早就知道怎麼找到最大的一顆麥穗了。」
「你知道!」遊星守衝向前按住她的肩膀問,「你知道怎麼找到它?是什麼?快告訴我!」
亦沾被遊星守搖得有些暈乎,但她卻很享受他的這種熱情。她笑笑說:「我以前在一顆麥穗上撒下了特殊的藥劑,讓它能夠長得更大一些。結果成功了,現在當初那顆麥穗一定這麥海裡最大的一顆。」
遊星守高興地說:「那現在就帶我去!亦沾!」
亦沾吐了吐舌頭說:「可惜我忘了種在哪個地方了。」
遊星守頓時無言,一副絕望的木訥的樣子。
亦沾看到笑著說:「嘻嘻,不過你不用著急。我在那株麥子的土地上做了標記。我只要花時間找找,肯定可以找到的。」
「真的?」遊星守問,「這樣可以通過嗎?要是你父親知道是你幫我的,他會取消我去死鄉的資格吧?」
「你忘了?」她調皮地眨眨眼睛說,「沒有時間限制,也不限制使用什麼方法。你使用的方法就是要我幫你去找啊,這可沒有違反規定,他絕不能不認賬的。」
「可是……」遊星守猶豫起來。
「沒事的。我父親雖然是個粗糙的男人,可是決不會不遵守諾言的。你只要坐在這裡等我就好了,我找到後馬上就回來找你!」她不讓遊星守說話便開始朝一個方向跑去,沒跑兩步便被石子絆倒,摔倒在地上。她不氣餒地跳起來,回頭向遊星守笑笑繼續跑去。
遊星守看到她這樣又想起了最初見她時她的調皮與冒失,還有那與生俱來的機靈,以及為了留住他使出的種種詭計,那些都和露兒一樣。不行!他用力地搖搖腦袋,他不應該拿她和露兒比較。他必需去死鄉找到不死女的秘密,讓她在不死女離開露兒的身體,讓露兒的靈魂在身體裡重新復活。
他開始在月夜的麥田里暢想著,暢想露兒重新甦醒的那一刻,她多情的眼神會給他怎樣的訊號?但他想必一定會緊緊抱著她,抱著她好好地哭一場。
又一陣風吹拂過麥田,亦沾依然沒有回來,卻有人出現在了遊星守前面。是骸月,她的長髮被大風吹亂,遮住了她的眼神。她站在對面沒有走近。
「好。」遊星守看著自己妻子的身體說,「你還好吧?」
「星守。」風暫時地停下,露出她潔白的面頰,那正是遊星守日思夜想的面容啊。可是現在她用陌生的眼光看著他說:「我怎樣都不要緊,反正我死不了。你呢?你找到你妻子了嗎?」
風在這時又起了,遊星守心頭感到一陣酸楚,他低聲道:「還沒。」
「你說過你要幫我找回記憶的,記得嗎?」骸月突然問。
「記得。」
「那你到我身邊來。」骸月向他輕輕招手。他便像著了魔一樣走了過去。而她剛一走過去便被骸月握住了手。
她的手柔軟、溫熱。她的臉恬淡而美麗。那分明是他的妻子,他忍不住想緊緊將她抱入懷裡。然而還來不及讓他抱住她,她便已經抱住了他。他忽然覺得重量被什麼東西帶走了,他和她只不過是同一株麥子上的兩顆麥穗,隨著浩瀚的麥海起伏,隨著風浪起伏,隨著命運起伏。但不重要,他們已經在一起了,再也不用分離。
然而只過了片刻,遊星守懷裡便傳出了yin惻惻的冷笑。
「呵呵呵呵。」骸月猛地抬起臉,眼睛露出了邪惡。她狠狠地一口咬向遊星守的肩膀,深深地,刺痛了遊星守最痛的那根神經。遊星守一把推開她,她被推倒在麥地裡,仍然嘲諷地笑著。
「望chun。」遊星守止著肩膀流出的血,風又刮過,吹熄了他的熱情,他的心更感到淒涼。
看起來望chun比上一次見他時平靜了很多,她只是嘲諷地說,「怎麼樣?這次見面也會很難忘吧?呵呵,放心吧,我不是來殺你的。」
她走近遊星守說:「你一定要帶我去死鄉。」
「你要去那做什麼?你還想著顛覆一切嗎?」遊星守試探地問。
「哎」望chun在藍色的月光下難得地歎了口氣,抬手摸摸自己被風吹亂的頭髮說,「那不是不死女的家嗎?說什麼也得去的。反正你也必定會帶我去,是吧?」
遊星守沒辦法否定她,他不想再離開她。因為那是露兒的軀殼,他一定得帶她去死鄉。否則不死女的秘密一定無法揭開。
遊星守點了點頭,表示答應。然後看著她說,「我想跟你道歉。」
「道歉?為什麼?」望chun有些吃驚地瞪著他。
「為了安在的事……」遊星守猶豫地看著她,不知該不該往下說,但最後他還是說出了口,「為了讓露兒活過來,我殺了很多人,很多人我連認識都不認識,這其中包括安在。他在死時跟我說,他來殺我是為了讓他所愛著的人活著,我想他說的一定就是你……」
望chun的表情有些木然,像是根本沒聽清這句話。
「安在這個人……」望chun說,「我已經不太記得了。」
「你竟然不記得他了?」遊星守吃驚地看著她。
「我只記得我很恨你,我為了殺你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望chun說著摀住頭說,「我還記得關於你的好多事,關於陳露兒的,關於骸月的,我們之間沒有秘密。」
遊星守驚奇地說:「難道你能和你體內的露兒她們聯繫?」
「不是!」望chun大喊著,「夠了!我不想去想這些。快帶我去死鄉!」
遊星守的眼神變得憂鬱起來,他說:「要在走出麥海前找到這個麥海裡最大的麥穗,守護人才認為我有資格去死鄉。而且只許進,不許退。」
「哈哈哈哈。」望chun笑了起來說,「這還不簡單嗎?放一把火把整個麥海都燒了!就剩下一顆麥穗,那一顆肯定就是最大的了!」
此刻,她的笑深深地烙印在遊星守腦子裡。她的思想是那樣的狂放不羈,她是那麼的富於毀滅性,但卻深深地吸引著他,讓他著迷。原來,要保存一切如此的難,而要毀滅一切卻那麼容易。
「為什麼還不動手?要我幫你?」望chun在身旁催促著他。
「等等,亦沾說她知道哪裡有最大的麥穗已經去幫我找了,我想她等會就要回了。」
「亦沾?哦,那個女孩。」望月冷笑了一聲,接著說,「你相信她找到的就是最大的嗎?你憑什麼相信她而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想等她回來。」
「原來你已經喜歡上她了。」
「你說什麼呢?沒有的事!」遊星守憤怒地說。
望chun用怨恨的眼神看著他,然後突然向後面飄去。遊星守知道她又要胡來了,但他沒法阻止她,他深怕只要自己不小心退了一步,就無法再去死鄉了。
「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地看著吧!」望chun隨著風漂浮了起來,站在了麥浪上,她揮舞著雙臂,在空中劃出一個巨大的火輪,那火輪便真的顯現出來。望chun手持著火輪凝視著整片麥海,似乎在計算著如何毀滅這一切。
這時遊星守看到不遠處亦沾正向他們跑來,她終於回來了。
「停手!」遊星守大喊道,「如果要毀滅麥海,讓我來好了。」
「哈哈哈哈,現在後悔好像有點晚呢。」望chun在空中笑得一顫一顫的。她手中的火輪已經劃破了天空朝麥海墜落,眼看麥海即將變成一片火海,遊星守再也無法忍耐,他躍向火輪,空中陰陽星出鞘化成千百流星擊向火輪。火輪卻在一瞬間由一個分裂成八個,像是被人精確控制著似的,輕易地改變了位置繞過了飛來的流星,並擊向遊星守。
沒想到這麼快就分出了勝負。遊星守不禁內心讚歎不死女的能力提升之快。他已經被八個火輪將前方團團堵住。他只好一個翻身向後面翻去,但他立即感到了後悔--他想到自己只要後退就算輸了,失去去死鄉的資格。幸好他的腳沒有落地,不能算後退了。
但他已經在墜下了,情急間他想到了唯一的辦法:在腳落地前拿到最大的那顆麥穗!於是陰陽星再次出鞘,星星在天空聚集成雨雲,瞬間便降下。這是他從月沼中得到的靈感。絕對的空間,絕對的毀滅。
雨不停地降下,覆蓋整片麥海。麥子在這樣的劍雨中不停地倒下、破碎。遊星守這才從天空降下,他禁閉著眼睛,不想看望chun以便自己的憤怒不會爆發出來。事實上,這個女人一開始就計算好讓他出手毀滅整塊麥海。她瞭解他,所以她便輕易控制了他,由不得他憂鬱,他這才明白人生也如這片麥海一樣,只能進,不能退。
「哈哈哈哈……」望chun放肆地笑著,遊星守不知道她的高興是發在內心的喜悅,還是來源於對他的恨。
看著整片被自己毀滅的麥海……再也沒有麥海了,月光下的這裡只剩下一片荒蕪。風吹過將麥子的碎屑一點一點地吹遠。世界突然狹小了,整個世界只有三個人:他的身前是望chun,他的身後站著亦沾。
「星守……」他身後的亦沾竊竊地叫著他,她從懷裡取出一株麥子,有些高興地說,「我找到了,找到了那顆最大的麥穗!你看!」她說完伸出手,讓麥子在風中倘佯。
遊星守沒有回頭,他看到望chun手裡也正用指尖捻著一株麥子,將它放在鼻子邊嗅了嗅後,笑嘻嘻地側著臉看著他說:「你有信心毀掉我手裡的麥子嗎?如果你毀不掉,而我的麥穗又碰巧比她的麥穗大的話,你就去不了死鄉了。你現在知道該怎麼做了嗎?」
遊星守默默地將手伸入懷裡,輕微一抖,「倏」的一道劍光割破了身後亦沾手上的那株麥子。麥子變成一截截的斷裂,又在下落的途中爆裂成粉末,然後像一陣煙似的被風帶走。
亦沾的淚水一下子便湧了出來,然而遊星守卻堅決地走向前方,從望chun手裡接過那株麥子。望chun滿意地看著他,又看著亦沾笑著說:「所以說,不一定要做最大的麥穗。但要學會做唯一的麥穗……」她好像疲憊了一樣重新倦怠地閉上眼睛,往遊星守懷裡倒去。遊星守立即伸開雙臂將她穩穩接住,讓她安穩地躺在他懷裡。
「為什麼?為什麼?」亦沾不知道再說其他話地問著,但一句為什麼已經包含了她所有的困惑。
遊星守仍然不能回頭面對她,他看著荒蕪的麥地說:「對不起,我走上了這條路,我已經來不及優雅了……
我終於明白你父親為什麼沒能穿越這片麥海。因為他一早就明白,要穿越它,就要毀滅心中美麗的風景。與其那樣,他還不如站在麥海邊,靜靜地看上一輩子……」
亦沾看著他的背影,期待他轉過身來安慰自己,然而他始終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