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七十九章 天刀刑(下) 文 / 夜與羔羊
這個後宮空蕩蕩的,沒有侍女也沒有衛兵。因為衛兵帶著兵器,而女人永遠是敵人。她喜歡一個人在空蕩的房間拈著衣腳翩翩起舞,旋轉的長裙用華麗映襯肅穆的深宮,這樣很好。
一個男人只應該有一個女人。
這就是她在一夜中殺死所有後宮女人後的解釋。
沒有慘白的恐懼,沒有明亮的淚,她甚至看著冰帝壞壞地笑著。可是她卻贏得了這一切。的確,一個男人只應該有一個女人,他早被這一個征服了。
不過有時她也會寂寞,雖然一個女人同時也應該只有一個男人,可是她從來沒有為自己選擇過。她早就忘了是怎麼來到這座城堡,大概,一定是與她淒慘的身世有關。
但這裡就有一個男人,所以她別無選擇。
現在,她的宮殿裡多了一樣擺設。那擺設如同是一個巨大,沉默的梳妝台,她看著他常常捨不得移開自己的雙眸。
「梳妝台」睜開眼睛,看到高高在上的天花板,以及自身所在的如海洋般遼闊,如波浪般柔軟的床上。然後他看到了她。
他問:「我什麼時候能離開?」
她有些失望,問:「你什麼時候好啊?好了你就可以走了。」
「我好了。」安在說著支撐著站起,卻因為體力不支而倒下。他喪氣地看著自己的傷口,已經止血了,但畢竟之前失血太多了。
她暗自偷笑,坐在床的另一角說:「你老老實實地待著吧。你怕我吃了你嗎?」
他怔了一會,居然說:「有點。」
「我發現你的膽子特別的大,你不怕冰帝,甚至一點都不怕我。」她不待他回答說,「你沒聽說,我是殺死所有後宮女人的魔鬼嗎?」
「鬼?」安在笑了下說,「那有什麼好怕的?我以前就是鬼,我還認識好多鬼呢,對,我們一共是七個。」
「有沒有女鬼?」她莫名其妙地問了個不相關的問題。
「有啊,可漂亮了。」他出神地說著,然後補充道,「是我妻子。」
她有點被愚弄的感覺:「你還真想找個女鬼做妻子呢,哼!瘋子。你別岔開話題了,我問你,你不怕我?」
「不怕啊。」他說著看著窗外說,「殺人的人只是罪人,我不怕。我只怕命運,讓我錯過要等的人。」
她的眼神跟著他,問:「你確定你等的人會來嗎?」
「不知道,但我會等。」他躺在床上愜意地笑笑。
瞧他的神態就知道是在等自己最親密的愛人嘛,幹嘛說得酸不溜湫的。她卻仍然羨慕他口中的那個要等的人。
夜晚,他忽然不見了她。他的肚子在叫,也不知道這偌大的宮殿有什麼吃的,冰後靠吃什麼過活?
但他也無力去尋找事物,等著吧。希望冰後總不至於讓他餓死。
忽然他聞到小米的清香,然後他便看到冰後端著一個大盤子,盤子上盛著一碗小米粥。
冰後放在他面前,他便顧不得燙,稀里嘩啦地喝了起來,甚至舌頭都被燙麻了也不管。
冰後看著他微笑著說:「有毒哦,你慢點喝。」
然而他卻不停地喝。
「你為什麼不信呢?」她歎氣道,臉上卻又甜蜜地笑著。
很快一大碗粥就被喝完。他臉色好了很多,顯得更有精神。他看著冰後,這個女人古古怪怪的,多少對她有了點興趣。
他不禁問了一個不該自己問的問題:「你小時候是怎樣的?」
冰後警覺地說:「你為什麼想知道?」
他有點退縮說:「也沒什麼……」
冰後悠悠地說:「這個世界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了……不,也許還有千年眼會知道我的過去……」
「什麼是千年眼?」
「千年眼是花國花帝的寶物,能洞穿世間的秘密。只有拿到另一件寶物--海國的海星司南,才能躲避千年眼的窺視。」
「哦……」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接著又說,「其實不用千年眼也能知道別人心底的事……我有一種催眠術,是可以讓人自己說出來的。」
冰後搖搖頭說:「我不信。」
安在拿過一個茶杯,裡面是已經冷掉的茶水。他說:「這種催眠叫做『水鏡』,你看看這個茶杯中的茶葉。」
冰後將茶杯端近,然後看著裡面的茶葉,卻發現原來裡面浮著的只有一根茶葉,剩下的都在渾濁的茶水下。她的眼睛也不自覺地隨著茶葉飄蕩。
她感到自身的力量正在化解,全身忽然變得很舒適。伴隨著遙遠的號角聲,她回到了戰場。她看見了自己,一個七歲的小女孩,正被她的母親牽著在滿是橫屍的戰場上狂奔。
身後是侵略者縱馬追趕。母親終因體力不支倒下,侵略者趕到,對母親說了些什麼。母親居然把她推到了身前,交給了侵略者,然後一溜煙地逃跑了。
然後她又出現在後宮裡,那時她已長成花容月貌的女人,得到了冰帝的寵信。在八月十五哪天,她最好的朋友芯貴人來祝賀。說皇后讓她拿來一盒月餅給她吃,她高興地和丫鬟分享了一半。丫頭吃得快,她還沒來得及吃就發現丫鬟已經氣孔流血,死了。
她恐懼著,跑到芯貴人那,卻發現她正和皇后談論她的愚蠢和悲哀。於是她用劍殺死了皇后,並讓芯貴人送給每個後宮的女人一盒月餅。當然,是有毒的。她在這樣的一個悲哀和恐懼的團圓夜裡,殺了所有有罪和無罪的女人們……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茶几上是剛剛的那杯茶,似乎還沒有動過。而安在已經在床上昏昏睡去。
她擦乾淚,吹熄蠟燭,躺在了安在的身邊。湊到他耳旁說:「我只有一張床,你不介意吧。」
無語。
她仍在他耳旁說:「你知道了太多……你偷窺了我……」
他仍然背對著她,不言語。
忽然他感到全身火一樣的燥熱起來,他痛苦地顫抖著,肌肉像是在燃燒。
「我在粥裡下了毒。就像那月餅裡的毒一樣。」她在漆黑的夜裡悠悠地說著。
「你很熱?」她開始褪去他的外衣說,「我現在不想你死了,我的身體就是冰,抱著我,就能解你的毒。」
他忍耐著,不言語。
「你不恐懼死嗎?死是多麼可怕和孤獨?死了怎麼繼續等待?你的妻子……」她的話突然被他火熱的身體所阻斷。
他像是憤怒的公牛一樣肆意地衝撞著她。良久,風平浪靜,她伏在他背上說:「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嗎?因為你讓我想起我忘記的過去,雖然那不愉快……」
就這樣沉沉地睡去。第二天她醒來的時候,發現他已經站在庭院外,看那株被冰凍死的雪梨花了。
她披衣過來,淡淡地說:「那株死了。」
「我可以讓它活過來。」安在對她笑笑,然後用手一觸摸,冰就溶解了。
「水會變成冰,沒有水,它就會死。」
他拾起一塊雪團,手一用力,冰變聚成了水從指縫間流下,灌溉著花。
「你一離開,它就會死。」她歎息說,「而你終究會離開,你會背叛它對你的期望。」
「恐懼別人的背叛,不信任別人,會讓你學不會坦誠。只會為你招致更多的不幸。」他看著那株雪梨花說。
「我能信任你嗎?」她說完又搖搖頭說,「不,你還是會離開的。」
他沒有回答。之後他康復了,被冰帝任命為不凍將軍,出征海國。
在他離開的日子,她天天凝望著那株雪梨花。為了不讓它凍死,她忽然想到了很多辦法。為它剝去冰衣,為它找水。它居然活了下來。
等到他回來的時候,他只送給了她一樣禮物,就是海星司南。
他只說:「你的了。」
她明白,有些東西即使她不願意期待,也已經不得不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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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釘在城牆上,迷茫地回憶著這些事,竟然也覺得快樂。她終於明白,天刀刑對她是多大的恩賜,她有那麼多時間回顧一生的美好。
她終於看到自己愛著的那個神奇的男人,他在城門下看著她,一言不發。她明白他在向她承諾,傾訴。
她張開了雙臂,隔著冰風,跨越一切,擁住了他。她輕啟朱唇說:「我相信……」
雖然只是微弱得不可能聽到的聲音,但竟然使他流下了眼淚,再墜落成冰。
「什麼不凍的水!笑死人了!」她心裡這樣想著,卻無力發聲。她微笑著,滿臉是幸福的淚,卻是不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