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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五十六 未得青梅 文 / 志龍

    二十時五十五陸曉凱出了門,他靜靜地坐在車內,趙磊和夏冰伏在三樓窗台上,她們不時向他招手。二十一時正,一部小車從陸曉凱車邊慢慢駛過,他確認車牌後跟了上去。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上外環,上高速,二十一時五十分,他打開近光上了泥路。五十九分,前邊的車子在湖邊停下,他在距它五十米處停下。這時,他靜靜地坐在車內一邊看著湖面抖動的月光、隨風飄蕩的蘆葦以及湖邊模糊的人影一邊等待信號。二十二時,湖邊的人影招招手,他便將車子倒進了蘆葦叢中,穩穩地向湖邊走去。當他到湖邊時,保谷小保已經上了小船,他立即跳了上去。藉著月光陸曉凱判斷撐船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男子,他警惕地注視著小船的前進方向。

    小船貼著蘆葦叢向湖內劃去,約一刻鐘後,男子停止划船。他看見前邊十米左右停了一條小船,船上坐有二個人。陸曉凱坐的這條船慢慢靠了上去,那隻船上的一人便跳了過來,船微微晃了晃,此時,他聽見谷小保用普通話說:「先生,你到那條船上坐坐,我們有點事。」陸曉凱拉著那條船的船頭跨了過去。當他回頭時,谷小保帶二位船工慢慢離開了,他在椅子上坐下,看著蘇國慶。

    「曉凱,別來無恙!」蘇國慶迫不急待。

    陸曉凱凝視片刻後說:「小慶,你好,終於見面了!」

    「面對小船、蘆蕩、湖光、遠處的隱隱的青山和湖面的泛泛月色,我們不該無動於衷,曉凱,我們做點什麼。」

    陸曉凱這才發現,他與蘇國慶之間有一張小桌子,桌上有白切雞、花生米、蘭花豆和二隻大瓷碗;小桌旁有二壇紹興酒。他漠然地看著蘇國慶打開酒罈,往二隻大瓷碗中倒酒。不知是由於船的晃動還是蘇國慶的手在顫動,酒溢碗而出撒在小桌上。

    「曉凱,受苦了,我敬你。」蘇國慶雙手端碗等待陸曉凱。

    「蘇書記,先握個手。」陸曉凱標準的普通話幾乎顫抖。

    「曉凱,第一碗我們要感謝蒼天,我倆今日得以相見。干了。」蘇國慶一仰頭喝了下去。

    「小慶,干。」陸曉凱跟著喝完。

    蘇國慶再次斟上酒,然後,他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了陸曉凱的手。此時此刻,他們均感受到對方激動而有力的握手,他們能聽到對方砰砰的心跳,能看到對方眼裡閃著的明亮月光。

    「曉凱,佩服,真佩服。從外表上難以看出你正經受命運的煎熬,生活在親人身邊卻無法與親人團聚,你是一個喪失一切、沒有生存空間但仍然希望有所作為的人。曉凱,我為你感到慶幸,我為你不畏艱難、苦中尋樂的精神感到驕傲,這第二碗,我敬你。」

    陸曉凱無語,兩人又干了第二碗。

    「曉凱,雖然你時刻準備著,但我想,你期盼的局面暫時不會出現,你要有更大的耐心,請你相信我,我願與你風雨同舟,榮辱與共。這第三碗,我還要敬你,」

    「小慶,來之前我想了很久,我們是憶舊、述說各自二年來的感受還是展望未來,說白了,那都是借口,其實我就想見上一面。我想看看你的面容,看看你的身體,總之,facetoface。同時,我不希望我的決定讓你為難,更不希望我的舉動給你帶來負面影響。小慶,感謝你如約而至,我敬你一碗。」

    「曉凱,即便我是書記、主任,我還是會來,我也想見你一面。三十五六年,不容易呀。」

    「小慶,你的副主任快到頭了!我看『蘇建華事件』,」

    「曉凱,是序幕?!」蘇國慶直視陸曉凱。

    「不知道。但我知道這對海西而言無疑雪上加霜,對張書記是致命的一擊,一凡也難脫干係,而且,這比蘇建華真正被劫難堪十倍百倍。這是歷史給海西開的一次政治玩笑,這是海西建市以來史無前例的,我相信這也是改革開放階段空前絕後的,由此,他倆的命運便可想而知。而舉目海西,既有多年公、檢、法、紀檢工作經驗又正值壯年且頗具儒將風度的候選人唯有蘇國慶。國慶,你當為最佳人選。意下如何?」

    「不錯,言之有理。可蘇國慶我教師出身,手無縛雞之力,可能性不大。不說了。」

    「我不想用虛偽一詞。小慶,『千萬里我追尋著你』、『該出手時就出手』。你要有充分的心理和思想準備。」

    「謝謝老同學的寬容。短短幾分鐘,我感覺你只有激動,那麼,曉凱,有遺憾嗎?怎麼,外頭的世界更精彩?」

    「一點沒有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現實的。我不像你,手握破紙扇,勝時遮住了驕,困時掩住了餒,平時遮住了所有的喜怒哀樂。我的遺憾有時明白無誤地寫在臉上,有時我必須靠回憶往日的努力、拚搏、成功才能完全把它打入心底。小慶,事實上我有許多遺憾,因為我是失敗者。」

    「成功的標誌之一是努力變成了有為,我年青時,考上大學、買了手錶就算有為,而現在,能靜下心來理個發、誠心誠意陪老婆逛趟公園是最大的有為。從這個層面上看,你有成功;然而,你能不失敗嗎!改革開放涉及社會的方方面面,但歸納起來無外乎經濟、教育、醫療、住房等等,這些是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然而,教育改革怎麼樣?雖然教育改革中不成功的一面直接導致的最大惡果現在還未顯現,但我推測其結果必定是犯罪率上升、犯罪年齡下降。如果到時候中國選不出合格的宇航員還不足以令世人震驚的話,那麼,我最擔心的是中國是否將成為世界的罪源;醫藥改革又怎麼樣?儘管有接二連三的醫保政策和藥品降價,但大部分人還是看不起病、住不起院,公立不公而私立特私,何況這種現象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我真誠希望這全是我的胡說八道,我相信,你我不希望看到一個腰纏萬貫但四肢殘廢的東方怪人。曉凱,情況是實際存在的,我說的只是一方面的表象,肯定還有深層次的問題。你是常務副區長,直接主管,你比我更清楚。你敢說你的出走與深層次的問題沒有關係嗎!你能惦算出宏觀調控在這方面的作用、力量和效果嗎!」

    「我也謝謝老同學的寬容,你有意忽略我的性格因素。小慶,你說的不錯,我們圈裡的人常常私下說:教育改革成功的標誌之一是中學生和他們的父母們淡忘了『高考』這一專有名詞。可真的到了那一步,教育界的人士就不得不餓著肚子上課、閱卷、招生!」

    「看來,你對從事的事業瞭如指掌。曉凱,雖然我沒有看到你通過努力走向成功、改變命運的可能!但是,我看到你能正確面對失敗、沒有因為失敗而喪失信念,這值得我高興。我建議你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對你熟悉的行業做些深入研究,我認為這很有必要,同時,我必須提醒你,不要對過去的往事耿耿於懷。」

    「小慶,我在外邊走了一年多。一方面,我看到了中國落後、原始的村莊,我研究了村裡的人們為文教衛生所付出的艱辛和努力,我只能說再進行研究徒勞無益;另一方面,我又認為那是全世界最好的學校,是一所研究所,我建議你成為這所學校的學生。儘管我已拿到了畢業證,但我的畢業論文卻未通過,因為我回答不了一個問題——中國的經濟實力為何得以強大?是不是民族精神感召下全社會不懈努力和主動奉獻的結果?就像二戰後西德的崛起,就像以色列建國。小慶,我知道,你有學問,而且有思考,你肯定有答案!」

    「我回答不了。曉凱,久別重逢,不要為難我。」

    「不要謙虛。黑燈瞎火的,就我倆,說說。」

    「大多數中國人的智慧和骨肉鑄就了中國的經濟強盛。」

    「完了?」

    「完了。」

    「那麼,小慶,有遺憾嗎?」

    「怎麼說呢,付出的將永遠付出,收穫的將永遠收穫。當然,許多人深知這個現實,許多人正為改變這種現狀不懈努力,許多人,」

    「好了,好了。非常不巧的是我返回海西的宗旨與你的建議背道而馳,我認為,個人的耿耿於懷就是民族的不忘國恥,是精神源泉。關於這一點我充滿自信。」

    「曉凱,你把我搞糊塗了,」

    「所以說,你必須到那裡學上一年半載,只有這樣,你才能真正的、全面的瞭解國情,才能繼續今後的工作,才能成為你所說的許多人中的一員!當今中國令世人矚目,這是因為我們正面的、負面的指標均稱霸世界。中國最優秀的不是管理、不是模式,是勞動力資源和最大程度利用這一資源的人才。這是馬寅初極力反對的,這是**始料未及的,這是當時的國策帶給我們這代人的一個副產品,然而,這種資源優勢即將不復存在,而且它是一柄雙刃劍。」

    「少給我上物理課!接下來你不會想否定中國的發展模式吧。算了吧,曉凱,儘管我們現在沙家濱的蘆葦蕩中,但是,我認為我們沒有必要像阿慶嫂那樣與吳司令、刁參謀長智斗、周旋。我只想用一句話將你從無邊無際幻想中拉回到現實中來:如果我蘇國慶想打腫臉充胖子,那麼,我最常用的辦法是跟自己的過去比,如果我想裝窮,得到憐憫,那麼,我最常用的辦法是跟比我胖的人比;你說的這些離我太遠,而且我早已厭倦,我只想順其自然。有時我有模有樣,有時我煞有介事,有時我慷慨激昂,有時我洋相百出,這就是我的眼前、我的全部、我必須面對的現實。請你理解。曉凱,來點現實的東西。」

    「我在城外,你在城內,我能理解。小慶,這裡太暗,我們到那邊去怎麼樣?」陸曉凱指了指遠處的湖面。

    「我們只有四隻手,能過去嗎?」

    「能。只要你想過去,就一定能。」

    陸曉凱在船頭,蘇國慶在船尾,他們奮力划水將小船划出蘆葦叢,到了視線寬闊的湖面。這時,靜靜的湖面上,一葉小舟、一條細長的水線顯得格外醒目和耀眼。

    「小慶,你認為我陸曉凱是一名**官員嗎?果真如此,我陸曉凱先天就有**思想?」

    「為什麼不在蘆葦叢中開此話題?」

    「不。小慶,光天月色之下,澄沙青水之上,未見混沌,才可開此話題,而且,你我不覺詫異。」

    「何為腐?腐爛變質,思想或文章陳舊、古板。常言道流水不腐;何為敗?敗,毀也。法敗而國亂。陸曉凱是否**,我蘇國慶毋庸評判,留待後人定論,也許科學、客觀。但是,既然你老弟提此話題,我老兄亦不可迴避:陸曉凱之行為**無疑,然其言語未見**,思想更不腐不敗。當然,愚兄之見難免主觀,不到之處請指正為盼。」

    陸曉凱大笑。「兄台高見。然報端常言:**行為出於**思想,何有思想不腐不敗而行為**之說?」

    「好,好,對得好。」蘇國慶大笑。「其實非也。殊不知思想**不能直接導致行為**,需要有效中介或曰載體,正所謂權、錢也。殺人越貨、偷雞摸狗之徒今朝有酒今朝醉,無思想可言,其行為為不軌,其罪名為違律觸法,況且,此類傷百姓之皮肉,未傷其骨髓,不足為患,當誨之;行為**者,若無**思想,則為盜嫂受金、以權謀私,其思想亦存法規律界,行為未傷民基、國本,亦不足為患,當牢之;思想**者,即便**思想形成科學、完善之體系,若其無權無利,則無人從之,僅為紙上談兵,充其量殃及一隅,何患之有!若有權有勢,則不但於殺人越貨視而不見、以權謀利,且於盜嫂受金充耳不聞、執法犯法,其思想妖惑人心、居心叵測,其行為腐律敗法、反覆無常,此類不僅傷百姓骨髓,掠其心、蝕其志、滅其意,且撼國家根本,敗國威於堂前,衰家風於後院,大患也。當斃之。猶如,」蘇國慶將一碗黃酒倒入水中,「弟請觀之,何至於清!」

    「足下高見。」陸曉凱哈哈大笑。「然而,」

    「然而,老弟以為愚兄知其然無意究其所以然。」

    「正是。」

    「歷朝歷代皆有**,不足為奇。然唯獨我等如野火春風,不腐少敗不為人也,堂中有堂,庭外有庭;歷朝歷代皆有殺腐抑敗之律,然唯獨我等律規之下驚濤迭起、幽中存幽、樓外有樓。**之果一夜暴富,暴富之餘號令五嶽,此情此景足令循規蹈矩者大為驚歎,不得不自歎迂腐、自嘲愚昧。於是,鋌而走險蔚然成風,屢糾屢犯惡性循環,其結果無外乎見腐不腐遇敗不敗,野風積為陋俗,陋俗澱為習慣,習慣以為自然。建國之初國貧志強,攬月捉鱉易如反掌;頓首今日國富而卻志短,無奈之下打魚摸蝦。何也?鼠目寸光、顧此失彼、醉酒當歌、胸無天下。我蘇國慶正是如此,偶得慚愧抑或遭人抨擊,便假先人之詞曰:韜光養晦。然而,本人心知肚明,無光可韜無晦可養,分明兒戲子孫禍福;我蘇國慶正中下懷,胸無天下、修身養性、思哉游哉、寄身自然以為天地。此乃蘇國慶之思想,蘇國慶之**根源,況且蘇某職權在握,豈有行為不腐不敗之理;此乃陸曉凱之嘲笑對象,陸曉凱之出走根源,鑒於此,雖陸曉凱有**行為,但無**思想之命題非偽命題。」

    「君乃風流灑脫,虛懷若谷。」

    「免談,免談了。風流人物,依稀朦朧。」

    「未得青梅,妄評英雄?」

    「劉少島、王國基充其量時代驕子,難以揚名。」

    「還有,」

    「沒了。」

    「還有。」

    「非得說!」

    「說!說清晰、完整。」

    「好罷。陸曉凱名為漢賊,實為蜀相,雄才大略,」

    「加上大智若愚。」

    「好,好,好。陸曉凱有諸葛亮的胸襟、**的胸懷、周恩來的才略、東方朔的大隱,當今英雄也。」

    「所見略同。我肯定本月之內天像有變,老兄至少得笨鳥先飛。」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小慶,你已經不用扇子了。何必呢。」

    「哼,哼。像一隻急著下山的猴子。果真如此,你就要和我『鞍馬位移』了?」

    「這也有一說?怎麼講?」

    「『童非』。」

    「哈,哈,哈,先不談這個。有一個直接而迫切的問題我們必須先談。小慶,我認為市刑偵大隊應該在小保的直接控制之下。」

    「觀點正確,我贊同。但口氣不妥,刑偵大隊不是某個人的護院兵。必須注意。」

    「中秋之後,我請你重遊此地,那景像一定美不勝收。」

    「曉凱,一年前我和建華論及你時,都覺得你正忍受常人無法想像的痛苦。現在看來,我們錯了。」

    「不,建華比你我看得更透,他正不斷戰勝自我,他正在自己巧妙設下的龍門陣中健步暢行。」

    這時,谷小保撐著小船出現了。「二位不但健談而且健行,一位言謹、官正而立國,一位語俗、位野而謀國。兩者疊加為不謀而合。先生們,我們必須啟程了。」

    「好吧。你們先行一步,我隨後就到。」突然,陸曉凱想起了什麼。「怎麼沒筷子。這是為什麼?」

    蘇國慶放聲大笑。「我記得錢伯伯也不用筷子。而且回去以後,我們可能還有其它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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