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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十三 異國他鄉 文 / 志龍

    王志敏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胸前的肋骨整齊有序,微微泛光。

    他回想當初,覺得應該聽陸曉凱的,無論到哪個局混個一官半職,日子肯定相當滋潤;當然了,如果在華德公司好好幹也挺不錯。在妻子兼老師華德的幫帶下,他流暢的德語無用武之地,他不敢想像與華德在一起的時光,他更無臉到德國去找華德,他懷疑脾氣固怪的科爾會給自己一隻最後通牒,那樣,自己就徹底完了。這時,他腦門上形成的汗珠不斷地流淌下來,他只得到洗手間取來毛巾一邊擦一邊看著牆上的空調。不但老婆、孩子、生意、工作全沒了,糟糕的是學業也荒廢了,一切都完了,現在,他成了一個知識面廣卻啥也不jing的人,這又絕對違背他寧jing勿爛的治學原則。而立之年落到這個地步,他腦中亂亂的。昨日的驕子換來的卻是今日的失落;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卻演繹成今日若大一個茫茫世界;條條大路通běijing的美景慢慢地混淆、模糊。他感到舉步維艱、步履蹣跚。

    大千世界,路在何方!他不敢將這一切告訴近在咫尺的父母,更不敢讓同學知曉。漸漸地,他的生活出現困難,好在他不抽煙不喝酒,最大的開銷是房租;好在那女孩子家中有些錢,而且及時拔刀相助,儘管如此,他只能勉強渡ri。他不願再找工作,這並不是因為找不到工作,而是他知道在海西再也沒有合適的工作;這並不意味他甘心情願,他下定決心要到一個沒人知曉的環境中拼博一番——非要幹點什麼出來給科爾看看,只有這樣才有機會與他談,要回老婆、孩子,如果可能,還可以重新獲得華德的愛。然而,這一切僅僅是他的想法。就在他快要走投無路時,他想到陸曉凱,這是最後也是全部的希望所在,他覺得憑自己三年多的實際工作,陸曉凱肯定會幫一把。於是,他二赴田畈,但他卻沒發現陸曉凱的一絲蹤跡,預感告訴他,陸曉凱返回了海西。他像一名空軍雷達學院的畢業生坐在雷達機前急速掃瞄,結果卻杳無音信。無奈之下,他想到了蘇國慶和谷小保。

    他給蘇國慶打電話要求面談,蘇國慶同意。然而,未等王志敏說明來意,蘇國慶便橫豎說了一大通。最後,蘇國慶告訴他,陸區長不存在了,並要他好自為之。「王秘書,如果你當初聽我的勸告,多用一分的努力,我們現在就用不著談論悲壯而又苦澀的話題。我在人大,已經說不上什麼。如果你想重新工作,我能幫你,但不可能為你解決所有問題。」王志敏未吐一言便離開蘇國慶。

    他又去找谷小保。而谷小保卻擔心王志敏辦事不牢靠,而且,他要整整這小子一臉玩世不恭的傲氣,因此,谷小保一反常態,嗤之不理。王志敏一而再再而三地求谷小保。谷小保指了指牆上的地圖說:「王志敏秘書,你對地圖感興趣嗎?」

    「谷隊,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我是說你沒事的時候經常在地圖上夢遊,來興趣了就在上邊畫些什麼,以表明你去過那兒,或者準備去那兒。天天在陸曉凱身邊工作,卻對我說『我不知道他在哪兒。』你的秘書工作真的做到家了!」

    「谷隊,有他的消息嗎?」

    「王志敏,即使我有,我也不會告訴你,我不想把守口如瓶用在你身上,請你趕快從我這兒消失!」

    王志敏預感到這二人可能知道陸曉凱的消息,但他們的表相實在令他噁心。他們眼光中流露出的意思幾乎雷同——自己有能力影響、阻止陸曉凱的行動或者是他的失蹤與自己有直接關係。他們甚至將自己當成傳播瘧疾的瘟神,惟恐避之不及。現在看來,這一切似乎就是當初未及時向他倆匯報、反映陸曉凱的思想動向而帶來的直接後果。他親身觸及了實實在在的世態炎涼、人情如水,他憤憤然,他發誓不再與這二個爾虞我詐的傢伙為伍。然而,在接下來的實際中他卻發現這兩個傢伙此時此刻的所作所為不算這幫傢伙中的佼佼者,藝高技絕者大有人在。不過,這倒使王志敏的柔弱之軀充滿了激情和信心:我王志敏告訴你們,不要以為我是局外人,你們會後悔的!如果我王志敏還有來日的話,我一定要把他禁閉在某個地方,我要叫全世界的人必須通過我王志敏才能得到他一根毫毛或是一絲聲音,到那個時候看看誰是誰的影子。王志敏開始他的第二次跟蹤。他發現蘇國慶的確屬老奸巨猾之列,即便是人大副主任,可其如履如臨之心不死。他立即掉轉槍口,並巧妙地躲過了谷小保的警惕,他終於找到了陸曉凱——陸曉凱正悠閒地躺在海邊的草地上與谷小保聊天。他異常欣慰,他當初之所以願放棄專業離開社科院做秘書,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陸曉凱瀟灑的風姿和雷行的作風,而現在陸曉凱往日的瀟灑即使在烏雲底下仍然清晰可見。

    陸曉凱對王志敏的情況瞭如指掌,他對小伙子挺關心,他正想找王志敏談談,王志敏卻自己找上門來,他對王志敏在華德公司的拙劣表現以及不負責任的行為劈頭蓋腦大罵一頓。王志敏既惱又悔,無話可說,這些人怎麼都把自己當小子看。可以肯定,陸曉凱不願看到王志敏就此消沉下去,接下來他幫王志敏出了一個不壞的主意——這就是陸曉凱,這就是王志敏要找他的真正理由,王志敏多次聽到陸曉凱在辦公室飽含深情地唱《朋友》,而且他言出必行;再接下來陸曉凱為王志敏提供了一筆資金。這時的王志敏就像柔弱的知識分子在走投無路時第一次戰戰兢兢地運用敲詐手段或者出賣人格良心之後正準備撕下最後一塊遮羞布接受一筆見不得人的犒賞——他略彎脊背,下意識地推一推滑落的眼鏡,用懷疑的目光注視陸曉凱的表情,然後他優柔寡斷、不知所措。而在陸曉凱看來王志敏正試圖探明自己對王志敏當前狀況的評價和今後發展的指導,因此,他對王志敏說:「我聽人說,在德國,靠政府救濟金過日子的人比正常工作的人還要好過,但那是沒有意義的,那裡的救濟金不是救濟你這樣的人。我建議你,無論是否努力,如果無顏江東,呶,首先燒掉你所有的證件,然後,找一座大鐵橋,在夜深人靜時跳下多瑙河,永遠不必再睜開眼睛,而且最好悄無聲息地鑽下去,這樣既不會麻煩德國人也不會麻煩中國人,更不會驚動德國警察和中國使領館;我個人認為,只有,而且必須是你在德國有了人樣你才可以到埃伯斯貝格,但是,你的所作所為首先要博得太祖母的好感和欣慰,因為她有至高無尚的威望,而且常常一言九鼎。當然,當你再次踏上中國土地時,最好帶上妻子和孩子,有可能的話再加幾瓶啤酒;如果,你還記得陸曉凱,你可以來看我,喝杯咖啡也行,在我墳頭轉一圈、丟一瓶啤酒也行,我不會有任何計較。小王,不用握手,無需告別,祝你好運。」

    王志敏愴然淚下,他無別可告,直飛慕尼黑。他曾多次在空中鳥瞰大地,而這一次他有一番特殊的感覺:是不是飛得太低了,是不是在向西飛,怎麼啦,太陽為什麼久久地掛在天上,這是太平洋、印度洋抑或是地中海。他品著苦澀的咖啡,他清楚地知道,口袋中的「貨」只能供自己在慕尼黑忽悠二個月。

    王志敏手拿一支筆和一張慕尼黑地圖,用一整天的時間坐在大巴上跑遍了慕尼黑的主要街道——如果再多一頂禮帽,那麼,他便是一名標準的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的歐洲間諜;第二天一大早,他按圖索驥,他在這條古老的大街上找了麵包店、酒店、鞋店、花店、書店等總共十多家小店。當得知他的來意後,大部分老闆不是說不需要就是避而不見;當然,也有客氣的老闆,但他們告訴他最好再到前面去試試。王志敏運氣不壞,最後,他在不到四十八小時內在一家小酒館裡找到了工作——收入雖低,但能度ri。儘管慕尼黑距離埃伯斯貝格僅半個多小時的車程,但他抑制強烈的思戀,他咬著牙關一天又是一天。

    每天,他不足五小時的睡眠。他要在圖書館坐上四個小時,上班路上他要感受一番慕尼黑的古老建築、悠久文化或是與街頭的人們聊上幾句;每天,他努力提醒自己放下所有思想、停止一切思維當好一名酒館的小夥計,心悅誠服地面對痛快淋漓的人們;每天,他盼望早早收工,然後一頭扎進「鳥籠」。他估計當他睡下之後只要人們願意便可像抬死豬一樣將他拋入樓下的垃圾堆——這樣的生活不知比陸曉凱當初說他「無法無天」要遠甚多少倍。

    六個月之後,他的一部從政治、經濟、人文角度出發探索慕尼黑社會的《一位東方人眼中的慕尼黑——1933-1945之慕尼黑》著述終於問世。他為寫作速度感到驚訝,當然,更令他瞠目的是出版速度。他非常高興,在匆匆完成慕尼黑的首發後,他立即趕往埃伯斯貝格,他一定要風光的、自信的出席那裡的首髮式。他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特意為埃伯斯貝格的首髮式準備了一份充滿激情的發言稿,而且他盼望搖頭晃腦、抑揚頓挫的時刻早早到來。到了埃伯斯貝格後,他異常興奮,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成就感——他的眼珠子活絡地轉動著,他相信德文版封面上赫然印著的王志敏三個中文足以吸引華德的目光,他相信第一個撳響門鈴或是打電話上來的一定是她。

    恰恰相反,王志敏錯了。當他懷著希冀從旅館舒適的大床上起來迎著晨光踏過柔軟的地毯推開寬大的窗子yu圖領略一番埃伯斯貝格的晨景時,埃伯斯貝格送給他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華德正挽著一位金髮漂瀑的歐洲小伙子,小伙子手推一輛精製的搖車,車中是一位顯然長著中國臉相的孩子。看著他們有說有笑、親熱不凡的樣子,看著他們儼然像一雙情侶正帶著自己的孩子漫步石砌長街的場景,他不得不趕緊掐住即將發出的聲音,極不情願地收回已撲出窗外的身子。好在慕尼黑的六個月,他不僅僅是打工、寫作,而且,他被周圍的一切耳濡目染。他學會了如何面對現實,他知道在這塊土地上同情心往往給予喪失勞作能力的人們,在自己這個年齡段所能獲得的唯一便是通過努力取得不俗的成功贏得人們的尊敬,而這又恰恰需要足以使人們信服的理由;若非,便像陸曉凱所說,多瑙河的水下樂園是最好的去處。他突然覺得自己現在唯一重要的是如何驅趕金髮小伙子從而奪回自己的愛和屬於自己的生命,令人費解的是——粗通歐洲史——王志敏偏偏不知這事在埃伯斯貝格或者是歐洲人的眼中意味著什麼,是榮耀還是可恥;更關鍵的是他不知從何下手,如何下手。儘管如此,王志敏還是非常興奮,畢竟看到了華德和孩子。

    王志敏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六晚上,他發現陸曉凱正在辦公室看地圖,陸曉凱聚精會神以至於沒有發現自己的出現。他不得不在遠處輕輕叫了一句,他眼中的陸曉凱卻顯出一絲異常。正在這時,陸曉凱接了個電話,便匆匆合上地圖冊,出去了。王志敏坐在陸曉凱椅子上翻看地圖,他發現了三個用鉛筆畫的圈,九江是雙圈。起初,他並未當一回事。一天,他到市府辦事,金致遠——市長王國基的秘書,當時是市裡的一名處長——與他打了個照面。「唷,王秘,五一線路選好了嗎?」

    「線路?噢,沒,」

    「保守。王秘,如果出不去或者不準備出去的話,那我現在就邀請你加入我的『郊外團』。」

    顯然,金致遠的話提醒了王志敏,他想起陸曉凱的地圖冊,他肯定陸曉凱五一長假計劃外出;當然,如果是,那麼,他也非常高興,因為這種時候陸曉凱往往會帶上他,四人行,這樣行、宿毫不浪費。他越想越覺得這是王八吃秤砣,鐵是這麼回事兒了。

    「陸區長,這幾年長江流域經濟發展得不錯。」王志敏沒話找話。陸曉凱沒在意。等了一會兒,他又說:「有的城市依托,」

    「這是你的論文題目?」陸曉凱放開鼠標,看著他。

    「論文,沒有,陸區長,說說而已。」

    自己沒看錯,陸曉凱畫那幾個圈幹什麼!事實上,陸曉凱五一長假確實沒外出。「五一」後上班,他趁陸曉凱不在辦公室立即去找地圖冊,但他再也沒找到。那時,他便覺得陸曉凱神情似不尋常,頗有蹊蹺。自他在這兒工作,地圖冊就一直在架子上擺著呢。

    二零零三年天氣最炎熱的時候,谷小保找到王志敏。谷小保告訴他,有幾位要好的朋友有事,想與他接觸,自己推不脫,答應在中間牽線搭橋。可是,等他趕到時,只有谷小保一人。谷小保給他一個解釋:朋友臨時有事,但這晚餐不能浪費。谷小保請他喝酒,他不喝,請他抽煙,他不接。

    「王秘,要不,把陸區長請來,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谷隊,已經下班了,我不知道他在哪,應該,在家吧。」

    「王秘,最近工作怎麼樣?」

    「挺好,我感覺挺好。」

    「那,陸區長呢?」

    「我不清楚。也應該挺好吧。」

    「你不是他秘書嗎!」

    「谷隊,你們也經常在一起,而且是同學,你也應該清楚,何必問我。」他看著谷小保。他發現谷小保似乎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也許心裡還這麼想著:小子,軟硬不吃,老子火起來現場拎你一頓。

    同樣的事也發生在蘇國慶的身上,因為是陸曉凱行動前,所以蘇國慶的表現要比谷小保稍好一些。

    「王秘書,秘書是領導的影子。其中很重要一個方面是要瞭解領導的心態、動向。」

    「蘇書記,我記住了。我一定按你的要求去做。」

    「近來,陸區長的重點工作是哪些?」

    王志敏一項一項匯報。

    「算了,算了,這之外呢?」

    「那,我不清楚。」

    「這叫做影子嗎?」蘇國慶略停片刻,「王秘書,一定要積極投入到工作中去,要忘卻研究所,你現在是一名專職秘書。最近,他在做生意?」

    「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一問三不知。」

    陸曉凱剛失蹤時,王志敏立即感覺這兩人的態度發生了劇變,他頓生伴君如伴虎之感,這也是他毅然決然辭職的原因之一。憑自己的能力不可能找不到飯吃!他原想應同學之邀出國,但陸曉凱之事懸而未決,而且,他覺得這事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心頭,如有定論他早就一走了之。他思來想去不知如何是好,正好華德有意,他便進了科爾的公司先幹著。時間一天天拖下去,他心裡急。當聽說勞chun燕準備向法院起訴時,他便下定決心:谷小保,別以為你厲害,隔三差五做一副笑臉來調查我,我要讓你當一回探雷兵,我讓你聽我的指揮,不,我要你乖乖地聽我調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事!

    當然,他算有骨氣的人,他以漂亮的言詞搪塞了所有的關心和尋問;他缺的是偉岸,他太瘦了,其實,他挺精神的。

    從埃伯斯貝格回來後,王志敏回到小酒館繼續上班。

    有一天,小酒館的二位小伙子因從未見他喝酒便嘲笑他:男人不喝酒簡直就是做男人的恥辱,一手摟著女孩一手握著啤酒杯那才是啤酒館的生活。有的夥計還告訴他,在西方女性眼中不會喝酒的男人肯定缺乏勇氣,這樣的男人既不可能保護女人更不可能保衛國家,所以,這樣的男人肯定沒女人喜歡;如果硬是上了她們的床,她們也一定會產生給小男孩洗澡的感覺。其實夥計們並沒有惡意,他們只是試探而已。王志敏不喝酒,但這並不等於他不會喝酒。一開始,他不願太認真,他笑著說:我不想喝。聽他這樣一說,夥計們來勁了。一位說,啤酒這玩意我能邊喝邊拉;一位說,喝七八杯沒什麼問題。結果這二位一邊說一邊喝,幾杯下去之後,便大叫不行。王志敏當即試了試,結果是五杯啤酒對他來說不成問題。第二天,他對「不行」的二位說:你們也叫喝酒?一旁的人及時插話:要不,今天下班後喝,非要喝到有人趴下;偏偏這時,酷愛足球、大腹便便的老闆過來了,他竟認為這屬於體育的範疇,而且,他非常慷慨,他答應到第一位退出比賽時所喝的啤酒由他買單;這時,又冒出一位類似中國的「托」的夥計,他鼓勵大家一定要盡最大能力喝,一定要喝得吝嗇的老闆求饒。為了更好地組織競賽,老闆掛一招牌,將消息廣為傳播,當然,也就有了一些觀眾,他們都是臨街的住家和酒館的常客。

    未到下班時,老闆宣佈比賽開始。第一階段,八位夥計每人六杯。六杯下去後,王志敏注意觀察昨天那二位,他發現他們不但沒事,而且興趣正濃並不時衝自己擠眼神。管他呢,反正自己沒事,喝吧。接著,開始第二階段。喝第七杯時,觀眾一邊喝啤酒一邊鼓掌。第八杯下去後,王志敏覺得再喝有難度;果真,第九杯他就不能一氣貫通了,他分了二次,當然,這不違反比賽規則。這時,他左右看了看,有二三位夥計有些不行了,他擔心夥計們故伎重演,不過他估計自己再喝一二杯應該撐得住。他抽的是二號簽,大伙都看著他,他分三次將第十杯乾了,這之後,他有些頭昏,他強撐著。此時,八號小伙子真的不行了,宣佈退出,第二階段比賽到止結束。

    王志敏正慶幸著,老闆典著肚子出來發言:為了讓客人一飽眼福,他建議進行第三階段,老闆稱其為ziyou競喝階段,但酒錢必須從工資中扣除,以參加者中有一位宣佈退出為結束標誌。裁判便從大號開始徵詢選手的意見,接著,又有三位夥計退出。儘管王志敏甚感不適,但這個小傻瓜此時卻想如果我退了就只剩三位,客人沒興趣不說,酒店也沒面子,他強忍著舉手參加。第三階段剩下四位選手,分別是一、二、四、五號。按規定第十一杯他排序第二,第十二杯他排序第三。一號很不輕鬆地喝下第十一杯。王志敏也夠嗆,舉著杯子微微打顫,他喝了二口便停下來,想歇一會兒,突然,他聽到一聲沙啞的聲音,他定睛一看是鄰居漢斯老伯用生硬的漢語叫他:王志敏,王志敏!不知哪來的動力,剩下的啤酒他竟一口氣干了。到第十二杯大家都比較吃力,畢竟不是專業喝酒的料,五號、四號儘管搖搖晃晃但均闖了過來。這時客人的目光都落在顯得相對瘦小的王志敏身上,他心裡想著:要頂住,不能在自己這兒卡著,硬著頭皮也要喝完。他舉著杯子,一口,一口,他想再聽聽漢斯老伯的漢語,然而,他沒有聽到;一口,又是一口,下邊鴉雀無聲,他一口比一口小,他細細的雙腿顯然快支撐不住已經下去的十一杯啤酒。這時,奇跡又發生了,整個小酒館突然漆黑一片,他正發愣,吧檯上方的一隻射燈漸漸地亮了起來,而且它直射一位客人——是的,驚喜真的出現。光亮處傳來一聲熟悉的、標準的、而且是相當親切的漢語。「王志敏,沒問題。」他竟心中一亮,一口超過一口乾完了第十二杯。

    王志敏的眼光在鶴立雞群、特別耀眼的華德身上只是短短一掠,他也無意客人的掌聲,立即轉過身為一號夥計加油。他希望一號夥計喝下這一杯,然後,再來一杯,他要在華德面前表現一番,即使喝倒了也要喝。在他看來這也許是趕走金髮小伙子的最佳辦法,也許還是唯一辦法。然而,一號小伙子喝了一半便停了下來,如果此時將杯子放在桌面上,那按比賽規則一號小伙子就算自動退出。王志敏急忙雙手托住一號的杯子,並用眼神鼓勵小伙子,接著又放開手為小伙子鼓掌,觀眾一看也一同為一號小伙子鼓掌。一號搖晃著又喝了幾口,但無奈還是放下了杯子。比賽結束了。

    當王志敏將「秦始皇」抱在手中時,他對華德說:「如果小傢伙也去了,我不是喝一十二杯,而是二十一杯,而且,我沒事。」

    太祖母非常不解。「小伙子,能幫我簽個名嗎?」她一手抱著孩子一手遞過那本書。「非常抱歉,我剛剛得到,還沒來得及看,而且我肯定我讀書的速度非常慢,但我知道,我肯定會喜愛它。我知道,我會的。小伙子,可我卻不知道為什麼以前華德卻說這本書不好?你能告訴我嗎?」

    「老人家,那時,花才剛剛種下,不會有花苞,更不用說開花結果。後來它經受了風雨的洗禮,但是,花朵卻更燦爛。」

    王志敏特別喜歡這兒的環境。小樓四周非常美麗,屋後是高山、森林和皚皚白雪,屋前是小溪,空氣清新,雨量充沛,陽光充足。儘管埃伯斯貝格非常適合生活,但是,僅僅幾天之後,王志敏還是提出了到慕尼黑再找一份工作想法。

    「志敏,華德公司要聘一位總裁助理,你願意參與競聘嗎?」

    「我的愛人,我沒能力。謝謝你。我想去慕尼黑。」

    王志敏的決定得到了太祖母的支持。華德說:「你準備到慕尼黑找怎樣的工作?我覺得當一名啤酒館小夥計不錯。」

    「不。小夥計養不活你和孩子。我看中了啤酒館附近的一家書店。華德,我要開一家書店。」

    「書店,我喜歡。專銷中國圖書。怎麼不早告訴我?」

    「事情搞定,再回來接你和孩子。你有什麼打算,你打算做什麼,你幫我打工嗎?」

    「不。我要找一所學校,我要說服校長開設中文課。我認為聰明的校長應該主動找我。現在我考慮的問題是哪所學校距書店最近。」

    王志敏隻身返回慕尼黑,直奔那家書店。

    「格魯伯先生,下午好。」

    「王先生,你好,慕尼黑人非常喜歡你的書,這是一本暢銷書。進來坐嗎?我這裡有上好的咖啡。」格魯伯先生看上去六十多,兩鬢花白,穿一套西裝,胸前吊一副大大的眼鏡。

    「謝謝你,格魯伯先生,我注意到門口的牌子,我猜書店是一九零八年開業的。」

    「完全正確。非常遺憾,我認為你是位出色的酒店夥計,所以我推薦你到前面的酒店去工作,很難想像你還是位出色的作家,而且對慕尼黑有深厚的瞭解。」格魯伯先生當時一口拒絕了王志敏,他指了指酒館的方向說:小伙子,到前面去,也許會有好運氣。

    「格魯伯先生,我能知道您的書店是您家祖傳的還是從別人手中買來的嗎?」

    「王先生,是我祖父在二戰結束後買下的,那時我剛剛出生。」

    「格魯伯先生,您和您祖父真偉大,為慕尼黑保留了一家有光榮歷史的書店。我喜歡您的書店,我感謝你為慕尼黑所做的一切。」

    「王先生,您為什麼說它是光榮的?」

    「格魯伯先生,因為它見證了二次世界上最大的戰爭,它見證了慕尼黑人民九十八年的輝煌。這,不是光榮的嗎。」

    「王先生,你說得不錯。」格魯伯先生遞過咖啡。

    「謝謝您,格魯伯先生,這套咖啡杯真漂亮,一定是您家櫃子上放著的那一套。我沒有說錯吧。」

    「正是,我家中只有這套咖啡杯才能佩得上您的身份。」

    「格魯伯先生,我非常榮幸,我再一次謝謝您。」

    「王先生,有一天,你在書店門口睡著了,說了不少夢話,你還記得嗎?」

    「有這樣的事?」

    「我猜想,你不是唱了一段越劇就是說了一段相聲。」

    「讓您見笑了。格魯伯先生。」

    「你想知道你當時都說了些什麼嗎?」

    「格魯伯先生,我真的說了?如果是,那一定是我的心裡話。」

    「你說:我做夢都想開一家書店,我要在書架上唱歌,我喜歡在書店門口睡覺。可是我太窮了。」

    「格魯伯先生,我喜歡您的坦率。」

    「王先生,我肯定你看中了我的書店,我覺得,你一定會來,但我沒想到你來得這麼早。」

    「格魯伯先生,離二零零八不遠了,而且,我是位急性子。」

    「我要是您,我就先購一批中文圖書,那樣也許會花費一個月的時間,但這並不算太長,而且,那時一定是最好的時機。」

    「感謝您的恩賜。」

    「您要感謝您自己,因為這條街上的人們都知道你一定能比我更好地為書店辦一個百年慶典。王先生,我想,百年慶典的舉辦權很快便會到你手中,當然還有這家書店的將來。」

    「非常感謝您,格魯伯先生。」

    華德的太祖母非常高興,當然,她不太放心,她一定要親自視察一番。她抱著「秦始皇」、甩開華德的攙扶說:「有人覺得中國人不行,其實不然。我今天特別高興,我要為書店起個中國名字,我看就叫『秦始皇書店』,對,就叫『秦始皇書店』。」

    「格魯伯先生,有關書店以及您的夥計,您能給我一些建議嗎?」王志敏更加敬重格魯伯先生。

    「小伙子,請原諒,我沒什麼建議。如果您一定要我說點什麼的話,那我告訴您,學一學美國政府,他們只換總統和部長,其實總統和部長不太幹活,他們思考的唯一問題便是如何再干一任。」

    華德的激動不言而喻,她將王志敏抱起來在空中轉了個圈說:「志敏,不請我喝杯啤酒?」

    「我的老婆,我正忙著,有空再說。」

    「志敏,你曾經說,在中國,人們只認一邊摟著女人一邊喝著啤酒的人為男人,放心,我決不為難你。」華德與王志敏比了比肩頭。

    「我的愛人,我只是說一邊摟著女人一邊喝著啤酒是我的理想和追求的目標。但是你知道,目標與現實總有一段距離。」

    「不管說了什麼,小伙子,我也想來一杯。」太祖母一錘定音。

    王志敏服了。太祖母不但像陸曉凱說的那樣一言九鼎,而且還奪了書店中文名字的冠名權。本來,王志敏想為書店起的中文名字是「困而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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