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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十八 激亢輓歌 文 / 志龍

    飛機降落成都後,吳義林與谷小保走在前頭,陸陸續續的便是阿玲和徐濤攙扶著老婦人,夏冰和科爾一前一後,陳元和法國女郎並肩而出,最後是那位外國朋友跟著陸曉潔。一行人上了二輛別克商務車,車內寂靜無語,藏青色別克是部警車,先啟動,白色別克跟在後面。約一個多小時後,車子駛入一條小水泥路。剛過一個彎,谷小保發現路邊停著一輛小車,一位中年人站在水泥小路的中間。谷小保朋友看了看谷小保說:「怎麼是他?」

    別克車減速、加速後,谷小保問他朋友。「老王,朋友?」

    「認識。原來也在一起,不知道現在調哪去了。」

    谷小保覺得老王有些不自在。

    「老谷,再有半個小時就到了。那地方叫李家,她表姐夫的妹夫家。昨晚來的時候,感覺還可以,半山半農,住戶不多。秘密搞一下沒什麼問題。」朋友說道。

    「老王,這個地方是誰定的?」

    「聽說是她表姐家裡定的。昨晚是後面的別克送她過來的。怎麼,老谷,你不知道這事?」

    「看來,她朋友不少。老王,這事還真要好好謝謝你。」

    「小事一樁,麻煩你的事多著呢。老谷,當初,你們應該聽我的,在成都吃了午飯再出來,現在都一點半了。」

    「應該的。」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吳義林的安排相當到位。

    這是一幢幾乎與田畈的房屋結構一樣的磚混樓房,未油漆的木窗蒙著厚厚的塑料薄膜,二樓幾乎是紅磚土坯,樓房內有陳小寒表姐和表姐的小姑子,另外有位護士和一位吳義林朋友的朋友。眾人正下車的時候,吳義林衝到了前面擋住了進屋的門,他拉谷小保先進了屋。陳小寒臨時住在右邊的房間中,此時正處昏迷狀態,因此,一會兒之後,他倆與護士一塊出來。護士向大家簡單介紹了陳小寒的病情和用藥情況。

    「謝謝你。」吳義林請護士回了房間。「各位,這位是陳大夫的親生母親,由於特殊原因,母女已有三十多年沒見面,大家就叫她陳阿姨。其它過多的介紹我想毫無必要。我先給大家講講房間的事。從你們這裡看,一樓東邊是陳大夫的房間,二樓東邊空著,所有男士在一樓西邊,一樓中間是公共活動場所;二樓西邊歸女士,二樓中間老谷專用。與海西不用的是,所有房間的取暖全用木炭,大家要注意。白色別克留在這兒,三位老外同志可以享受特殊照顧。陳大夫醒來後我們分批進入。第一批是陳阿姨,請徐姐和阿玲姐相伴;第二批是潔姐和陳元大夫。未曾與陳大夫謀面的同志原則上不安排,如有要求,應徵得老谷同意。我們人生地不熟,所有人員不得擅自行動,有關這方面由老谷全權負責。我先提醒諸位,老谷是個老粗,罵人很難聽,請大家原諒。老谷,先用午餐吧。」

    「等等,各位,我再耽誤大家幾分鐘。我們有三位需要特殊照顧的人。一位是陳大夫的母親,她年紀較大;一位是大家不認識的外國朋友,他不太說話,我估計,他漢語不夠靈光。特殊情況下大家一定要鄭重我的意見,而且我會主動與大家聯繫,請大家相信我。如遇外界干涉,大家不必多言,由我和小吳負責解釋。我們都是唯物主義者,這是自然規律,人力難為,請大家保持最大程度的克制。除此之外的所有細節,包括每人在這裡的具體工作均由小吳具體安排,請大家支持他的工作。」

    直到快吃晚飯時,陳小寒才甦醒,而且精神不錯,大伙井然有序地與陳小寒說話。

    不得不說陳小寒的母親非常堅強,即便對三十八年的母女分離感慨不已,徐濤和阿玲還是沒有看到她的一滴淚珠。「我的女兒,你是成功的,媽祝賀你。當媽看到你的朋友為你最輝煌的時刻不辭辛苦、不畏艱難時,媽就為你感到驕傲,媽也為自己有一個好女兒感到驕傲。孩子,見到你父親,請代媽向他問好,告訴他,你母親下輩子一定再找他,一定好好伺候他。願天下所有的普通人再也不要碰上那樣的年代。」

    「媽,女兒對您的全部印象就是您穿一件白大褂,女兒就是追著這個印象做了一名醫生,媽,女兒沒給你丟臉。媽,給女兒說說這些年您是怎麼過來的,在哪裡,為什麼不回海西?」

    「女兒,媽這輩子命運多羈,顛沛流離,媽沒臉回海西,直至今天,媽仍然惡夢纏身。」

    陳元一進房間便開始掉淚,他一下就撲在陳小寒身上,「大姐,為什麼不回海西!那傢伙是個地地道道的騙子,他害得你好苦。」

    「小元,聽大姐的話,重新找位助手,好好幹,不要離開陣地,很多很多人在等你,在看你,做一名出色的好大夫吧。」

    陸曉潔捂著陳小寒的手緊緊地貼在自己臉上。「小妹,姐姐為你擦把熱水臉。」

    「曉潔姐,他最敬重你,他為你擔憂,你的擔子最重。曉潔姐,我不行了。」

    法國女郎、科爾、外國朋友亦表達了他們各自的心情,他們對陳小寒進行了一番讚揚之後說了一句:陳大夫,願上帝保佑您。

    夏冰缺乏人生閱歷,放不開手腳,喊了一聲大姐之後便說不出什麼話。然而,陳小寒卻被她的天真和美麗所動,她吃力地說:「聽說了,真可愛。」

    夏冰又不夠自信。「大姐,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陳小寒苦澀地笑了笑。「謝謝,小妹妹。」

    這時,一直在門外觀察的吳義林撞了進來。「夏主任,陳大夫是六中的校花,是復興的院花,是海西市的市花,美麗與美麗溝通不應該有障礙。」

    「大姐,你默默愛他二十年?」

    陳小寒點點頭。

    「愛情真偉大,你真偉大!」夏冰終於自然地笑出來了,她吻了陳小寒額頭。「大姐,我愛他,可他總避我、躲我,他怕我。」

    「愛情要付出大代價。」

    「我懂。」

    「有風險,相當大,有準備嗎?」

    「大姐。那時,他是一名花匠。後來,我懷疑他是,現在,我知道了。大姐,我沒你勇敢,我感到痛苦。」

    「他?」

    「大姐,他把我當小一輩的人看。他,」夏冰說不下去。

    「他是好人。他喜歡的,他就謹小慎微,姍姍來遲,他覺得惟妙惟肖。小妹,勇敢些。」

    這時,谷小保進來打了個手勢。「陳大夫,一位姓段的,你可能認識,從江西趕來,是不是讓他現在進來?」

    陳小寒笑著點點頭。「小妹,你真美。」

    段德良一進來便雙手拉著陳小寒的手,「嫂子,我來看你了。嫂子,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扣了那小子十天。叫你受苦了。嫂子,我既代表我個人也代表新江縣,你是好縣民。嫂子,我手上的老繭不多了,是嗎?」

    「段局長,恭喜,謝謝,不遠千里,非要,措施?」

    「措施?嫂子,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我家中我心裡踏實,我沒想那麼多,你會當他出差什麼的,嫂子,我不對,我給你賠禮。」

    谷小保將夏冰拉了出去。「夏主任,你在那裡,他們不太好說話。」

    「大哥,他是什麼局長?怎麼叫嫂子?」

    「你別管。以後叫我谷隊,叫老谷也行。」

    吳義林湊過來對谷小保說:「老谷,陳元是個軟骨頭,說了一大堆牢騷怪話,還把凱同志罵了一頓。過了。到目前為止,就他一個人傷陳大夫的心。」

    「你老是偷聽別人談話。小吳,如果你在調查組面前是個十足的無賴的話,那麼,他可是個硬漢。別看他瘦骨嶙恂的,他有頭腦、有思想,而且敢做敢當。」在谷小保看來,他有必要點點吳義林。

    「什麼意思?要罵,罵幾句好了,何必yin不yin,陽不陽的。」

    「小吳,人心都是肉長的,可能晚些時候淚水和激動還會更多一些。哎,導演提個建議,這裡交給製片人了,我去接男主角,給他一個在車上休息的機會。」

    「你倒好,昨天死活不讓他來,現在卻要去接他,拍馬屁是不是,你的言行又一次證實了我的只要會拍馬屁就能當官的觀點。想撈頭功,不行,要去,應該是我去。」

    「製片人,你違規了。」

    「違規?」

    「擅自增加人員。」

    「好呀,有本事,你把她父親或者是她姨媽找來,這樣的規你有本事違嗎!」突然,吳義林緊鎖雙眉,「告訴我,那個外國人是幹什麼的?你必須告訴我。」

    「我聽說是科爾的朋友。」

    「瞎扯。我還不瞭解,他沒這個朋友。」

    「好了,製片人。我老婆手上還有一大筆帳要向你報銷,這裡交給你了。我估計能給他三個小時的睡眠。」

    「那你帶上她,」吳義林指了指站在一邊的夏冰。「這裡沒她什麼事。讓他們見見面。」

    「不行。我與老段一起去。夏主任,你就,好好休息。」

    夏冰剛想說什麼,吳義林搶過了話茬。「對。夏主任,這傢伙說得不錯,你休息。」

    谷小保將段德良拉出來並上了車。

    「老谷,是不是去弄他?」

    「有什麼建議。」

    「再帶一人,方便些。」

    「誰?」

    「戰友。」說完,段德良打開門。

    谷小保一看,正是他。「老段,你戰友可讓我擔心了。」路上碰上的那位真有名堂,谷小保的擔心不無道理。

    「放心吧,谷隊長,我老李是什麼人,小虎有數。我們是七九年的兵,二十多年了,再厲害的人面獸心,尾巴也要露出來。」

    「你好,老李。哪年的?」谷小保與段德良戰友老李握了握手。

    「自然災害未期。六三年五月,屬免。」老李一副自信。

    「不對。這個我知道,六三的,七九年帶不走。」谷小保有疑問。

    「什麼帶不走,我那屆走好幾個,全改戶口。現在看來虧了,少幹一年。哎,老谷,你也當兵出生。」老李看看段德良,笑了笑問。

    晚上二十一時,在一條省道上陸曉凱終於與他們會面。

    「風高月黑,終於盼到了。情況怎麼樣?朋友們,我不行了,車也不行了。」陸曉凱說著話,不時看老李。

    谷小保緊緊握著陸曉凱的手。「有序,正常。老段的戰友,老李。」

    段德良搶過陸曉凱的手。「大海同志,我忘了帶駝鈴。」

    「謝謝你,朋友,辛苦了。」陸曉凱與老李握了手。「小虎,那是送戰友,而你現在是接大海同志。」

    「大海,別說了,你上別克。老李是地頭蛇,你安心睡。這車我來。老谷,老李,你們上別克。」段德良將陸曉凱推上別克車。

    「小虎,秋平在車上。」

    「大海,你真這麼幹!」

    「老實交待,怎麼來的?」陸曉凱一巴掌拍在段德良的肩頭。「慢慢跟你算帳。」

    別克悄悄進了李家,老李下車後,谷小保搖醒陸曉凱。「夜深人靜,要注意控制。」

    「小保,我怕,我真的怕,你陪我。」

    「我有我的事。」

    「請他們做,你陪我,我真的怕。」

    「好,一定要控制,我再說一遍,必須聽我安排。」

    「一定。」

    這時,吳義林拉開車門,他手裡端著面上了車。「凱,吃了面再見她。」

    「你好,辛苦了。現在,誰在哪兒?」

    「女同志都在。」

    「怎麼樣?」

    「還可以,但要有充分準備,這口氣就等你了。」

    「小保,義林,我想讓李秋平先去看她。完了之後,請她們全部離開。小保,你一定要陪我。」

    「行。我先給你說說這裡的安排。今晚,段、李搞外勤,陳元照看女士,科爾是二道防線,我和小吳機動。明天,我還有一位朋友趕來,也加入外勤組。今後這幾天的安排重複這個程序。陳大夫離開後,你馬上返回。怎麼樣?」

    「小保,」

    「凱哥,聽老谷的。沒有別的辦法!」

    「小吳,給他搞杯濃茶。」吳義林走了之後,谷小保繼續說:「陳大夫的母親被吳義林找到了,但我什麼也不瞭解,你不必見。我建議你單獨與這些人見面,『斐德烈』、徐濤、潔姐。」

    「小保,我聽你的。」

    這時,突然從屋裡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這是那個『東西』的哭聲吧,恢復得蠻好。」谷小保搖著頭。

    「是的,讓她哭。可憐的女人。讓她。」

    「凱哥,小寒姐的骨灰帶回去嗎?」吳義林捧杯茶進了車。

    「行,我來作主。這次,我又要謝謝大家了,特別是你們二位。」陸曉凱放下杯子,握著谷小保和吳義林的手。

    「國慶捨得一身寡,他寫了一副輓聯,徐教授會跟你說。」

    「凱哥,我要單獨和你說幾句話。」吳義林看了看谷小保。

    「你在車裡等我。我先過去看看。」谷小保下了車。

    「凱哥,儘管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但我還是不放心。因此,我在屋後山坎頂上的樹林中備了一部黑色的普桑,油是滿的,這是鑰匙。沿山路出去二公里左右是一條省道,向右往東,向左往西,車上有地圖。凱哥,如果你感到有任何不適、煩躁,或者有不好的預感,請你立即離開。」

    「謝謝你,義林。」

    過了一會兒,段德良到了車內。「大海,放心。一切正常。」他與陸曉凱握了握手,點了一支煙。「我在屋北的山坎上,老李在村南的路口。這地方就二條路。大海,我過去了。」

    二十分鐘後,谷小保回來。陸曉凱跟著他進了房間。

    屋內的泥地上一隻大炭盆正發出辟辟吧吧的響聲,一隻光線適中的白熾燈吊在半空中微微晃悠,床頭邊有一隻掛著吊針的架子,藥液緩慢點滴著,床後的一隻小桌子上擁簇了五六隻花籃。

    陸曉凱與陳小寒表姐握了握手,然後神情木然地站在床邊。

    陳小寒半躺著。她戴一頂回民的白帽子,蒼白浮腫的臉上的一絲淡妝無法掩飾沉陷的眼眶,忽悠轉動著的眼珠發射出的襲人的恐怖,一件嶄新的白襯衣和一件黑色的羊毛背心裹著陳小寒精瘦的身軀,一隻扎滿針眼的手搭落在胸前一床新的被子上,灰色的指甲和脫皮的手掌、指尖格外明顯。

    陸曉凱在陳小寒的額頭上輕輕吻了吻後用平靜的聲調說:「小寒,陸曉凱看你來了。」他貼著被子在她的身邊坐下,緩緩伸出手將她精瘦冰涼的手緊緊地攥在手中,他用無奈的目光看著她。

    陳小寒笑了。她吃力地說:「我的曉凱,終於到了,餓嗎,我給你做碗牛肉麵。」

    「不餓。」

    「曉凱,累嗎?躺下,我喜歡,」

    「不累。」

    「躺,」

    陸曉凱撐著雙手輕輕地將頭貼在陳小寒的胸口上。

    「曉凱,要理髮。」陳小寒撫摸著陸曉凱的頭髮。「洗澡,油膩,不像盧東了,我記得六中,記得高考,為你高興,為你激動,記得我高興的樣子嗎?我漂亮,」陳小寒顯得舌頭笨大。

    「小寒,我全記得。我記得清清楚楚,你很漂亮,我不敢看你,我不敢迎著你的目光。」

    「為什麼,」

    「因為你考了中專,你難過。」

    「騙人,」

    「小寒,我不騙人。」

    「你腦袋中,裝的,都是,騙人的話,曉凱,你騙了誰,」

    「我沒說一句真話。」

    「真是的,又騙人,曉凱,有真話嗎,」

    「有。」

    「那你說,我聽,」

    「我會的。」

    「現在,說,小保走了。」

    陸曉凱抬頭一看,谷小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開溜。剛進來時,自己有些控制不住;現在,谷小保走了,自己卻彷彿與一個過路的陌生人告別、分手似的,卻被她控制著進入了一個快樂而神聖的夢幻殿堂,彷彿傷感之情蕩然無存。難道陳小寒要在美好的回憶中離開世界!陸曉凱重新坐下後低頭幫陳小寒掖著被角。

    「曉凱,不敢,看我,」

    陸曉凱無語。

    「很難看,」

    「你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騙人,騙,想什麼,」

    「小寒,我在想那幾封信,如果我現在還保留那些信,請你看看自己雋永的文字,你一定笑得特別開心。可我沒做到,我沒能保護好你的心,我沒能力保護好少女陳小寒純真的友情。我後悔。」陸曉凱只得沿著陳小寒的思路發展下去。

    「曉凱,如果我能躺在愛人的懷中,用充滿激情、飽含淚水的語氣,朗讀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在她情竇初開的季節,勇敢地、毫無畏懼地,用生命,鮮血,譜寫的,愛情,慢慢的、幸福的,離開,世界,那,該有多好。」陳小寒突然一陣劇烈痙攣。

    「一定能。」陸曉凱將陳小寒擁入懷中,他緊緊地貼著她的臉,他緊緊地擁著她就像當初在田畈的小木屋中。「小寒,想聽我說真話嗎?小寒!小寒!小寒!」

    「想,二十多年前,我就,想聽你講,」

    「陳小寒同學,我愛你,我在發現你的愛情之前就一直偷偷地愛你,我的愛人,我永遠的愛人,是你愛情的力量鼓勵我、激勵我。」

    「曉凱,我,幸福,」

    「你是幸福的,你是快樂的。」

    這時,谷小保推門進來。「護士要換瓶了。」

    「不用,清爽些,」陳小寒竟搖搖頭。

    谷小保點了點頭後久久地盯著陸曉凱,當陸曉凱明確點頭後,他示意護士撤了藥瓶。「陳大夫,他們不習慣炭火,我檢查一下就來。」

    「小明,孩子好嗎,」

    「什麼?」

    「小五,小五可不是游手好閒,別小看他,他好嗎,我進出田畈,是他接送,」

    「小寒!」陸曉凱流出了熱淚。

    「太累,想休息,」

    「小寒,我不走,你休息。」

    一聽這話,谷小保馬上進來,他幫陸曉凱擦了把熱水臉,然後順著陸曉凱的意思幫著將陳小寒扶托到陸曉凱身上;吳義林接踵而至,他捧一杯牛奶,喂陸曉凱,然後他貼著陸曉凱耳朵說:「凱哥,這幫人都瞪著牛眼,豎著耳朵,你真堅強。」

    「他們在門口?」

    「不。老谷在門口,他的牙齒在打架,身體虛呀。」吳義林出於好心幫著拉了拉被子,這一拉陳小寒便睜開眼睛。

    「小寒姐,我是吳義林。」

    「小吳,」

    「小寒姐,你喜歡蘇州嗎?」

    「喜歡,」

    「那好,太好了。」

    「小吳,幾點了,天,怎麼,還不亮,見他們。」

    「小寒姐,我不想讓你不高興。你要見他們可以,但凱哥要迴避。是不是你見了他們,凱哥再過來,他還會像現在這樣。」

    陳小寒點著頭。

    「凱哥,我和老谷商量商量?」

    陸曉凱在谷小保的安排下又上了別克車,「斐德烈」在車內等他;屋內的人們一一與陳小寒握手,大伙將鮮花散開後放在木床四周,陸曉潔與法國女郎為陳小寒補妝。

    沒過多久谷小保上車說:「徐濤在等你。」

    陸曉凱異常激動,他握著徐濤的手。「他好嗎?」

    「你好嗎?」徐濤緊緊握著陸曉凱的手。

    「謝謝你!我很好。謝謝他!謝謝他!」

    「他想讓你朗誦一首他寫的詩,可能寫得不好,但有相當的意義。其實,這是輓聯。」

    「謝謝,我一定。」

    「詩在我口袋裡呢。」

    「對不起。」陸曉凱這才發現自己緊握著徐濤的雙手。

    「而且,我必須在場,希望你不介意。」

    「請吧,大姐。」

    徐濤和陸曉凱進了東邊的房子。徐濤坐在陳小寒的枕邊擁扶著她,陸曉凱站在她們對面。

    「小寒,有一位刁鑽奸詐的老同學寫了一首詩,他派徐大姐監督,要我朗誦給你聽,你一定會喜歡。」

    「朗誦,同學寫的,好,我願聽,」陳小寒的精神越來越好。

    徐濤說:「陳大夫,請你原諒,他不敢來。他是膽小鬼。權力是他最重要的東西。」

    「大姐,不要,他是好人,」

    陸曉凱看了一遍之後,開始朗誦。「寒窗十載鑄身曉義苦為樂,醫德醫術傾國蕩城海為田。母儀天下當為凱歌比日月,桑花朵朵chongqing復興映西海。」

    「國慶同學,謝謝,聽出來了,老同學,謝謝你,徐大姐,」

    「陳大夫,」徐濤拉過陳小寒的手。「我代表他與你們握個手。陳大夫,一路好走!」

    「謝謝,徐大姐。」

    陸曉凱坐在床上緊緊擁抱著陳小寒。他不時低頭吻一吻她的額頭,撫過她凹陷的面骨和干黃的竹竿般的雙肢,痛苦地看一眼她鼓鼓的腹部。

    「曉凱,當歌劇院的大幕落下時,你仍然在台上嗎,」

    「不知道,我不是好演員。」

    「我曾經天天詛咒你,詛咒你的家庭,詛咒你的婚姻,我發誓,我要拆散你的家庭,我要親手殺了你,」

    「我要是你,我也會。」

    「恨我吧,曉凱,痛痛快快罵我,」

    「小寒,安靜,我在你身邊。」

    「天氣熱,別天天蹲在空調中,到郊外散散步,身體要緊。」

    「天氣熱,是嗎!我騎自行車上下班,自行車,你放心。」

    「你真壞。」

    「我是壞。」

    「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我太粗心。」

    「瞎講,堅強,我被你,一次次摧毀,高興。」

    「小寒,」

    「講個故事。」

    「你想聽我講故事?不,你知道,我講不好,我不行。」

    「曉凱,記得田畈嗎,我一生中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光,記得嗎,天,藍藍的,江水,在成排的白楊注視下,奔騰不息,屏崖,威嚴地守衛,田畈的一切,它從不放過我們的任何一個細節,噢,和風,總是在我們需要的時候,微微拂過,潺潺的溪水映襯著閃爍的群星,柳條陪伴禾草趁著夜色劫掠我,我的脖子、肩頭和雙臂,催我發出歡快的鳴叫,溪水,像六中靦腆而又英俊的男孩,調皮地撩動我白色的小背心,我像小女孩,自覺地、激動地、不安分地迎接這一時刻,到來,小木屋不停地,搖搖晃晃,彷彿,海中的一葉小舟,隨時都將被灼熱的海浪吞沒,月光,特別狡猾,她每次按照你的旨意,她不打招呼,她逼我坦白心靈。每天晚上,我都要聽你講故事,才能入眠,那樣,不管天氣多麼炎熱,不管你在不在我身邊,我睡得特別香、特別甜、特別安穩,夢中,我肯定,還有一個又一個笑靨,真好。」

    陸曉凱努力微笑,事實上,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陳小寒。「小寒,在那個熱情似火的季節,六中的調皮的小男孩總在凌晨時刻這樣擁著你。他知道月光青睞於你,她常被你迷人的眼神吸引,她努力撥開厚重的彩雲、頑強掠開茂密的枝葉,連續穿透細小的瓦縫,追逐你,她一定要捕捉你,她久久地徘徊在你的上方並緊緊地、慈祥地、微笑地凝視你。每當這時,她既是勇敢的戰士保護你神聖的愛情,又像美麗的愛神嫉妒你非凡的美麗,她力圖阻止你成為偷情的戀人;當一個名叫陳小寒的傻女孩剛剛冒出一個不壞的主意並有一個小小的動作時,她立即搖身一變,她勃然大怒,她猶如傲慢的槍手,粗暴地拒絕縵帳的勸說,一股腦兒將流星、隕石毫不留情地潑下,她根本不肯顧及、不願憐憫你本已傷痕纍纍的思想,她不無遺憾地警告我:小男孩,你要注意了!你總是顧自己猛力划槳,太快了,為什麼不等等你的心上人,為什麼不等等美麗的、笨拙的、仍然繼續蕩漾的、也許故意不願劃出漩渦的小女孩。我只得戰戰兢兢地對月光說:我一等再等,可我的心上人總是不急不躁。小寒,你還記得嗎,我倆渾身濕透,汗水從我的眼角滴入你的心田,可我倆誰也不願動一動放在一邊的扇子,」

    「是你抱著我,是你不……」陳小寒終於平靜地躺在陸曉凱的懷中。是的,她睡得特別香、特別甜、特別安穩。

    這時,遠處的地平線上剛剛泛起晨光,雖然吊燈停止了晃悠失去了光亮,但是,炭火卻更加赤熱,幽藍的火苗酷似一位矯健的舞者正翩翩起舞,此時,結實的床架正隆隆彎曲、變形。

    陸曉凱緩緩地、沉重地撫著陳小寒的眼簾,在她額頭留下最後一個真摯的長吻。

    接下來的事情與中國的千家萬戶毫無區別。

    「陸區長,沒變,還是一隻老面孔。」陸曉凱到了二樓後,谷小保請進徐濤。

    「徐教授,謝謝你在這種情況下特意趕來。」

    「沒什麼,我只是代表他。」

    「他好嗎?」

    「發瘋了,與原來大不一樣,我有擔心。陸區長,你知道他做的事。」

    「徐教授,我支持他,形勢所逼,大勢所趨。為官一任,不腳踏實地,對不起那張命令。」

    「李,是一隻熱鍋上的螞蟻;王,後院起火,無力他援,煌煌不安,有唇亡齒寒之感。」

    「徐教授,我與他討論過這個問題,」

    「什麼?這隻老狐狸。」

    「徐教授,事實證明,如果我們按部就班,如果我們不照葫蘆畫瓢,學著做些損人利己的事,盧東便是我倆的墳墓,建華是最好的證明,國慶不可能有關鍵一步,也就沒有今天的一切。徐教授,這些事做著不是太難,但是,要對我們的所作所為進行總結,在理論上為自己的言行找一個可信、可靠的依據,這恐怕比做事本身更難。現在回想起來,只怨我們平常未注重學習,理論知識欠缺。在**歷史上唯有**和他那代政治家有這種氣魄和膽略。用理論指導實踐,用實踐經驗豐富、完善、證明他們當初理論的正確性;他們用詩人般的情懷,用民族主義的思想,用政治家的遠見卓識領導、指導中國的戰爭和建設,更為精彩的是,實踐過程與理論步驟高度一致,實踐結果與理論目標極度吻合。徐教授,如果有理論上的支撐和鋪墊,國慶就不會有絲毫的畏難情緒;我也不會覺得心胸狹隘,特別是我常有賊喊捉賊之感,我難上加難,我遍尋機制、遍訪慣例,我無自救之途,徐教授,何來他山之石!徐教授,陸曉凱回頭無岸呀!」

    「陸區長,事物總按其自身規律發展。古今中外避官、厭官者大有人在。為今之道,隔霧而觀,設身局外,甘為橫草。如此,便是助國慶一臂之力。」

    「徐教授,這是,」

    「當然了,你我都知道三顧茅廬。可我認為,這是孔明先生演繹欲擒故縱的最佳版本。誰能說孔明先生此舉不是在喻示後人:天生我才必有用!若此,你報國盡忠之舉不為今人傳唱!若此,陸區長你不正好功過相抵、無怨無悔!陸區長,我能看到這一天嗎?」

    「不知道。」

    「不知道!難道這不是中國的機制,不是中國的慣例,不是他山之石、回頭之岸!陸區長,這就是你要的理論基礎!」

    當吳義林正組織人馬護送陳小寒遺體和第一批返程人員上車時,陳元也準備要上車,吳義林叫住他。「陳教授,給你找個機會?」

    「吳總,幹什麼?」

    「幹什麼!見一面!」

    「謝謝,我要送小寒姐。」

    「陳教授。我知道你們的關係非常特殊,我不想恭維你,我請你留下來,我以我的名譽擔保。」

    「吳總,你不能為車上的這位女人想想嗎!不是他,她有如此下場!你很清楚,只要治療及時,在中國任何一個破地方都可以保住她絢麗燦爛的生命;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又有無數的生命將追隨這位有二十多年從醫經驗的專家!而這一切不是用幾個臭錢就可以辦到的,也不是叫幾聲哥們、交幾個朋友就可以辦到的,這更不是你們這幫認為自己制定了一個瞞天過海的計劃得以得逞而沾沾自喜的衣冠禽獸可以辦到的。吳總,我與他有什麼可談的!他隨隨便便的一聲哈哈,你們就當成是特大新聞,是號外。當他東山再起時,你吳義林吳總可有本錢了——我對朋友怎麼樣,我對朋友如何。吳總,這不是賭博又是什麼,這與我到葡京又有什麼本質區別。當賭博成功時,我諒你們這幫人不會保持沉默,不僅如此,還可能將它作為自傳的重要部分加以渲染;當有人出更大的價錢時,我保證你們同樣不會保持沉默,當然,這是另一個極端的喧囂。你們決不可能保持沉默!」

    陳元一席話將吳義林的臉氣得變了形。「你他媽的,放屁。你去告呀,你把他送上法庭,判他個死刑,然後將他健康的屍體搬到你那個兼職的醫學院去解剖好了。到那時,你就能看到他健壯的肌肉、善良的心臟,到那時,我看你這個破教授在中國還有沒有學生,我看哪家醫院、醫學院會要你這樣的兔崽子,不出三天,你陳元不橫屍海西街頭,我吳字倒著寫。別以為自己乾乾淨淨,老谷是瞎了狗眼,對你這樣的傢伙手下留情,我看中國社會就是讓你陳元這個既做婊子又立碑坊的人搞砸了。我警告你,臭小子,從今以後,你他媽的給我閉上你的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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