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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二十六、消失的守靈塔 文 / 閆靈

    拋卻皇宮內的緊張氣氛,自正月十五傍晚以來,金雲溪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裡,眼前除了黑暗還是黑暗,周圍的空氣裡也充斥著潮濕的味道,她並不知道自己到底被關在這兒多久了,或者還將會被關多久。但以她的猜想,應該不會太長時間才是,太后的兵權全釋,如今能最後一搏的怕就只有宮變了吧?指望著羽林軍逼宮來力挽狂瀾,雖說看起來有點兒戲,但也並不是不可行的辦法,以太后這麼多年的潛心經營,她不會這麼乾脆就放棄掙扎的,否則抓她又是因為什麼呢?多半是想借她的安危來影響尉遲尊,這到並不是說他有多在乎她的人,而是她頭上的那個頭銜——金國公主,既要顧及著不影響邊關局勢,又要顧及著朝廷上的眾心……

    撲——岩石上的火苗突然燃起,接著是石門開啟的濁音,因為光線太過耀眼,她只能緊閉雙目,等適應了這突來得光線後才敢睜眼。

    「哀家到真是覺得有些可惜了。」趙太后安穩地站在石門旁,臉上依舊是平常的那副泰然,並看不出什麼扭曲的憤怒,真是個讓人敬佩的女人,「處在這種黑暗裡這麼久,還能保持神志清醒的女人,到是不多見。」對身後的小太監揮揮手,小太監俯首隱進黑暗,「我真是打心底裡不太想殺你……可惜——」

    金雲溪扶著石壁起身,坐得太久,潮濕浸得骨節有些鈍,像是骨節裡全是水分,疼痛到是沒那麼明顯,「太后覺得殺了我,對您會有很大的幫助?」淡笑著撥開耳際的碎發。

    太后莞爾,年輕時也必是個美貌的女子,「起碼對我大魏會有好處。」

    這句話到是讓金雲溪愣了一下,到了嘴的話,也卡在喉嚨裡說不出口,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們以為我執掌朝政這二十年來,僅僅只會擺弄幾個朝臣而已?」以錦袖拂了兩下石凳上灰塵,兀自坐了上去,「這大魏的江山,若是我肯的話,它原本也可以姓趙!」自嘲地笑了笑,「女人啊,終歸還是女人,念著那麼點情分,給他看了這麼多年江山,到頭來不過仍是個看門獸而已,他想得永遠都是他的江山、他的兒子們,帝王的情……本就是個陷阱!」轉眸瞅了一眼角落裡的金雲溪,「覺得奇怪嗎,我也會有這種苦惱?」像是看明白了金雲溪臉上的疑惑,「只當是過耳清風吧,聽過了也便聽過了。」

    估計是清楚她再也沒機會說給旁人聽,才說給她聽得吧?

    「不必多做猜測,我只是想找個人說出來而已。」拂了兩下衣袖,喃喃地說著,「這裡就是先帝生前為我造好的墓穴,比鄰處就是他的……」這話讓金雲溪四處打量起了這座石洞,石凳、石桌……正中央還有一具石棺,此刻棺蓋正敞開著,「我這髮妻,終還是不能與他同穴……」笑得有些苦澀,「這男人啊,說他薄情卻又是癡情地招人恨!終還是忘不了那麼一個曾經一瞬而過的影子,換作是你,你是願意讓男人到死都念著,還是相守到讓他厭惡?」

    這話還真是不好回答,再說,如今她也沒回答這話的必要,她不也要死了嗎?讓誰念著,讓誰厭惡都已經來不及了吧?

    「他知道欠著我一世的情分和恩義,才給我留了這塊靠他最近的墓穴,本以為自己也該滿足了,可每每想起他攥著另一個女人的東西一起入穴,我就覺得這石棺不過只是想把我封印起來而已,離他再近又能如何?他的心終不是我的,一半盛著他的江山,一半盛著他的兒孫跟他心愛的女人,我不過只是他的恩人而已……一個恩人……」笑得淒皇,「我這輩子,輸就輸在對他的這份情義上了,他待我好,不過是不想讓我在他死後誅殺他的兒子們,我在他眼裡應該是個心如毒蠍的女人吧?他處處防著我,處處設著埋伏,一步步把他那幾個兒子培養成人,像是一切過錯全出在我身上……」起身,摸著石棺一路走向石壁,正對著牆壁苦笑,「皇上,你可知道,我這蛇蠍心腸是為了誰養成的?當年你病身不能理朝政,兒子們又是死的死,年幼的年幼,外戚專權,我一介女流,不狠一點,怎麼能撐得住這泱泱大魏國,怎麼能讓朝堂上那群男人俯首聽命,怎麼能讓四方虎狼之國不趁機起勢!我誅殺滄龜小國,為得什麼你知道嗎?妖教肆虐,謠言惑眾,西野四處百姓起事,若是不殺一儆百,靠仁義?靠仁義這大魏還會有如今這景像嗎?你當真以為我是怕你想要那個滄龜的女人嗎?你有後宮三千,我能一個個怕過去嗎?你們都怪我律政過苛!若是不嚴正綱常,這大魏莫不是早已經戰火紛紜了,誰能知道我的苦楚?如今你的幼子終於成大事了,我輸了……你也該安心了吧?若是咱們的兒子沒死,若是梟南再多點城府,哼……」搖搖頭,「木已成舟,多說已是無益。」轉臉望向金雲溪,「總以為做得一切都是為了他,末了才發現,原來自己什麼也算不上,在眾人心裡,我不過是個妄圖篡權、癡心妄想的女人而已!」

    對於這個年老卻心碎的女人,她沒有任何話安慰她,儘管她能明白她的苦楚,然而她也知道,她今天說出來並不是想讓她安慰的,她能撐到今天才說,多半是因為大權已然轉手,她再也用不著頂著那張面具了吧?

    拍了一掌,石門口出現兩個太監打扮的人,太后背過身,雙手扶著石棺,身體有些搖晃,「送她到守靈塔。」向身後擺了擺手,兩個太監來到了金雲溪身旁,並沒動手,到是垂手立在她的身旁,看起來對她還有些尊重,「等一下!」突然喊了一聲,金雲溪剛抬起的腳又放下了,側身望著她有些落寞的背影。

    「你覺得……我做得對嗎?」

    「在我來說,我是恨您的,然而帝王之道,殺伐必不可少,太平盛世多半也是靠嚴苛律政造就的,您做得是對是錯,您說不了,我也說不了,說得了的是史書上的那幾筆文字和百年之後的大魏百姓!」

    垂首悶不作聲,突然側過臉,「你恨我吧?我最終還是要殺了你。」

    金雲溪抿嘴苦笑,「若是換了先前,我只覺得您只是想借我的死攪亂魏、金兩國僅剩的太平,再藉著這局勢扳倒皇上目前的優勢而已,如今,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後,自然是知道了我這寥寥數尺的肉身為什麼會讓太后如此記掛著!我就是皇上心口的傷疤,魏、金兩國平安我即無事,若是戰亂,則必然會讓皇上為難,您是怕到時皇上一時不忍殺我,攪了大魏的民心!」

    「聰明如斯,就更不能再留你了,媚可禍君,慧可禍國啊……我不殺你,將來你未必不會更痛苦。」轉回頭,望著眼前的石棺,「人死,也不過是眼前的一方墓塚而已,奈何憂懼?」

    金雲溪回身,隨著兩個小太監走進黑暗裡,不知為何,她反倒一點懼怕的意思也沒了,反而覺得輕鬆了不少。

    沿路的石道上均掛著火把,石壁上也都鑿著龍鳳圖案,一道道石門開開關關,過了七八處假墓才出了墓穴,出墓後才發現自己正站在皇陵山腳之下。

    望著眼前灰茫茫的湖水,她突然想起了守靈塔,這座將成為她墓穴的守靈塔到底在哪兒呢?

    只見身前兩個小太監搬開山巖上一塊黃色岩石,露出一塊白色礫石,再轉動礫石,山壁上哧得一聲出現了一個洞口,接著就聽見嘩嘩的水聲,沒一會兒,他們站的湖角一處的水面漸漸降了下去,原來這地方是跟湖水分開的,水降下去後,石階也隨之露了出來,踏著濕嗒嗒的石階走下去,只覺得空氣裡帶著潮氣撲面迎來。

    又是石門開開關關,三四道之後,燈火漸漸亮了起來,空間也漸漸廣闊了起來,不禁讓人大歎,原來水府之下還藏了這麼個廣闊之所,真是另人不解,這是怎麼修建的?

    兩個小太監附耳交代了幾個守衛,沒一會兒,就來了兩個女侍衛,看來有四十多歲,引她進了一間乾淨的石室,石室三面是白巖牆壁,一面正對著對面的石室,沒人跟她講話,這不禁讓她覺得心怵,說殺又不殺,只這麼關著其實更讓人覺得恐怖,因為不知什麼時候就是死期了。

    石室內燈火通明,甚至還能看清楚對面關著的人,那是抹乾瘦的背影,背對著她這邊,一頭亂髮蓬鬆著垂在身後,看不清是男人還是女人,始終只是頭抵著石壁,就連她這邊有聲音也不往這裡看一眼。

    靠著石壁坐下來,只覺得疲累,跟坐在黑暗裡相比,還是有光亮的地方舒服些,她甚至不知道已經多長時間沒閉眼了,一閉上眼,就再也睜不開了,如果要殺她,就這樣在夢裡殺了她吧,說實在的,她還是懼怕死亡的……

    「嗆——」一聲金屬落地的聲音讓她從迷糊中驚醒,睜眼看時,原來是送飯的,不知道這是吃得哪一頓,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憐,她到底是因何會落到階下囚這步田地的呢?

    地上放著一隻木托盤,托盤上放著白瓷碗碟,飯菜並不差,只是她吃不下,畢竟是自小錦衣玉食喂出來的,這等席地的飯菜,總覺得吃了是種侮辱。抬頭看對面時,就見對面囚室那人已經拾了碗,正巴著碗吃著,雖然滿臉污垢,可看得出來是個女的。再看她吃得東西,與她的相比何止差了千里!眼見著她往嘴裡巴著食物,她突然覺得想吐,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有這種可恥的富貴潔癖,一陣歐歐啊啊的乾嘔過後,食慾是怎麼也沒了,只覺得頭暈目眩,渾身虛軟,倚著石壁,手放在胸口平復著那股噁心感。

    「要吃嗎?」側眼看著對面那個女子,兩人的囚室也只隔了一條不寬的小道而已,她那雙眼睛明明是瞅著她的托盤的。

    被她一問,那女子反而縮回了牆角,像是害怕她。

    「想吃就吃吧。」爬了半步,把托盤推到對面,她反正也是吃不下去了。

    那女子始終沒動過托盤上的飯菜,也不理她,仍舊背對著她縮在牆角,反讓人覺得是她多事了。

    再次閉眼,這次再沒有什麼打擾她的休息,可惜終還睡不塌實,一半歸咎於這冰冷的石牆,一半歸咎於夢境連連,「子芙?」喘息著睜開眼,不記得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夢,只覺得心裡有些空虛。她剛剛夢見了子芙,但她對自己說了些什麼她一點也記不起來,只記得幾個零落的片段,像是子芙想跟她說什麼,卻突然被人硬給拉走了。

    無意的轉眼,卻見對面的女子回頭正看著她,眼神裡是說不出的感覺,有些吃驚,又有些驚慌,更多的是膽怯!

    「……隱帆?」如果沒記錯,子芙曾說過她姐姐被囚在守靈塔內,剛才這女子的表現突然讓她記起了隱帆這個名字,爬起身,抓著鐵柵欄輕聲詢問,「你是隱帆?」

    誰知那女子像是見了鬼一樣全身緊縮在牆角,渾身不停地哆嗦著。

    「隱帆?」

    她越叫,她像是越怕,突然間,她明白了,子芙曾說她姐姐已被囚禁了六年,她是大金暗門的人,既然沒像子芙一樣被殺,那必然是知道些對大魏有用的事,既然如此,這六年間受了何種待遇是可想而知的,連被叫到自己名字都這麼懼怕,可想她曾經受過多少刑罰!

    兩國相持,暗地裡犧牲了多少人,怕是沒人細細去算過吧?

    跌坐到地上,只覺得到今天為止才開始看明白了這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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