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十 遁入空門 文 / 心隨夢寒
郭襄
很少人不認為郭襄是個一流人物,郭襄之可喜與她姊姊郭芙的可惱比較,真是恰成正比。她的外貌俊俏還在其次,最可貴的是胸襟爽朗,深情而不損瀟灑,小小年紀,舉止言行已是大有風度,金庸所創的女性角色,恐怕沒有哪個比得上郭襄。
不過郭襄所佔篇幅不多,比較容易保持形象完美,使人感到意猶未盡。
關於郭襄的兩個最jing采片斷是《神雕俠侶》最後一集的「風陵夜話」,及《倚天屠龍記》開始時,她在少室山下邂逅「崑崙三聖何足道」的一節。
郭襄生下一天即遭人劫去,引出歷險連篇,在風陵渡口偕郭芙及郭破虜一起再出現時,她已是十五六歲的少女。黃蓉在張家口扮做小叫化初遇郭靖,也正是這個年紀,郭襄不像黃蓉精靈頑皮,金庸也沒有把她形容得像黃蓉那樣嬌美無儔,但郭襄灑脫自在的氣質,卻為黃蓉所無。黃蓉偷人家的饅頭(只是偷來餵狗)。郭襄卻是為愛聽各路英雄說「神雕俠」,隨手拔下金釵,沽酒請客,郭芙一貫壞脾氣,她只笑著不當一回事。
這場主要是交代十六年快要過去,而楊過失去了小龍女蹤影之後,已由青年人變成一代大俠。間接由別人口中道出主人公的事跡,以增加他的神話色彩,原是金庸的拿手好戲,這次加插了郭襄這個少女,更是動聽。
風陵夜話引出山西一窟鬼,好奇樂天的小郭襄跟著形形色色的武林怪客到處走,終於見著了她心儀的「神雕俠」。但等到黎明分手之際,楊過才知道她是他與小龍女抱過的那個嬰兒。
臨別,楊過極其神話式的送給郭襄三枚金針,說答應她三個心願,她立時交還第一枚,說要楊過揭開面具,讓她見他的真面目,看到他「清眉俊秀」的臉容,這英雄崇拜就變為她的少女情懷了。第二枚金針不過是一場熱鬧,第三枚金針卻是她捨命送還他的。楊過到斷腸崖不見小龍女,悲痛投下深谷自殺,墜下深潭,郭襄躍身跳下,從潭中浮起,不管自己死活,忙把金針交給他,求他保重身子,不可自尋短見。
這就是與眾不同的郭襄。
《倚天屠龍記》第一章的郭襄,已是十仈jiu歲。楊過與小龍女重逢,雙雙避世隱居,郭襄思念不已,愁悶難排,於是騎著青驢踏遍江南江北,打聽楊過夫婦的消息,她又是渴望見他一面,心裡又知道見他也無結局,就在這裡,她走到少室山下,無意邂逅「崑崙三聖」何足道。
此人是一介狂生,因琴、棋、劍藝皆出神入化,人號「三聖」,他又忽然謙遜起來,自名「何足道」,加起來便是這個古怪稱號。郭襄雖然「失戀」滿懷落寂,但卻不是個一味沉溺於傷感的人,她聽到山中琴聲,循聲尋見何足道扶琴自娛,一曲「百鳥朝鳳」引來群鳥飛舞,後來以劍劃地為局,自己跟自己下棋,郭襄既佩服又同情他寂寞,傾談起來,這位「崑崙三聖」大感知音,當下捧起瑤琴,邀請郭襄回奏一曲。
郭襄琴藝低淺,但她生性豁達,誠意報人,便坐下答以短曲「考盤」,隨即起身,縱歌騎驢而上,使一個何足道癡在當地。
顯然,何足道即時對這奇異的少女心生傾慕不已,因而把形容文士高潔的「考盤」與思念伊人的「蒹葭」揉合在一起,譜成新曲:「考盤在澗,碩人之寬,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天一方……」而聰慧玲瓏的郭襄,一聽之下,也就絃歌而知雅意了。
這是精神上的交往,對郭襄有此敬慕的,何足道之外還有後來成為武當派開山祖師張三豐的張君寶。這微不足道的小徒兒跟著師父少林僧人覺遠做粗活,《神雕俠侶》結局時在華山之巔與郭襄有一面之緣,到《倚天屠龍記》又再出現,覺遠因失了經書,被罰帶鎖擔水,郭襄為他師徒大抱不平,但不得要領,反而累他師徒被逐出寺。
覺遠壽終圓寂,郭襄可憐張君寶無依,於是褪下手鐲為信物,教他到襄陽投奔父母,自己愁苦中不忘照顧他人,顯見郭襄的俠義心腸。
後來張君寶不屑寄人籬下,duli門戶,成了一代宗師。引出張三豐之後,郭襄不再出現,只在後文交代,她難忘楊過,直至在四十歲那年大徹大悟,出家為尼,開創了峨嵋派。
儀琳
要找一個比儀琳更可愛的女子,恐怕絕不容易,她天真無邪,心地純潔,毫不懂得掩飾,而最獨特之處,是她對「善」的堅定信心,即使身在危難苦楚,也不動搖。
是這份信心,使儀琳逢凶化吉。她對宗教的虔誠出於內心,出於自然,毫不造作,好像不是宗教塑造了她,而是宗教精神恰好最能表達她的個人性格與信念。美貌可愛的小尼姑並不是常見的小說角色,即使以金庸來說,儀琳也是不可多得之作。
《笑傲江湖》的主角是令狐沖,金庸用了他特長的手法,先從旁人敘述,引起讀者對這個人物的興趣,而介紹令狐衝出場的便是儀琳,她敘述自己怎樣被採花賊田伯光所制、怎樣被令狐沖碰見、令狐沖怎樣出計謀相救;以儀琳的稚嫩語氣形容當時的情景,又是刺激又好笑,娛樂性甚高,同時不但收到原意突出令狐沖其人其事的效果,也表現出儀琳的良善可愛,對善與惡之間的辨別的清楚明確。
例如,她說田怕光挾持她到酒家,叫了滿桌子酒肉要她吃,不然便撕破她的衣裳,儀琳不為所動,堅決不吃;她解釋說,佛門戒腥葷,她決不能破戒,田伯光要撕破她的衣裳,雖然不好,卻不是她的過錯,這絕不是儀琳推卸責任,這從她「偷西瓜」
一節可見,而是她真的善惡分明。
正因她善惡分明,所以儀琳偷西瓜一節才能那麼饒有意義。令狐沖傷重口渴躺在瓜田之畔,要吃西瓜,儀琳對他敬若天神,他又身受重傷,不忍不為他摘來,然而物主不在,要吃使得不告而取,也就是偷。佛門子弟戒偷盜,偷是她的過錯,況乎「令狐大哥要吃西瓜」又不是什麼重大理由,她這樣做,無可原有,儀琳這場內心掙扎,不下於尋常的重大道德問題,最後她決定偷,所抱的心情,正是為憐愛一個受苦的人甘受罪責的捨己為人的心情,既不為自己分辯,又不後悔犯戒,表明儀琳是一個有很深道德精神的人物。
儀琳是個熱心腸的人,對令狐沖由感激、敬佩、關心憐惜而產生戀愛思慕之情,實在是最自然不過。她自幼出家,不沾塵俗,整個人就如渾金璞玉,遇上這樣的難關,即使比她世故十倍的人也不易應付,但她卻勇敢地本著自己的一貫原則信念去面對,令人既敬重而又憐惜。
最令人敬重的是,她一直自然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感情,從不對自己或對他人隱瞞她對令狐沖的思念,但同時她對自己應該怎樣做,也毫無疑問。她是個出家女尼,不應作情慾之想,何況令狐沖根本對自己沒有愛慕之意。她應做的是加以自制,在行為心思上都不要越軌。
自然,這樣做並不好受,儀琳被感情折磨,顏容憔悴,但是她堅信她的觀音菩薩會保佑幫助她,而在人性的層次,她有許多人愛護支持,自己亦有抒洩抑懷的辦法,就是不時向她以為是又聾又啞的「啞婆婆」傾吐心事。
這位原來只是裝聾扮啞,而且其實是儀琳的母親的「啞婆婆」引出了一段jing采對白。她知道了女兒心事,一心成全,於是以她一貫蠻橫手段,擄來令狐沖,強迫他答應娶儀琳,又擄來任盈盈作為要協他的方法,最後,她把儀琳領來,告訴她令狐沖其實是十分愛她。
但是儀琳不信,她說:「你不用哄我。我初識得他時,令狐大哥只愛他小師妹一人,後來他小師妹嫁了人,他就只愛任大小姐一人。」那婆婆騙她說,令狐沖一直偷偷愛她,已先落髮出家表示決意。儀琳說不能叫他做和尚,那婆婆說,不然他就做太監算了,儀琳答道,太監是低三下四的人,令狐大哥不肯的。那婆婆說,不是真的做太監,只是不會生兒育女;儀琳說,他和任大小姐二人都那麼好看,成親之後自然要生下許多好看的孩子。那婆婆急起來,說令狐沖任盈盈也娶,儀琳也娶;儀琳說,一個人真正愛上另一個人,是不會想第二個的,她說,她一心只盼令狐沖心中歡喜,此外別無他念。然後,也不管那婆婆怎樣,便自己去了。
她的道德取向受試練而從無動搖,如果武俠小說有聖女,儀琳便是。
滅絕師太
滅絕師太是很值得一談的金庸女子。她年紀其實不算老,不過是四十四五;而且金庸說她「容貌算得甚美」,不過兩條眉毛斜斜下垂,使她看來極是詭異,「幾乎有點兒戲台上的吊死鬼味道」。
她武功極高,性情極剛,出手極狠,毫不容情,但同時堅持一代宗師的風度,不肯占任何便宜,即使本人生命受危,也置之不理。
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冷面無情,只知正邪不兩立,除此之外,一概不動心。信奉宗教的人一般相信有正義亦有慈悲,但滅絕師太只知正義,而且她眼中的「正義」是非常狹義的:與魔教有關的人一律是邪惡,正義就是殲滅邪惡勢力的行為。因此,她的「正義」使命是個破壞性的使命,她以破壞魔教為建設。她號稱「滅絕」,真是正確不過。
最耐人尋味的是,這位容貌甚美的中年女士因何痛恨「魔教」入骨?為什麼會認為為了打擊魔教,任何平常視作卑鄙行為的手段都可以用?她命令紀曉芙殺楊逍,必然是教她假意和他相好,然後乘其不備而猛然偷襲;她命令周芷若殺張無忌,就是要她先以美色誘之,得到他的信任之後才伺機殺害。一個凜然不可侵犯的尼姑,居然毫不猶豫地教女弟子以色相誘騙男人,是她估量其他方法一定不能奏效,還是在她私心之中,她其實痛恨男人,尤其是使女子傾心的有魅力的男人?又是否在她私心之中,她不願看見男女之間兩情相悅,必定要加以破壞?如果她是有此私心,那麼這種可怕心理又是怎樣形成?滅絕師太的背後,似乎有太多沒有說出來的隱秘故事。
滅絕師太殺人手下毫不容情,自殺也是決絕之極,可說是慘烈,決絕剛烈到這個地步,又不是「冷面無情」可以道盡了。心理分析家佛洛依德相信一切毀滅的動力,根源都是在於追求自我毀滅,「容貌算得甚美」的滅絕師太因何執意求死?
她為何生無可戀?
袁紫衣
項莊先生認為金庸女子最不可愛者,袁紫衣應入三甲。我不討厭她,只覺得角色牽強,莫名奇妙。
「袁紫衣」不是她真實姓名,她自幼出家,法名「圓xing」,因俗家打扮時穿著紫色衣裳,故自稱「紫衣」,後來金庸又添一蛇足,說是「緇衣」諧音,暗示是出家人,隨意製成的假名,偏說許多意義,便是牽強。她原為出家人,偏作俗家打扮,解釋是「方便」行走江湖,當然牽強:豈有妙齡美貌單身女子比出家人「方便」之理?這改裝還涉及戴假髮,絕不易辦。若然「方便」,為何到了的掌門大會,她又突然回復尼姑裝束?這次連解釋也沒有。她與胡斐說是情根深種,卻又不肯為他還俗,她的解釋是有誓言約束,他的解釋是她本心向佛,兩人解釋一般牽強。(是極是極,我最討厭的也是袁紫衣,擺明了是玩弄胡大哥的感情——東方劍)只是她出場時若不是俗家女子打扮,胡斐自然不會白害相思;她後來若不以出家人裝束出現掌門大會,又不能造成那樣戲劇化的效果。她要不是愛胡斐,胡斐愛她便不能引起讀者共鳴;但她要是為他還俗,又不能收到黯然別離的悲劇效果,更引不出那幾句佛偈:「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憂患,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沒有這幾句佛偈,又有誰記得住這位袁紫衣女士?
袁紫衣在《飛狐外傳》的作為漫無意義。開始是不停作弄胡斐,接著是不斷搶掌門人做,若她是出家人,為何任性胡鬧若此?又為何主動向單身男士贈送玉鳳凰?出家人居然隨身攜著一對玉鳳凰,又有什麼解釋?不停搶掌門人做,解釋是跟福康安的掌門大會搗蛋,但天下門派這麼多,她搶得幾成?這解釋難道不牽強?其實,她三救鳳天南,故事也牽強得很。這許多牽強,不外為製造一堆不大有趣的情節,不大動人的戲劇場面。
胡斐認為程靈素自悲容貌不美是不必要,其實他愛袁紫衣,主要卻是因她容貌嬌俏,這樣無限的感情形容成刻骨銘心,也令人大有「為賦新詞強說愁」之感。
袁紫衣是個空洞角色。
恆山三定
《笑傲江湖》中有三位出色的師太,就是「恆山三定」的定逸、定靜、定閒。
定逸師太是儀琳的師父,她性情剛烈,脾氣暴燥,開口罵人,毫不容情,又生得身材高大,更加神威凜凜,令人敬畏,但是她在剛烈的脾氣之下,卻有一顆慈愛的心,她對儀琳的呵護,宛如慈母。
定靜是「三定」之中的第二,她雖是師姊,卻推薦師妹定閒做掌門人,不但有眼光,而且有胸襟,她帶著恆山女弟子,在十八鋪為假扮魔教的嵩山派埋伏襲擊,她沉著應戰,最後雖然不敵而死,但是她的行事策略,莫不以照顧門下弟子為重,不愧是個領袖人物。
定閒出場最遲,所佔篇幅不多,但短短幾節,已充分刻畫出這位恆山派掌門人的風範,在讀者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她第一次出場時是恆山子弟在水月庵遭嵩山子弟圍攻,令狐沖趕到時已是慘烈惡鬥了數天,定逸、定閒及一批女尼在鑄劍谷被大火圍困,令狐沖首先見定逸師太自石室衝出,滿身血跡,當門持劍而立,他當即急問定閒師太下落:「只聽得一個蒼老的女子聲音說道:『有勞掛懷!』一個中等身材的老尼從火圈中緩步而出,她的月白色衣衫上既無血跡,亦無塵土,手中不持兵刃,只左手拿著一串念珠,面目慈祥,氣定神閒。「的確不愧是掌門人的氣度,然而她愛護門下的弟子,與定逸定靜實無分別,只是強敵當前,必須自制,而定閒師太的自制能力過人;強敵既退,她才讓悲痛和所受的內傷表露出來,淚水滾滾下,身子向前直摔下去。」恆山三定「都是氣概更勝鬚眉的領袖人物,定閒師太被岳不群暗算,瀕死念念不忘的是恆山派的安危,全不想到自己。」三定「一般可敬,我特別喜歡定逸,因為她可敬之外,還十分可愛,她在火場中厲聲罵敵人,」她袍角著火,向上延燒,她卻置之不理,於嫂過去替她撲熄。「表現出她的脾性,也可見平常她的弟子對她怎樣愛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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