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錯覺 文 / 戀雨王子

    三月，如詩的江南，做夢的季節。烏蓬船躺在河中央，酒味瀰漫了河的兩岸，籠著一層霧氣，頗似秦淮。

    書生張繼橫臥艙中，把酒持書。江畔上淘米、浣紗的女子都能望見，風流是不加掩飾的，狂傲是不可一世的，像夢一樣，酒精更加速了醉的程度。這一刻，整個天下無人能及，他，踏夢而去，溯一江春水，趕往魂牽夢繞的京城。

    一路的相思，一路的夢。水像長流的飄帶，一頭繫著他的心，一頭牽著他的夢。河畔楊柳依依，像戀人的手，偶爾掠過的幾隻chun燕也如同舊識一般，從書中飛來，又在夢中隱去。他醉了，睡了，鼾聲如雷，響徹江南。

    夢裡，江南依舊是爛漫的顏色，頻頻的捷報從遙遠的京城飛來，快馬加鞭，新科狀元的報子是用紅綢緞包裹著的，從滿臉nǎi氣的太監的袖子裡抽出來，抖了抖，又撫了撫。一群人立於橋頭，聽太監宣佈新中的狀元。一疊整齊的銹著圖案的官服托於太監的手上，一頂插花的官帽預示著至高的榮耀。這一切恰似從天上飄來，從這個橋頭傳向那個橋頭，從這條河傳向那條河，彷彿只在那一刻，整個江南便傳遍了喜訊，青石板的街上都貼滿了皇榜。張繼，張繼，人們相互傳頌著。

    他躍馬揚鞭，一襲紅袍，更顯風流，被一群人簇擁著走遍江南每一條街道，每一個橋頭。江南的風華勝似京師，每一塊石板都透著文人的氣質，每一個橋洞都吹著快意的風，小河流淌不息，河畔的浣衣女笑成一團，chun燕成雙地飛翔，鯉魚歡快地躍出水面……

    江南的秋意依舊是一幅濃淡相宜的國畫。潺潺的流水緩緩地滑過無聲的河床，夜靜得像一面鏡子，橋頭仍然掛著幾盞紅紅的燈籠，瞪著眼像在詢問遠方歸來的遊子，深深的橋洞像個巨大的獅子口，吞噬著江南的心靈。

    還是張繼，卻是躺在一條破舊的烏蓬船上，心像被或燒著又潑上一壺烈酒般難受。兩岸的秦淮人家都已入夢了吧，而他，卻是徹底的無眠，將身體橫擺在船上，兩眼昏昏地望著夜空。流水就從船底下流過，流走了繁華，也流走了他曾經的夢。他橫豎睡不著，一瓶烈性的女兒紅早就見底了，然而，這麼濃烈的酒仍不能麻木他那最隱秘也最敏感的神經。他醉不了，於是乾脆瞪著眼睛想事情，想過去，想明天。但他害怕明天，他更願意永遠地呆在黑夜裡，數落自己那個可笑的夢，可怕的錯覺。他知道明天終究會來臨，夢終究會被現實所取代，一切的一切都會在錯覺中醒來。到那時，大街小巷將同樣地貼滿從京城發下來的皇榜，而那張長長的榜單是容不下他——「張繼」這兩個字的，他落榜了！這是對讀書人最大的譏諷，他彷彿看見遊人譏笑的目光，他知道明天將又會有一位新中的狀元立於橋頭，放眼江南，接受人們敬慕的目光，而他，卻只能躲在橋洞裡，將恥辱和痛苦反覆地咀嚼，咀嚼……

    江南，流夢的江南，錯覺的江南。

    一切都是錯覺。

    都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