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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上黨之戰(4) 文 / 燕天

    第十五章

    李青想喊,想告訴士兵們又有一撥敵人衝上來了,但他已經喊不出來,甚至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他苦笑,他常常以自己的武功而自傲,現在卻被敵人殺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隨即他發現自己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由於過度用力,他的臉部肌肉都僵硬了。

    李青手捉短戟,單腿跪在血泊裡,垂下了頭。他在等,等敵人衝上來,等自己重新蓄積起最後一點殺人的力氣。

    李明和李肅幾乎同時發現中路的敵人突然退了下去。隨即他們瞪大了眼睛,驚駭地吼了出來:

    「支援,支援中路……」

    「靠攏,向中路靠攏……」

    戰鼓急促而猛烈地敲響起來,緊張而血腥的氣氛頓時壓得士兵們幾乎都要窒息了。

    咚……咚……

    鼓槌凶狠地敲擊在每一個防守士兵的心上,震撼而痛苦。

    敵人退下去了,讓出一塊幾十步的空間。在這個空間的後面,竟然只有零零散散的士兵,他們手拿武器,無畏無懼地站在堆滿屍體的戰場上。

    中路的防守部隊被打光了。怪不得敵人要稍稍退一下,以便重新聚積力量發動最後一擊。

    左翼和右翼的士兵都看出了危險,不用軍官們催促,他們齊齊發出一聲震天怒吼,然後他們就像發了瘋一樣飛跑起來,他們高舉著武器,拚命地叫喊著,以最快的速度衝向中路。

    「快,……快啊……」

    李肅和李明夾在士兵們中間,不停地高呼著,飛奔著,聲嘶力竭地吼叫著。

    「殺啊……」

    敵人衝上來了。

    他們也看出了機會,看到了希望,他們更加瘋狂地奔跑著,叫喊著,恨不能肋生雙翅飛起來。

    山崗上,霎時間殺聲如雷,聲震雲霄。但是,敵人已經殺近了中路陣地,而兩翼的增援部隊距離中路尚有一段距離。

    李青吃驚地抬起頭來。

    他茫然四顧,突然發現山崗上的防禦陣勢由於中路守軍的過度消耗,已經出現了致命的漏洞,崩潰在即。要想兩翼援軍能夠及時趕到,就必須從正面阻擊衝上來的黑山軍,為他們爭取時間。

    怎麼會這樣?

    作為一個軍人,他深深地明白中路被突破的後果。

    不!

    絕不!

    李青突生無窮力氣,猛地站了起來。

    他轉身面對聲後的士兵,高舉雙手放聲狂吼:「兄弟們,我們殺上去。」

    李青一把拔下一柄插在敵兵屍體上的長矛,高舉過頂,對著跑向自己的士兵再次放聲狂吼:「殺上去……」

    「殺……」

    「殺……」

    「殺上去……」

    士兵們義無反顧,跟在李青後面,勇敢地衝向了迎面撲來的黑山軍士兵。

    「轟……」一聲巨響,兩支隊伍撞到一起,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這聲巨響蓋過了戰鼓聲,蓋過了吶喊聲,響徹戰場。

    戰刀撞擊聲,刀刃破肉聲,長矛穿透身體聲,吼叫聲,慘叫聲,霎時間匯成震耳欲聾的轟鳴。

    李青什麼都聽不到。他也不需要聽到聲音,他只要殺死敵人就行。他盡展所能,勇猛地殺進敵群。

    黑山軍太多,就像一個接一個的浪頭,洶湧澎湃。殺都殺不完,砍都砍不光。

    「殺……」

    「兄弟們,殺啊……」

    李青飛快地蠶食著敵人的生命,同時也看到自己的戰友被更多的敵人吞噬。周圍的戰友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消失。

    「殺……」

    李青怒吼一聲,手中長矛準確無誤地刺進一個大漢的身體,隨即就像一條吞信的毒蛇,狡猾無比地閃動了一下,紮在了旁邊敵兵的咽喉上。鮮血尚未噴出,長矛晃動間已經掃到另外一個敵兵的胸口上。三個人幾乎同時栽倒在鮮於輔的腳下。

    李青抬退踢飛了一個敵兵的戰刀,轉身橫掃,再斃兩敵。

    「殺……」

    李青再吼一聲,舉矛迎面架住劈來的一刀。矛斷。刀未至,短矛已經扎進了敵人的咽喉。李青劈手奪過戰刀,順勢後扎,刺死一人。接著他就看見了一支長槍,一支黑森森的長槍。

    李青連退兩步,戰刀閃躲間,再斬一人。長槍死死地盯著他,飛進的速度越來越快。李青再退,一腳踩在了屍體的頭顱上。

    撲通!

    他控制不住身體的平衡,仰面摔倒。

    「去死……」

    李青大吼一聲,身體在栽倒之前,對準長槍脫手擲出戰刀。長槍猛然抖動,閃彈之力立即崩飛了凌空斬落的戰刀。

    長槍氣勢不減,如飛刺入。

    李青身體倒在半空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他疲憊地閉上了雙眼,心裡平靜如水,任由身體栽向地面,任由長槍戳身體,再不做掙扎。

    一個刺耳的厲嘯之聲破空而至,像利箭一般刺進鮮於輔的耳中。

    李青重重地摔倒地上。

    戰馬奔騰的巨大轟鳴聲突然清晰地傳進他的耳中。他聽到聲音了。他聽到身後的戰場上傳來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他猛地睜開雙眼。

    短戟。一把漆黑的短戟。

    短戟發出奪人心魄的厲嘯,像閃電一般從李青的眼前飛過。

    氣勢如虹的長槍帶著凌厲的殺氣呼嘯而至。突然,它在李青的心臟上方停了下來,接著跳動了一下。

    李青用盡全身的力氣掀起身體。就在半邊身體離地的霎那間,長槍狠狠地紮下,入地三寸,長長的槍桿劇烈地抖動著。

    李青側目望去。

    一個黑山將領駐槍而立,怒睜雙目,死死地盯著對面。那柄短戟半截插在了他的胸口上,鮮血正緩緩地滲出衣服。忽然,他臉上閃過一絲痛se,隨即鬆開緊握槍桿的大手,轟然倒地。

    呼……

    李青心神一鬆,頓時失去了知覺。

    「殺……」

    「殺啊……」

    近衛軍的士兵們殺聲震天,一個個像離弦的箭一般,尾隨在黑山軍士兵的後面,殺下了山崗,殺向了河谷。

    霎時間,殺聲震天。

    胡才飛身躍下戰馬,連滾帶爬,一把抱起李青,瘋狂地搖著他的身體,縱聲狂吼:

    「李青,李青……」

    胡才的心在滴血。每戰都要失去兄弟,都要失去戰友,這戰為什麼這樣殘酷,這樣血腥。

    胡才雖然明白這是戰爭必然因素,但是每一次面對的時候,他還是非常的心痛。

    「李青……」

    李青聽到胡才痛苦的叫聲,心裡突然覺得現在自己就是死了,但有這樣一個生死相知的主公,也值了。他任由胡才猛烈地搖動著自己的身體,淚水湧出了眼眶。

    胡才身後的一名士兵發現了鮮於輔的異常,大聲叫起來:「主公,主公,李大人還活著,他受傷了,你不要再搖了。」

    胡才一愣,趕忙停下來,仔細看去。

    李青吃力地睜開眼睛,勉勉強強地看了一樣胡才,終因失血過多,再次昏了過去。

    胡才一顆心頓時落了下去。

    他緊緊抱住李青,好像生怕他一鬆手李青就會死去一樣。

    鐵騎軍的戰士們還在飛奔,河谷的戰場上雙方士兵還在鏖戰。

    晏明等人衝在最前面,他們帶著近衛軍鐵騎,像一柄尖銳的利劍,準確無誤,犀利無比地插進了黑山軍的心臟。

    「殺……,兄弟們殺啊……」

    河堤上猶似狂風暴雨一般的密集而猛烈的戰鼓聲震撼了戰場。

    黑山軍士兵們被勢不可擋的鐵騎一衝而沒,雖然他們極力抵抗,但身形龐大,速度奇快的戰馬豈是血肉之軀所能抗衡,他們就像洪水裡的莊稼,被肆虐的洪水無情地衝撞,碾壓,淹沒,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和機會。他們被鐵騎席捲而去。

    晏明的三尖兩刃刀呼嘯而至,面前的三個敵人根本擋不住這橫掃千軍的一刀,他們被斬去頭顱,被削去臂膀,被開膛破肚,慘嚎著跌落人叢。

    「晏大人,衝進車陣,衝進去……」

    旁邊的軍司馬阿豹此時大吼著,他舞動著血跡斑斑的狼牙棒,奮力向前。

    前面就是敵人的車陣。

    混雜在一起的雙方士兵一層層地糾纏在一起,不要說無法推動大車合攏車陣,就是想撤回自己的士兵都不可能。

    此時的河堤前面的戰場就像一鍋熱氣騰騰的沸水,激烈而血腥。

    河堤上的弓箭手在張燕的指揮下,對準騎在戰馬上的騎兵任意射擊。

    近衛軍的一個軍侯長矛飛出,迎面洞穿一個揮刀殺來的敵人。隨即他棄矛拔刀,左手拿起腰間的牛角號吹響了棄馬步戰的號角聲。

    這個時候騎兵已經沒有任何作用,大家擠在一起,寸步難行。騎在馬上,就是給敵人的弓箭手當靶子。

    阿豹一邊不停地吹著,一邊飛身下馬。近衛軍的幾個號角手隨即緊跟其後,連續發出號令。短短一瞬間,戰場上突然失去了凶神惡煞一般的髡頭戰士。他們紛紛跳下戰馬,一手拿刀,一手拿盾,三五成群,撲向車陣的缺口。

    晏明隨手丟掉三尖兩刃刀。面對密密麻麻的敵兵,三尖兩刃刀完全失去作用,反倒是累贅。他拔出腰間戰刀,嘴裡怒喝一聲,飛身上前擊殺一名敵人。

    「殺……,殺進車陣……」

    近衛軍的將士們掄起大捧,一邊任意亂砸,一邊扯開嗓子大吼起來:

    「殺……殺進去……」

    阿豹一手執刀,一手拿盾,帶領一幫士兵,像錐子一樣扎向車陣缺口。

    近衛軍的左右兩翼的軍司馬。他們也看到了黑山軍車陣的缺口。要想迅速擊敗張燕的大軍,突破這個口子恐怕就是關鍵。只要突破車陣,撤除車陣,騎兵毫無阻礙地衝起來,黑山軍就完了。

    「命令部隊,不惜一切代價,衝擊兩側車陣,掩護鐵騎撕開敵人的口子。」

    近衛軍的軍司馬回頭對身後的號角兵大聲叫道。

    近衛軍的將士們,縱聲狂吼:「兄弟們,殺,殺上去……」

    「嗚……」

    「嗚……嗚……」

    衝鋒的牛角號沖天而起。亂哄哄的戰場上,兩翼的騎兵開始加速,衝刺。

    近衛軍的兩個軍侯一左一右,帶著戰士們連續衝擊敵陣,悍勇無懼,聲勢驚人。車陣後的黑山軍士兵不得不暫時停下對車陣缺口方向的支援,專心對付騎兵的衝殺。

    晏明第一個衝到馬車的旁邊,一路上他被敵人砍中三刀,傷口雖然不深,但鮮血淋漓。

    「拉開大車,拉開……」

    晏明衝著身後的戰士不停地吼著。

    隨著一聲怒叫,阿豹的圓盾砸飛一名中刀受傷的敵人,站到了另外一側的馬車旁邊。

    黑山軍士兵瘋狂了。他們怒吼著,蜂擁而上。不堵住這個缺口,隨之而來的後果就是災難性的。

    晏明一拳砸開一柄刺來的長矛,手上戰刀已經穿透了對面敵兵的胸膛。他順手奪過敵人的戰刀,連人帶矛一起斬斷。

    「殺……」

    阿豹頭都不抬,劈手一棒砸死敵人。緊接著四五柄長矛同時朝他刺來。阿豹不得不棄捧急退。身後兩個戰士立即補上他的空位,刀盾齊上。

    張燕默默地站在河堤上,望著山崗上近衛軍軍正在號角聲的指揮下,重整隊列。只要正面的車陣被打開,他們就要一瀉而下了。

    張燕轉目望向那道缺口。缺口正在擴大。張燕並不在乎那道缺口,他本來就無意把他堵上。

    缺口附近有個渾身浴血的戰士,高大威猛,冷酷殘忍,他每刀出手,必殺一人,從不失手。張燕注意看了一下,心內非常震駭。如此嗜殺之人,當真如屠夫一般。

    張燕抬頭看看灰濛濛的天空。

    快到黃昏了,勝利就要到手了。

    …………

    殺……殺……

    轟隆隆……

    慘叫聲,馬蹄聲,撕殺聲……

    黑山軍士兵越打越少,折損非常嚴重。

    屯河東岸河谷上的黑山軍士兵在各部軍官的指揮下,迅速向河床集結。早先佈陣在河床上的部隊已經全部趕到了河堤上,大部分士兵已經殺進了戰場。

    李大目的部隊到了屯留嗎?胡才是不是接到李明的求援,放棄了伏擊李大目?胡才的騎兵回援得非常及時,如果再晚上半刻,那道山崗現在就是黑山軍的了。

    張燕默默地想著,面無表情,好像眼前殺聲震天的戰場根本不存在。

    張燕當然不會和李肅見面談判。

    李青和左彥兩人先是散扯,接著感覺彼此想法差不多,都是沒事找事拖延時間,於是兩人乾脆閒聊起來。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張燕看見兩人還在胡攪蠻纏,覺得有些不對勁。

    胡才和李明遲遲不發動進攻,說明他們一定另有倚仗。

    張燕隨即喊回左彥,和他商量這事。官軍到底耍什麼詭計?

    張燕認為,無論胡才用什麼計策,他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吃掉自己。現在胡才知道李大目的部隊正在趕來,卻遲遲不攻,說明他極有可能是想把我們拖在這裡,主力卻趁機去突襲李大目。現在遠處的那些騎兵十有仈jiu都是幌子。如果遠處的騎兵確實是胡才的全部主力,那麼只要自己突圍,他的騎兵就必須參戰,即使陣地戰損耗大,他也不得不打。打起來了,也有利於李大目一路安全地趕來。如果不是,那就說明胡才已經帶著騎兵伏擊李大目去了。

    如果胡才要伏擊李大目,他必須要考慮我們會不會突圍?如果他們突圍,這幾千步兵就成了黑山軍的囊中物,他不會放棄不管。何況我們突破了他的阻擊,對他的騎兵也是個巨大的威脅。所以他的伏擊地點應該距離這裡不會太遠。一旦黑山軍發動突圍戰,他就可以及時回援。

    胡才的部隊不在這裡,眼前就是黑山軍消滅李明的機會。殲滅他們之後,部隊快速前進,爭取時間和李大目會合。如果胡才在半路上伏擊李大目,他和李大目的二萬人馬肯定要糾纏一段時間。只有他們及時趕到,完全可以圍殲胡才。

    按時間來算,李大目已經快到屯河。現在黑山軍就發動突圍戰的時機最為恰當。不論這戰胡才如何設計安排,現在黑山軍都是必勝之局。

    隨即張燕就命令部隊發動了攻擊。

    李明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被黑山軍打得暈頭轉向。兩千人守在山崗上,被三萬人的部隊連續狂攻,其境遇可想而知。

    況且,這兩千人還是騎兵,現在卻需要當步卒使用。雖然驃騎軍的將士們經過步卒訓練,又有有利的地形,但想抵擋黑山軍,困難重重。

    「我們還剩下多少人?」

    張燕回頭問左彥。

    「兩萬人差一點。」左彥斜躺在馬車的轱轆上,懶洋洋地說道。

    「我們再攻,死死纏住胡才的騎兵,你看如何?」

    左彥站起來,有些膽怯地看了一眼列隊在山崗上的近衛軍鐵騎,然後回頭看了一樣集結到河床上的部隊,很慎重地說道:「用一萬人攻一下,希望胡才這個征北大將軍能上當。」

    …………

    胡才駐馬立於山崗之上,居高臨下,戰場看得一清二楚。

    李肅策馬如飛而來。

    「李肅,你還好吧。」胡才迎上去,關切地問道,「李青受了傷,我讓人抬下去了。」

    李肅聽到李青安然無恙,心情頓時輕鬆起來。白波軍的將領太少了,損失一個就少了一個,李肅自然不想讓白波軍的將領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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