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其他類型 > 為聖

大道小說網 第四十九章 不變應萬變 文 / 夜江斜月

    烏篷坊那層望不見的結界外,積聚的濃雲遮蔽住了月光。

    這是個無月的夜晚。

    花草樹木的凌亂投影,和假山石觀的重重陰影,交織出小花圃內的黑暗深沉。不遠處,屋門前齊腰高的熒石燈柱,頂上熒石光線散漫,淡淡送來些許光明,才使花圃內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朱凡抱膝坐在草坪內的一塊大石頭上,旁邊是一棵欹枝橫生的樹。

    他默默坐著,一動不動。如果這個世界有煙這種玩意的話,那麼現在陪伴他的,應該會有一根煙。

    可惜這個世界沒有煙,他惟有靠沉默來調整自己的心緒。

    家門就在身後,可是他並不想進去。

    那其實也不算他的家。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家對他來講已經是一種很遙遠的記憶,有的只是不安、戒懼。

    如今這份不安和戒懼更無限放大,使他驚恐、惶亂,不知該怎麼辦好。

    在飛煙的聽荷軒那裡,當畢城陰冷的目光盯上自己時,朱凡明顯感覺到了殺意。

    殺意不可怕,時至今日,無論是過雲子那份記憶,抑或是朱凡自己,對殺戮與死亡都不再陌生。儘管依舊不太適應,指望著能避免就避免,然而談不上過於畏懼。

    但一名築基期修士的威壓,卻讓朱凡於殺意臨身那一剎,深刻明白了什麼叫強弱懸殊,什麼是無奈絕望。

    他真以為自己死定了,畢城要殺他,僅僅是抬一抬手的事。殺意侵噬著他的心神,殺氣鎖定了他的身體,練氣五層的他,別說沒有任何還擊的可能,甚至沒有任何逃走的機會。

    倘若畢城真要殺他,他能做的就是眼睜睜看著,畢城如何像撳死一隻螞蟻般滅掉自己。

    走出了聽荷軒,他心裡並無絲毫死裡逃生的喜悅。

    受一個女人保護,而且是在情敵手底下保住性命,相信不會有哪個男人高興得起來。

    成為畢城的情敵,實在非常莫名其妙。即便到了現在,朱凡仍然不認為自己是畢城的情敵。飛煙對他的態度十分古怪,似乎不把他放在心上,偏偏有點小曖昧,細細一回味,隨心情調戲玩弄的成分又更大一些。而他之所以為飛煙著迷,不過是美色當前,一個普通男子的正常反應。

    一個練氣期小修士,將一位築基期美女前輩追求到手?他就算有這份野心,也沒有這種不切實際的腦子。飛煙要他抱,他抱了,飛煙吻他,他吻回去。撇開飛煙的魅力不提,說到底無非自制力差一點罷了。

    然而畢城會不會也這樣看?

    換成朱凡自己,鍾情的女子被另一個男人抱著親吻,會不會也這樣看?

    朱凡拳頭捏得緊緊,還是實力太弱了啊!否則,做了畢城情敵又怎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女芳心屬誰,全看緣分。如今算什麼?黑社會搶女人,也靠拳頭大?

    因為飛煙的緣故,畢城沒有當場下殺手,以後肯不肯放過他則是未知數,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趁早一走了之。

    朱凡此時猶豫不決,該不該向方子鹿說明原委,帶方子鹿一起走?

    方子鹿目的跟他不同,在「靈寶閣」得到的酬勞,足以滿足修煉所需。趙管事最近偃旗息鼓,不敢搞什麼小動作,日子輕鬆多了。要是開了口,以方子鹿為人多半會答應,可自己好意思讓弟弟一樣的朋友,跟著顛沛流離重新過上朝不保夕的日子?

    朱凡不無悄悄離去的打算,一想到方子鹿發現自己突然消失的情景,方子鹿有多難受他不清楚,心裡倒先感到挺難受,故而呆呆坐著,遲遲拿不定主意。

    身後傳來了開門的聲響,接著一個瘦小的身影向外走去,經過花圃時,沒發現坐在裡面的朱凡。

    朱凡心中暖流湧動,眼看那身影即將走遠,終於喚道:「子鹿……」

    方子鹿急忙轉身,靈覺迅速探出朱凡位置,跑了過來,叉腰站到朱凡面前,氣鼓鼓地,「你……你怎麼坐在這裡不回去?我正想找趙管事問問,下午讓你去了何處。」

    下午朱凡接到送玉盒的差事,叫醒入定狀態的方子鹿,隨便說一聲就走了,方子鹿不知道他去幹什麼。

    朱凡下了石頭,拉住方子鹿的手,「到屋裡說。」

    二人進了寢室,朱凡定定站著,朝方子鹿凝視良久,一直不說話。

    方子鹿略顯羞澀,側過臉去,「天天見著,還沒看夠?」

    朱凡忍不住一笑,摸摸他的頭,「子鹿,我們認識不久,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方子鹿捶了下朱凡胸膛,「傻瓜,誰對你好……」

    他隨即改口,「我們是兄弟,你忘了?」

    朱凡重重地點了下頭,「嗯,兄弟!」

    他抱住方子鹿,拍了拍方子鹿後背,抱得緊緊,「子鹿,好兄弟!」

    方子鹿慢慢的也抱住他,「傻哥哥,你……你想勒死我啊。」

    朱凡臂膊鬆了鬆,「子鹿,我……我想離開這個地方了。」

    方子鹿額頭抵著他的肩膀,「去哪裡?」

    朱凡道:「還不知道,也許……回到家裡去,也許到處流浪。」

    方子鹿仰起臉,「奇怪,為何突然要走?」

    朱凡不敢答話。

    方子鹿眼神狐疑起來,「朱凡哥哥,你又出了什麼事?」

    這個「又」字,他咬得重重。

    朱凡啞口無言,半晌,訥訥道:「是……是的。」

    方子鹿語氣變凶,「快說。」

    朱凡遲疑著,歎道:「我把畢城得罪死了。」

    方子鹿很驚訝,「『靈寶閣』少主?為何扯到他身上?」

    他腦筋的確夠靈活,馬上想到什麼,「你……又去見那妖女了?」

    朱凡怕他誤會自己說話不算數,解釋道:「不是我想見她,是趙管事讓我去的。傍晚時趙管事拿著一隻玉盒來找我,說是畢城命我送去聽荷軒,飛煙……她住在那裡。」

    方子鹿現出幾分詫異,「畢城命你送去?這……朱凡哥哥,按說畢城找誰也不會找你,你沒騙我?」

    聽方子鹿這麼一說,朱凡腦子一激靈,覺得也是,畢城上回就對自己不大高興,送禮物給飛煙這種事,怎會找上自己?

    他想不通,只好回答:「我也不清楚,反正趙管事那樣說的。畢城的命令,不好推辭,我唯有去了。」

    方子鹿用眼角瞅著他,「想必……你自己也是想去。」

    朱凡臉微微一紅,搖頭道:「子鹿,不扯這些沒用的了,我這次……真的惹怒了畢城。」

    方子鹿哼聲道:「你說,我聽著。」

    朱凡貼著方子鹿耳朵,將如何見到飛煙,如何跟她接吻,如何給畢城撞見……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方子鹿聽完,用力的要推開朱凡,朱凡就怕他像上回那樣鬧生分,死死抱著,「好了子鹿,現在情況危急,你不要再埋怨我了。我知道自己犯渾,可事情已經發生了,你生我的氣也沒用。」

    忽然,他牙縫一個勁地倒吸涼氣,方子鹿推不開他,在他背上做起了名菜夾心肉。

    方子鹿過足了小廚師的癮,人靜下來,久久不哼聲。

    朱凡歎了口氣,「子鹿,你定要生氣,我也沒辦法。我本來想是不是該一個人悄悄離開更好?這件事其實與你無關,趙管事不來找麻煩了,你可以留下,有『靈寶閣』的靈石,夠你用的。現在說清楚,我心裡舒坦多了。」

    他放下雙手,「畢城雖然暫時放過我,我怕過後他還會下手。『靈寶閣』絕對不能呆了,明天早上我就偷偷走人。」

    方子鹿反抱住他不鬆開,幽幽道:「你若走了,死得更快。」

    朱凡一驚,「子鹿,你……你別嚇唬我。」

    方子鹿埋著頭,「朱凡哥哥,你動動腦子好不好。畢城當時必定怒火中燒,為何不殺你?」

    朱凡道:「是飛煙……」

    方子鹿恨聲道:「不錯,正因這妖女在,加上裝模作樣開口轉圜,畢城信以為真,才放過你。」

    朱凡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方子鹿輕聲歎息,「朱凡哥哥,怨你不得,那些高門大戶的心計伎倆,莫說你沒見過,怕是聽都不曾聽說。你那飛煙姐姐上回利用了你,這回仍舊是在利用你。」

    朱凡將信將疑,「她怎麼又利用我了?」

    方子鹿淡淡道:「她讓你抱,先親了你,而你……剛好此時畢城來了。」

    朱凡道:「是,好巧,那又怎樣?」

    他心頭猛跳,失聲道:「子鹿,你是說……」

    方子鹿仍是淡淡地道:「對你而言是好巧,對一位築基期修士而言,況且是在多半布下陣法的自家居所,是否巧合就難說得緊。」

    朱凡面色變來變去,最終,一縷哀傷爬了上來。

    純情小朱哥的純情初吻,原來,不過是一次陰謀的犧牲品,不能不為此默哀一下。

    他原以為不管將來如何,這一吻都值得紀念,哪怕飛煙拿他當個玩笑,為了這一吻,他也心甘情願。但他萬萬沒料到,事實會是這個樣子。方子鹿的想法雖然尖刻,卻有可能最為接近真實那一面,他回頭想想,也委實很難相信會有這樣的巧合。

    方子鹿抬起頭,瞧見他的神情,眼神有些幽怨,有些釋懷,「朱凡哥哥,你總算明白了。子鹿沒有說錯,那真是個妖女,勿論是何居心,總之於你有害無益。你……方練氣期五層,那位李長老曾讚你根基扎實,將來築基想來不難,難道……難道如此急yu親近女色?」

    朱凡被說得面紅耳赤,急道:「子鹿,你誤會了,我……我從來沒想過這些。」

    方子鹿罕見的點頭表示相信,「我看也不像,你就是練功不煉心,心境修為差些。」

    朱凡道:「子鹿,為什麼說我走了,反而死得更快?」

    方子鹿白眼相向,「以為你真明白了,還是不明白。有那妖女在,畢城故示大方,以博取那妖女好感。只要留下,斷不至於讓你死在『靈寶閣』,免得被視為小雞肚腸、反覆無常。一旦你心虛,偷偷跑了……」

    朱凡恍然大悟,「他就沒有了顧忌,名正言順派人追殺我。」

    方子鹿舉起手敲了敲他的腦殼,「孺子可教也。」

    朱凡半喜半憂,喜的是方子鹿所言未嘗沒有道理,憂的是事情變化出乎意料。

    方子鹿又敲了一記,放開他走到床邊坐下,「朱凡哥哥,大丈夫行事當斷則斷,免受其亂。你要留便留,要走便走。子鹿隨你一道禍福與共。你且寬心,真到了那一步,總會有法子解決。」

    朱凡冷靜下來,經過這次教訓,內心多了一份沉穩,眉頭豁然舒展,「不走了,他真要殺我,走跟不走,差別不大。乾脆不變應萬變,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