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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二章 大起義(5) 文 / 漢斯譯庫

    天色一分鐘一分鐘的白亮起來,昨天的打劫者——集市上「霸地罵市」(意為:地痞流氓——原注;印地語budmarsh的音義訛譯——譯注)們,肆虐了大半夜,現在很快就要從睡夢中甦醒,並回來查看是不是還有遺漏的東西可取。為了安全起見,一刻也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但首先必須扒掉那件一看便露餡的海軍服;她焦灼而急促地把顫抖的雙手向艾什伸過來。

    艾什弄不明白,她費了那麼大力氣才把衣服給他穿上,為什麼這會兒又要脫下來,不過,既然能夠擺脫這鬼玩意兒,也該謝天謝地;他還放心地看到,他永遠不會再穿用它了,因為西塔已將衣服扔在胡椒樹下。他對著一堆冰涼的米粉布丁埋頭飽餐起來。西塔來到一簇被踏倒的夾竹桃中間,那裡有一口小井,她給銅「蘆褡」灌滿水,又為毛驢準備了一皮革桶,完後,他們再次爬上驢背,披著新的一天的灰珍珠似的晨光,朝著通往北方的庫爾納爾和旁遮普的大幹線公路方向走去。

    毛驢原本可以從大本營的平坦地面上穿過,可是通過稍漸明朗的天色,西塔看見絕大部分別墅已被火燒得只剩下四面空壁,十幾處熏燃的廢墟上仍然煙霧燎繞,幽靈般的煙柱還在已經燒焦的樹頂上裊然飄騰著。這景象使她的恐懼有增無減,她放棄了穿越營區的企圖,轉身朝巖嶺方向那昏暗龐大的「旗桿塔」走去,那裡是德裡大道北上之後與大幹線的交匯處。到了巖嶺的頂端,回首—望,人們很難相信,腳下那曾經很熱鬧的營區此時已經變成枯寂的空殼,一道樹木的天然圍障擋住了視線,那飄溢其上的悠閒的煙靄看上去倒像是為業已消失的駐地準備早餐的炊煙呢。巖嶺遠處的一邊,地面傾斜下去,漸ぼ沒入平衍的平原,平原上,朱木拿河徘徊於白色沙堤和寬展的莊稼地之間,宛如一條銀亮的緞帶;一英里多路之外——越過平原的朦朧景象——呈現著德裡的城牆和殿宇的圓頂,它們好像一艘大船,正漂浮在從河面升起的晨霧之上。一條劍舌一般筆直的粉白長路從「旗桿塔」伸向克什米爾門。但在這個時候路上空ぼ如也,甚至沒有風的吹動。空氣凝滯,大地如此沉靜,西塔聽到,從很遠很遠的納賈夫加爾運河那邊傳來一聲村頭雄雞的啼鳴。

    巖嶺也是一片荒涼,即使在這裡,地面上也雜陳著狼狽逃竄的無聲證據:一隻童鞋、一個洋娃娃,荊棘叢上掛著一頂飾有玫瑰結和飄帶的無邊女帽,還有在黑暗中遺失和倉惶奔命中扔棄的玩具、書籍、包袱、箱子……一輛輕型兩輪馬車側倒在溝裡,一隻輪子已經跌爛,車軸也斷成幾截。萬物都布著厚ぼ的夜露,猶如鍍上了一層銀,使得殘骸寶光四溢,使得草木青翠欲滴;然而,即將到來的白晝的第一口熱氣已經開始吹乾露珠,枝ぼ杈ぼ的矮樹林裡已經響起鳥兒的啁啾和囀鳴。

    「旗桿塔」那裡沒有人,裡面堆著厚厚的一層破磚碎石,塔四周的地面上留著踐踏過的痕跡!可見,由婦女、兒童、軍官、僕人組成的一小隊人以及他們的馬拉車輛曾在此地露過營,待了好幾個小時,才剛ぼ離去,因為,掛在那架輕馬車上的幾盞馬燈當中,有一盞還亮著呢。車輪、馬蹄和人足的印記告訴她,曾在這裡滯留過的那些人已向北面的庫爾納爾逃跑,要不是遇到另一件事,西塔說不定會去追他們呢……

    「旗桿塔」五十碼之外,在那條穿越薩德爾集市於溝渠右側的大幹線相銜接的路上,停著一輛被遺棄的馬車,猛一看,上面裝著的好像是婦女的衣服。毛驢跟前一天夜裡一樣又往後一褪,再也不前進。西塔不由得更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這才發現車內裝滿了屍體:一共是四位身著紅色軍服的「大人」的遺軀,肢體殘缺不全,令人厭惡和畏懼;有人匆匆忙忙地將一件印花的軟棉布女上衣和一條褶邊裙扔在上面,試圖遮住他們。那件女人的衣服印著勿忘我琉璃草和玫瑰花辯的圖形,褶邊裙原來是白色的,但現在都被暗褐色的污點沾染,因為,那些漂亮的深紅色軍服不但被人戳滿了橫七豎八的劍痕,而且凝結著很僵挺的乾枯血漬。

    一隻僵直的手從軟棉布的褶子下矗出來,手上沒有拇指,卻仍舊戴著一枚無人想要的圖章戒指,西塔凝視著這枚戒指,像胯下的畜生一樣畏縮回來,面對這死亡的氣息,她完全放棄了尾隨英國人的企圖。

    在橋上聽人講到的故事,在庫德薩?巴格植物園看到的「夫人大人」的屍體,甚至包括在大本營目睹的淒涼慘景,都沒有使她確切真實地認清形勢。這是起義、bao亂、縱火和「剮魃」(騷亂,喧囂——原注;印地語garrh-barrh的音義訛譯——譯注)。她雖然從未捲入過,卻經常不斷地聽到這類事情的發生。然而,英國「大人」們總能夠撲滅它們,事過之後,肇事者不是被絞死,就是被處以流刑,英國「大人」還是英國「大人」,其權力變得更為強大,其人數變得更為眾多。但是,馬車裡的死屍卻正是「大人」——公司軍隊的軍官——而他們的同胞,其餘的「大人」們竟然恐怖和慌張到了極點,在逃跑之前甚至都不敢停留一會兒來埋葬自己的同志。僅ぼ抓來某「夫人大人」的衣服,扔到車上,蓋住死者的面孔,便繼續奔竄,而把屍首留給烏鴉和兀鷲,留給或許願意剝取其軍服的隨便什麼過路的惡棍。英國「大人」們再也不會安全了!她必須把「叭叭艾什」帶走,帶到遠離德裡和英國人的地方去……

    他們隨即改變方向,又返回剛ぼ走過的路,去穿越已成廢墟的營區:他們經過了焦黑無頂的別墅、已踏為平地的花園、掠奪一空的營房、報警的鐘樓,以及靜悄悄的墓地——在這墓地的異鄉的泥土之下,整ぼ齊ぼ地埋葬著一排ぼ喪命的英國人。毛驢的小蹄子踏上了納賈夫加爾運河的木橋,發出空洞輕快的得ぼ聲,一群正在干渠淺坑裡飲水的鸚鵡飛騰起來,爆發出一片活潑的尖啾。他們此刻已經走出營區,進入開闊的鄉野;轉眼間天地不再灰暗和寂廖,晨光變作了嫩黃色,四周嘈響起松鼠的吱叫和鳥兒的歌鳴。

    走過去運河,路變得狹窄了,成為一條相夾於甘蔗與高草之間的小道,但很快就到達寬闊平坦的大幹線公路。他們並未走上這條公路,而是橫穿過去,沿著一條田間小路朝小ぼ的達希普爾村的方向前進。若不騎驢,是不可能走這麼遠的,待到再望不見公路的時候,西塔爬下了驢背,自己開始步行。就這樣,在太陽還沒有變得熱不可當之前,他們已把德裡城拋在身後好幾英里。他們的行進速度要比通常緩慢,因為,西塔仍然覺得處ぼ都是危險,為了避開村莊和偶爾的行人,她總是繞道而行。不錯,「叭叭艾什」承襲了他母親的一頭黑髮,野外的露營生活也把他本來就是褐色的皮膚曬成了黝黑,與任何一個印度人沒有區別,但他的眸子如同兩顆灰色的瑪瑙,誰能保證他不會被某一個過路人認出是白人小孩並被他砍了腦袋去求賞錢呢?再說,小孩子要說什麼,要做什麼,大人有時是把握不住的,所以,不把德裡和密拉特的起義者甩出許多日的行程,她就不會安心。

    光靠地裡的莊稼是很難掩護他們的,好在平原上佈滿了開裂的傷痕似的乾涸溝渠,還有荊棘林和大象草,連小毛驢也有足夠的地方隱蔽自己。出乎意料的是,這裡也有英國人經過,因為,一群嗡ぼ亂叫的蒼蠅下面顯露出一個歐亞混血老頭的屍體,他大概是政府機關的一名職員,正藏在小道旁邊的一簇亂草棵裡。他跟庫德薩?巴格植物園的那個胖女人一樣,也是鑽進雜草以後蜷曲著死去的,不同的是,他的傷勢十分嚴重,不知他如何拖著受傷的身體走了這麼遠的路,實在令人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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