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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九十三章 白首不相離 文 / 納蘭長恭

    「仲康,元讓,退開!」曹操喝退了許褚和夏侯惇,緩步上前,五短的身材,在風雪的肆虐下,在刀光槍影的映襯下,卻彷彿泰山一般雄渾巍峨,高不可攀:「他們果然沒有放過你!」

    「穆山,速速動手,殺了這奸賊!」渾身傷痕纍纍的馬騰,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高聲吼道:「只要曹操一死,漢室即可復興!」

    「復興漢室,就憑他嗎?」穆山慢慢的轉過頭,不屑一顧的瞪著正殿前的劉協和荀彧,高聲謾罵道:「一個東奔西顧,惶惶如喪家之犬的弱者,能夠復興漢室!一個寄人籬下,只敢躲在女人背後的懦夫,能夠復興漢室!一個毫無骨氣,連自己妻小都保不住的孬種,能夠復興漢室!馬騰,你的年齡和見識都長到狗身上去了嗎!」

    「住口!」馬騰又羞又怒的吼道:「穆山,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肆意詆毀聖上,可是死罪!」

    「我說的有哪一點不是事實!」穆山理直氣壯的說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像他這種既沒氣度膽量,又沒韜略才華的人,有何資格成為萬民之主!有何面目堂而皇之的竊取別人的成果!無才無德,縱使能夠把握社稷片刻,也無法維持長治久安,不過是令黎民再陷入一次戰亂之苦!」

    「穆山……」一直未曾開口的荀彧,終於上前一步,一反尋常的和風細雨,一反老者的遲暮虛弱,語氣分外鏗鏘有力,直如鐘鼎轟鳴般質問道:「可還記得曾經跟我許下的誓言!」

    「我穆山終此一生,若是不忠漢室,當受萬箭穿心而死!」穆山朗聲回答,聲震雲霄,道:「先生熟讀三略六韜,自然知道這麼一句話,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敢問先生,何為漢室!何為天下!如今北方百姓安居樂業,百業俱興的局面,是誰帶來的!是阿瞞,還是你身邊那個一無是處的皇帝!」

    「殺了阿瞞,其麾下的勢力,必將以曹丕、曹彰、曹植為首,相互廝殺吞併,再加上朝中一些居心不良之輩趁火打劫,到時候死傷的百姓,流離失所乃是餓死街頭的生民,這些纍纍血債,又該算到誰的頭上!」穆山不依不撓的喝問道:「先生即是儒家家主,自然也該知曉孟子說過的話: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個人的聲譽榮辱,比起天下百姓的存亡,究竟孰輕孰重!」

    「果如曹孟德所言,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荀彧像是在瞬間被人抽掉了脊椎骨,偉岸的身姿彷彿在瞬間變得傴僂起來,蒼老的容顏上,更是多了一股灰敗的死氣,彷彿畢生的堅持和信念,於此刻轟然坍塌了。

    踉蹌的身影,踽踽的往前走了幾步,而後豁然轉身,一整衣冠,隆重的朝著劉協跪了下去,重重的扣了三個響頭:「陛下,臣,盡忠了!」

    劉協依舊不言不語,彷彿一切事不關己,只是淡淡的看著荀彧從他身旁離開,緩步朝著下方血流遍地,逐漸平息下來的戰場走去,道:「伏皇后蓄意謀反,穆山挺身助賊,亦是脫不了干係,曹丞相以為該如何處置!」

    聽到劉協如此無恥的一句話,秀娘嬌弱的身軀,忍不住輕輕的顫抖了起來:「劉協,你好卑鄙……」

    「隨他……」穆山緊緊的摟住秀娘,一臉滄桑感慨的說道:「時間可真是一把殺人於無形的刀,昔日拜入門下的小師弟,早已死在董卓李傕的言傳身教之下,活著的,不過是一具沒有了靈魂,沒有了自我的軀殼,一個被權利所奴役的傀儡!」

    皇宮裡陷入了死一般的靜寂裡,唯有曹操怔怔的站在風雪裡,不言不語的看著緩緩從高階走下的荀彧,這兩個亦敵亦友,相互扶持了數十年的權臣謀士,彼此之間已然再也沒有了可以緩和的餘地。

    眼見曹操不動於衷,劉協繼續追問道:「曹丞相向來法不阿貴,強不撓曲,如今滿朝文武都在靜候丞相裁決,希望丞相不要令眾臣失望!」

    「臣,自會秉公處理!」曹操聲若朗鐘的應答了一句,緩緩的拔出自己的佩劍,遞到穆山面前,躊躇片刻,不忍開口道:「……穆山,動手證明你的清白!」

    「阿瞞,難道你還不瞭解我?!」

    「……死了這麼多的人,總要給他們的家屬,給滿朝的文武,給天下的百姓一個交代!」曹操低下頭,微微有些顫抖的手,出賣了這位外表冷酷無情的梟雄的真正心思:「昔日一起玩鬧闖禍的朋友,死得已經夠多了,胖墩、山羊鬍、典韋……,我不想親眼看著你離開……」

    「……那就轉過頭去好了。」穆山忽而灑脫的笑了起來,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只不過換成了你送我,這對我來說,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穆山,你……」秀娘不甘的環抱著穆山,盈眶的熱淚,使得她的雙眸,像是雲霧繚繞的湖面,讓人忍不住生出滿腔的憐惜和疼愛:「我……,我連累了你……」

    「曾經許下的諾言,不管千年萬年,過去現在,它都永遠存在,永遠有效!」穆山輕柔的替她擦去眼角已顯冰冷的淚痕,溫聲細語道:「這是我心甘情願為你做的,談何連累之說!」

    「先生,請留步!」穆山叫住了走過身旁的荀彧,道:「讓秀娘以伏壽的名義留在劉協身旁,又以駐陰石記錄下瑤池仙境裡發生的事情,害我聲敗名裂的毒計,可是出自先生之手!」

    「……不錯!」荀彧的身體突然輕輕的顫抖起來,也不知是因為風雪的煎迫,還是內心的愧疚,整個人像是石雕一般佇立在那裡,任由風雪將他的身影塗抹成一片蒼白,良久之後,方才聲若游絲的說道:「你與曹孟德相交匪淺,若不如此,絕不能令你們反目成仇。……只是我畢竟低估了你們之間的情誼,沒想到他竟然沒有出手攔截你進入皇宮,也沒想到你竟然肯捨身赴死,也不願動手殺他……」

    「先生是堂堂君子,怎可出此毒辣下作之策……」

    「毒辣下作,這恰恰就是政治的真正面目!」荀彧再次悠悠的邁開細碎的步伐,聲若蚊吟道:「荀家世受皇恩,儒家更是國之棟樑,豈能坐視江山易主而無動於衷!於公於私,我都必須這麼做,只是心中有愧,無顏繼續面對於你!有人曾經建議我以你母親妻小為人質,脅迫你殺掉曹孟德,雖然這的確是最有效的方法,然則卻已經超過了我的道德底限!」

    「曹孟德……」荀彧在曹操面前停留了一會兒,已顯得有些渾濁的雙眼,細細的盯著他,猶自帶著一種洞察人心的銳利和鋒寒,幽幽的聲音,更像是從地獄傳來的詛咒:「你已位極人臣,天下英豪皆以你為榜樣,若是你,亦或你的子孫,篡漢自立,等待他們的,也將是同樣的命運,這是誰也逃脫不掉的輪迴!」

    「文若,南方孫權又有動靜,我打算親征此獠,你隨我一同前往,也好幫忙出謀劃策!」

    「穆山,不要逼我……」曹操轉過身,高高的豎起右手,夏侯惇帶來的大軍,隨著曹操手勢的舉動,齊齊搭箭拉弦,蓄勢待發:「最後再問你一遍……」

    「阿瞞,你該離開了!」

    環顧四周的箭矢,穆山微微的笑了起來,含情脈脈的直視著懷裡秀娘,千言萬語,皆在彼此恬靜平和的眸子裡,世間的一切,名利紛擾,生死掙扎,彷彿已經不復存在!

    「秀娘,可惜讓你白等了這麼多年,始終都沒有給過你什麼……」

    「你已經把最好的都給我了,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兩人低聲的呢喃著,各自訴說著心底的柔情,滿天的風雪,圍繞著他們輕輕的打著轉兒,紛紛揚揚的雪花,輕輕的停留在他們的鬢角髮髻上,將他們的青絲偷偷的換成了白髮,彷彿他們攜手共度了匆忙的一生,於那萬千呼嘯的箭矢之中,攥寫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美麗和浪漫!

    「穆山……」匆匆趕來的於禁,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默默的,無聲的從曹操身旁走過,緩緩的跪倒在穆山和秀娘面前,像是失了三魂七魄一般,不言不語。

    猶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出現在曹操身旁的賈詡,冷冷的盯著於禁,道:「丞相,青州軍的精銳,皆出自於禁之手,如今仇恨的種子已經種下,若是再讓人施加些許的雨露,後果不堪設想!還望丞相早作準備,防患於未然!」

    「文和多慮了,文則向來公私分明,絕不會因此事記恨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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